从《丰乳肥臀》看莫言的女性观
2015-07-12廖宇婷陕西理工学院西安723000
⊙廖宇婷[陕西理工学院, 西安 723000]
从《丰乳肥臀》看莫言的女性观
⊙廖宇婷[陕西理工学院, 西安 723000]
莫言在《丰乳肥臀》中表达了他丰富的思想和独特的价值观。本文通过分析《丰乳肥臀》对女性生活的描写,可知小说通过展现封建思想笼罩的男权社会对女性的压制和迫害,表现出男性的卑微人格,进而衬托出女性形象的高大。作品中散发着人性光辉的残疾女子,则反映了莫言独特的女性观,体现了他对残缺的艺术修饰的高深功力,寄予了莫言对受尽折磨也无法彻底反抗传统思想压迫的女性的悲悯之情。
莫言 《丰乳肥臀》 女性 人本主义 残缺美
莫言在其母亲去世不久的1995年春天,创作了著名长篇小说《丰乳肥臀》。他以奇崛的笔墨描述了山东高密东北乡从德国占领到改革开放这些年动荡不安的历史,特别展示了劳苦大众所经受的磨难。更加叫人难忘的是他塑造了苦难中有病态人格的男人——上官金童,借以衬托不同于中国传统女人的上官家族的“荡妇”型女性。小说描写了上官鲁氏以及她通过四处“借种”受孕所生的女儿们,与她们那一系列“各有千秋”的男人之间令人惊叹的情感故事和她们“没有道德底线”的放荡行为。在此,莫言用这些“放荡”女性的行为,来表达对中国传统的三纲五常、伦理道德的实践性反抗。在这些具有传奇色彩的女性形象的共同支撑下,莫言的《丰乳肥臀》完成了一次对传统价值观的颠覆。
一、男权社会背景下,“女尊男卑”的人物设置
封建社会中男权、神权、族权等的共同压迫,使得中国女性在动乱的社会中,接触不到任何民主和平等相关的思想,且自始至终束缚在三纲五常、三从四德的牢笼中,“心甘情愿”处于劣势与服从地位。这种被教化出来的逆来顺受的思维模式,使得她们逐渐丧失寻找幸福的意识,并不断有意识地沿袭前人遗留下来的思想残骸,用其教化下一代且引以为荣。
在这种压迫与残害下,“被鄙弃、被愚弄的屈辱地位,形成女性心中潜抑的对男性的极端仇恨”。由于缺乏引其爆发的导火线,这种仇恨的心理也一直未能表现出来,但是随着西方民主思想的传入和社会的快速革新与发展,部分人开始意识到女性处境的凄惨,于是有人呼吁反抗,有人付诸行动,而有的人仍然忍气吞声。
莫言的《丰乳肥臀》中不乏坚毅女性和她们的反抗人格,这些具有传奇色彩且心怀大爱的女人们已形成莫言创作的一个特色。他笔下的这些女性在纷扰的社会中不顾道德的约束,通过对生命和爱情的不懈追求,显示出一股巨大的生命力,使得女性形象更加生动、真实。但也正是女性形象给人的真实感,让人们看到了她们奋力抗争的狭义性。
上官鲁氏的不生养,严重违反了中国传统文化中的孝道思想,鲁氏背负着这些“罪责”如中国传统的女性一样,唯唯诺诺地伺候公婆和丈夫,任劳任怨,忍受着男权的压迫、无尽的羞辱和皮肉之苦。当鲁氏得知并非自己的问题时,伦理道德和传宗接代在她内心发生激烈的矛盾冲突。最终她背叛伦理,冲破传统道德的牢笼,义无反顾地放弃传统女人所固守的“贞洁”。这种行为是女性对传统思想禁锢的冲破,也是她对男权社会的压迫,智慧且有作为的反抗。但男权统治和传统的封建思想已经深入她的骨髓,使得她并不总是与男性权力相对抗,而是不时地受到传统思想的压迫。
鲁氏只喂养金童遗忘玉女,就表现了她对男权反抗的不彻底性。她以裹小脚为荣,屈从于生育观念,服从于母凭子贵、传宗接代、男尊女卑的传统思想,采取借种或扰乱其血统的方式来委屈求全。用族权的眼光看她的行为,她就是为了承担男性强加于她传宗接代的责任,才不得不在传统道德所崇尚的贞洁方面做出牺牲。因此,莫言笔下的女性并没有彻底地反抗男权,而是为了服从于更加“神圣”的族权或神权。
