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新生代农民工城市社区融入困境分析

2015-07-11云,邓

关键词:同质新生代场域

肖 云,邓 睿

( 重庆大学a.人口资源环境经济与管理研究中心,b.公共管理学院,重庆400044)

一、问题的提出

城市社区融入在农民工群体“融城”过程中发挥着重要作用。2011年民政部下发《关于促进农民工融入城市社区的意见》,为农民工参与社区生活并真正融入城市提供了制度依据。2013年全国农民工总量达到2.69亿,其中新生代农民工①2010年国务院发布的《关于加大统筹城乡发展力度,进一步夯实农业农村发展基础的若干意见》中第一次在政策层面认可了“新生代农民工”这一概念,随后全国总工会的调研报告明确将其界定为“出生于20 世纪80年代以后,年龄在16岁以上,在异地以从事非农就业为主的农业户籍人口”。据此概念本文将新生代农民工的年龄段定义为16—34岁(含16岁、34岁)之间。已占70%以上,他们成为城市流动人口的重要组成部分,实现这一群体的城市社区融入不仅是加强和创新社会管理、维护社会公平正义的迫切需要,对于统筹城乡发展,有序推进城镇化也具有重要意义。

学者们以往的研究普遍认为新生代农民工具有更为强烈的城市发展及融入意愿[1-2],他们在融入过程中的“嵌入”式特征与“失范”性程度也更为突出[3]。为进一步验证观点,笔者借助spss17.0 统计分析工具,运用独立样本非参数检验对调查数据②本文数据源于“重庆城乡社区服务发展中的差异与社区服务体系的构建”课题组于2014年5月所做的调查,该次调查针对重庆主城九区的新生代农民工共发放问卷500 份,回收476 份,剔除后有效问卷为421 份,有效回收率为84.2%。同时,在巴南区东泉社区、渝中区邮政局巷社区、沙坪坝区松林社区等地进行了针对性访谈。中能够代表新老两代农民工城市发展及融入意愿的若干操作性指标进行对比分析,双样本Kolmogorov-Smirnov 检验结果显示,新老两代农民工在未来打算、养老地区选择方面均有显著差异(见表1),进一步分析得出,新生代农民工打算在城市定居的占51.4%,高出老一代农民工26.3个百分点,选择在城市社区养老的占30.6%,高出老一代农民工15个百分点,34.5%的新生代农民工对养老地区选择仍不明确,随着政策利好①国务院已于2014年7月30 日印发《国务院关于进一步推进户籍制度改革的意见》(国发〔2014〕25 号),提出建立城乡统一的户口登记制度,健全人口信息管理制度,体现户籍制度的人口登记管理功能。同时《居住证管理办法》、《城镇住房保障条例》、《关于进一步做好农民工工作的若干意见》等推动新型城镇化的配套政策即将出台[4]。其中相当一部分可能倾向于“融城”,而社区作为新生代农民工融入城市的组织化载体,其作用将更加凸显。调研发现新生代农民工城市社区融入现状不容乐观,54.3%的受访者表示与城市居民仍有较大差别,身份上的模糊性使社区居委会在管理、服务、待遇等方面区别对待,新生代农民工由于难以接触社区内同质群体②有关新生代农民工异质性的研究多有论及这一群体因职业背景、经济水平、个人资本等差异而出现的生活方式上的“精英”与“平民”的分化趋势,但他们在社会学角度下仍是一个同质的群体[5],其与城市居民心理隔离的趋同化特点更为明显,“精英型”新生代农民工的惯习在新的场域不断地改变、形塑与建构,他们认为自己在为城市做出巨大贡献的同时理应得到认可与尊重,但城市居民因担心其争夺优势公共资源而产生的交往的防范心理和谨慎态度使其不再热衷于公共利益并积极参与公共事务[6],他们与城市居民的心理区隔明显导致互动模式表层化,而其与迁入地亲戚、老乡、工友等组成的同质群体之间的互动则呈现内卷化。无论是“精英”还是“贫民”新生代农民工在融入城市社区的过程中还有很多共性障碍,在本研究的范围内笔者更倾向用“同质群体”作为分析新生代农民工城市社区融入具体过程的一个概念。以外的人与物而走向“内卷”,形成了“身在社区心在同质群体”的隐性隔离状态。“融城”的相关研究多侧重于对新生代农民工的客观资本及其所处的外部制度环境进行考察,本文则试图以非制度性因素的微观分析视角切入,将研究视点聚焦在城市社区空间范围内,具体呈现新生代农民工融入城市社区过程中在人际关系、社会活动等方面的“内卷化”现象,尝试运用“推拉”理论构建解释“内卷化”成因的分析框架,并对实现去“内卷化”进行路径反思,以利于尽快实现新生代农民工由“城市进入”向“社区融入”的实质转变。

表1 两代农民工城市发展及融入意愿的双样本Kolmogorov-Smirnov 检验

二、新生代农民工城市社区融入“内卷化”现状

“内卷化”最早被用来描绘一种内部不断精细化的文化现象,它在黄宗智、杜赞奇等人的推动下成为研究中国城乡社会的重要理论,其核心意蕴是指系统外部扩张受限致使内部精细复杂却无实际增长的过程[7]。这一概念可进一步用以分析农民工的“融城”问题,当前新生代农民工的社区融入进程受到了来自社会关系、制度规则、文化价值、情感习俗等方面的强力限制,他们虽身处社区却难以突破同质群体的交往活动范围,只能在群体内部寻找社会资本和发展空间而“越卷越紧”,未达到实质意义上的融合效果,形成了社区融入过程中的“内卷化”。

(一)人际关系的内卷化使其社区交往半径较短

新生代农民工融入城市社区首先要实现以社区为支撑的社会关系网络的拓展,但调查显示53.9%的新生代农民工表示在城市务工与居住地的社区居民交往很少,社区生活空间中他们的交往对象多局限于亲戚老乡、合租工友的范围内,人际交往的内倾特征非常明显。部分新生代农民工虽与社区居民存在一些交往经历,但这种人际交往关系具有交往行为的礼貌性、朋友身份广泛性等特征[8],见面时礼节性的问候招呼并没有在实质上提升二者的交往程度。访谈得知,交往行为往往是新生代农民工在社区租房或为居民提供家政服务等类似“业缘”关系的情形导致的,其更属于一种“契约式”的交往形式,在人际关系的亲密度、信任感方面依然十分脆弱。新生代农民工与社区居民的交往频率与交往程度均处于较低水平,其更多是在社区中的同质群体内部发展社会关系网络,社会交往半径没有实质延长。

(二)诉求渠道的内卷化导致其社区信任度缺失

新生代农民工融入城市社区意味着其作为社区成