鲁氏这样的女性,在传统道德思维中被定义为“荡妇”,但在传宗接代这一点上,她却是一个孕育了九个生命的伟大母亲。传统思想自身的矛盾性使得鲁氏这个女性形象一直沉浮于两难的抉择之中。莫言写鲁氏反抗的不彻底性的同时又对她大加美化,让读者看到鲁氏由内而外的散发着母性的光辉和坚韧的生命力,并感到这种光芒掩盖了她曾经“放荡”的行为。
莫言选取了民间社会的某些反叛因素和平等的宗教思想,夸张且不失真地集中在这个女人身上,大胆地创造了鲁氏这个女性形象,反映了他创作的民间性。他对冲破枷锁的女性进行充分肯定,但莫言独特的女性观并不仅局限于赞美和肯定,而是辩证地看待女性,所以他还表达了对思想中留有封建男权意识的女性的批判。莫言塑造的病态人物性格——上官金童,在男权社会中没有传统思维中男性应有的血性方刚和坚毅,而是将人性的软弱和怯懦毫不掩饰地展现出来,坦然地承认自己软弱无能,破坏常规思维中男性的刚健形象。这无疑是对那些无条件溺爱他的女性的一个讽刺,进而深层次的也是对传统思想教化下的病态人格的批判。
莫言运用对比的手法,使女性因男性的卑微和丑陋显得善良、坚毅。《丰乳肥臀》中多数女性处于社会的边缘,所以她们从母性的角度去平等对待不公平、不理性的事物和人物,其中母亲以自己包容的胸怀接纳上天赐予的每一个生命,坚强地支撑着家族,令人敬仰。莫言从对男权社会中,那些扭曲、丑陋、虚伪的病态男性的批判,上升到对传统男权思维的否定,以及对女性追求平等、人性,反抗压迫的行为的赞美和弘扬,但也表达了对不能从根本上认识造成自己悲剧命运的女性,更无法彻底根除传统思想留在她们骨髓中的残骸的悲哀。
二、严酷社会中,人性压抑与畸形恋情
《丰乳肥臀》中高密东北乡“统治严密,血缘伦理的家庭关系与皇权至上的政治伦理高度统一的封建伦常关系深入人心,礼教的长期影响,形成世代因袭,犹如遗传密码一样的自律性心理机制”。在老一辈人身上,集中了民族性格最落后阴暗的方面。这种以动荡不安的非理性历史和腐朽贫困的社会环境作为故事背景,支撑故事发展、衬托女性形象、传达作者情感。它对人性的长期压抑致使不可被压制的生命本相被流露出来,甚至导致畸形恋情和变态人格的出现。表现出人性中原始的部分。
生命本能抗争带有一种野性,“人来源于动物世界这一事实,已经决定人永远不能摆脱兽性,问题只能在于摆脱的多些或者少些”。兽性虽然可以控制,却是建立在生理需求被基本满足的前提下,且会受地域文化和人物性情等因素的影响。上官家族的女性们生长在高密这个旱田地区耕作相对粗放,民风彪悍、地域辽阔。求存的欲望和粗放狂野的性情相融合,“具象化在故土高密东北乡的人事景物之中,宣泄出‘极端仇恨’与‘极端热爱’的强烈情绪”,造就了她们敢爱敢恨的性情,展现和释放出人性原有的野性。
莫言《丰乳肥臀》中的这些女性“不拘泥于传统道德的樊篱,她们大都生活在重男轻女的男权社会,但敢爱敢恨,为爱情和个人幸福勇敢地与传统道德与法则斗争”。她们的爱情大都建立在性欲的基础之上,“贞洁”在上官一家女性身上从未体现。莫言对她们爱情的描写,都是先引出性关系的存在,然后才展现出人物的爱情和婚姻。表现出这些女性狂野的一面,而这种狂野的性情,不仅是高密东北乡特殊的内在文化矛盾的产物,也是严酷生活现状的产物。女性背负着“荡妇”的骂名,不惜牺牲性命来进行顽强的反抗,造就了畸形的恋情。
《丰乳肥臀》中最具代表性的畸形恋情之一,便是上官领弟和孙不言之间的情感。上官领弟虽遭孙不言强暴,但在枪决现场、在众人面前放荡地挑逗孙不言并救其一命,后便与孙不言肆无忌惮地交欢。领弟这个女人对性的大胆追求,表明性本身就是一个健康人的正常需求,也是原本人性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性的满足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弥补人们食物和精神上的缺憾,健康美和自然、本真的人性在此被良好地体现出来;又表现出在那个物资极度匮乏、思想极为封建的社会环境里,女性对生命的追求。这种追求不是苟延残喘的求存,而是非理性的慈爱心理对待生命的态度,是女性生命的崇拜对奉行理性的男权制度的冲击。这种大悲悯之情的崇高美给人以震撼,让男性在潜意识中不可控制地崇拜女性的生命力。
崇拜女人乳房的上官金童的恋情,也是最具代表性的畸形恋情之一。他青年时对娜塔莎的爱慕,壮年时与龙青萍的结合,中年时期与独乳老金和汪莹枝的恋情,均附带着一种病态的心理。导致他这种病态心理的原因,一方面是内在对女人乳房的过度痴迷,另一方面外在的是贫困、迂腐且沉滞的社会环境。独乳老金和汪莹枝这两个压制男性的反叛性女性形象的存在,表现出金童这般男性的卑微、无能,凸显这种病态人物的心理和性格,暗示着人不可摆脱的原始人性,蔑视扭曲、腐朽的社会环境。
严酷的社会环境导致病态人格的产生,病态人格又在一定程度上成为了畸形恋情产生的必然条件。人性中合理的东西不该被无情地压制,随着时代的进步和思维的转换,思想的逐步觉醒与伪善僵死的伦理形式发生矛盾冲突。贫困愚昧的社会环境下,传统教条的枷锁对女性残忍的压制和迫害,迫使她们在恶劣环境下为了生存而打破这个原本就存有矛盾的枷锁,来追求平等和幸福。在这个过程中人性本真的东西便被暴露出来,而这大部分也正是莫言对传统思想中灭人欲、束缚人性和等级思想的批判。
三、冷酷环境下,残缺美散发出奇异光彩
莫言的《丰乳肥臀》中经过艺术加工的女性,在扭曲、变异的环境中表现得尤为坚韧。特别那些因身体残缺而显得丑陋的女性却有着如希腊女神一样纯洁、善良、一尘不染的心灵。她们打破残疾人在人们心目中的定式丑陋外形,因残缺而让人心生怜悯、同情,并以其强大的心灵美和人性美征服读者,使得自己在读者心中更显完美、神圣。这种残缺美焕发出的奇异光彩,拥有打破人们不切实际地追求完美的思想的力量。
莫言恰到好处地运用常人眼中“残缺”的丑陋材料,引发读者的怜悯和同情,使这些女性外在的残疾与内在的心灵美形成巨大反差。小残疾反衬人性真善美,使美得到升华,进而完成对传统思维中的残疾人形象的颠覆。这一点主要表现在身体残缺的女性——上官玉女身上,她因眼盲无法正常融入社会而不受世俗侵染,进而更好地保留了人性中真善美的部分。莫言主要从声音美和形体美两个方面来描述玉女的美好形象,例如:
“八姐的哭声却像天籁的声音。”——声音美
“她鼻梁高耸,脸皮白皙,一头柔软的金发,脖子细长,像戏水的天鹅。”——形体美
玉女在困苦中保持着自己的纯洁,表现出不可掩盖的人性光辉,在不知不觉中占据了人的心灵。金童在最后醒悟道,他深深痴迷的娜塔莎其实不过是八姐玉女的代替品。莫言通过金童这个独有的疯狂爱慕者突出表现了人性的真善美。从实质上说玉女悲剧的结局是残酷的社会和人性善发生矛盾冲突的结果,倘若玉女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那么她也不会为了不拖累家人而自杀,她的死亡是残酷的社会对人性善的无情毁灭。
在《丰乳肥臀》中,残疾的美女比一般的美女更美,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具有神秘色彩并让人惊奇、同情。这给读者留下深刻印象,唤醒光明和理想,发挥教人向善的力量。这种“形式丑与内容日益尖锐对立”有着强烈的美学效果。但是并不是每一个身体有缺陷的人都是圣洁的,也并不是所有的残缺丑都可以升华为美。作品中与玉女一样有身体缺陷的独乳老金就是一个未能化丑为美的典型例子,她虽然残疾却不同于玉女。如果说玉女是一个艺术化的真善美的象征,那么独乳老金就是一个真实地存活于困苦社会的普通妇人。
玉女和独乳老金这两个女性同为残疾人,但一个纯洁、善良,保持着人性原本善的东西并以死来捍卫,而另一个却如世俗的人一样挣扎在冷酷无情的社会中,虽然也有同情心,但最终仍然沉浸在红尘中不能自拔。这就表现了莫言对女性的辩证认识,即丑与美并存于一个物体时,内在美的成分大,则肢体上的残缺就会被读者忽视甚至引起读者的怜悯,进而在读者心中不自觉地将丑转化为美的陪衬。而如果丑的成分占据一个物体的主要部分时,美并不是彻底消失,而是在读者看来美已被丑淹没。
莫言通过对残缺女性的不同形象和性格的塑造,表现残缺美的不可忽略性,盲人玉女这个残缺的女性,“洋溢着的生命精神,活跃在细节与‘神经末梢’上的本能与潜意识,崇高与悲剧的气质”,使作品“崇高艺术”感倍增。
《丰乳肥臀》是崇高的艺术作品,“崇高艺术虽然增加尖锐而深刻的矛盾对立因素,但最终还是趋向美,还保留着和谐的因素,压抑之中,痛苦之后,还给人以美的愉悦”。美的光彩、色泽,在这独乳老金的映衬下,被显现出来,进而将人性中的丑,富有深意地挖掘出来。这两个女性以不同的方式,不同程度地给读者以震撼,达到一种教化的效果,为作品增添了美学色彩。
莫言站在客观角度上创作的《丰乳肥臀》,对常规思维中不健康的“丑”的描写,超过一般健康的美,展现男权统治的荒谬、盲目与非理性。相反处于政治边缘的女性占据主导地位,她们伴随非理性的历史推动着故事情节的发展,否定现实社会对完美的幻想,肯定人性美的价值,使残缺增值,暗示读者发现和感悟看似不完美却真实存在于现实生活中。
在困难、严酷的社会环境中人为了求存的生命本相的自然流露,以及残疾女性对人性中纯洁、善良的坚守;即使是世俗的女性独乳老金,也怀有人性善良的一面,虽有不同于玉女的世俗心理,但在一定程度上也是真实人性的表现,人性有善、恶两面性,且善恶的评判受环境因素的影响和制约。总之,莫言通过展现女性的反抗,表达了对封建传统思想压制人性、残害女性的严厉批判。他尊重能够彻底反抗男权、神权、族权的女性并不存在的客观事实,对现实主义进行出色运用,寄托了对女性的期望。这些女性真实的不彻底的反抗,是莫言对现实生活的挖掘,无奈之下作者在作品中寄予了对无法彻底反抗压迫的女性的同情和怜悯之情。最终形成非理性历史、病态人格、新颖的故事情节,互相支持的局面,构建了一个真假交融的莫言文学帝国。
[1]李红其.忧郁思维土地[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
[2] 莫言.丰乳肥臀[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12.
[3]莫言.我的丰乳肥臀解[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12:76.
[4] 周来祥.文艺美学[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
[5]张清华.叙述的极限——论莫言[J].当代作家评论,2003(2).
作 者:廖宇婷,陕西理工学院文秘教育1201班在读本科生。
编 辑:水 涓 E-mail:shuijuan3936@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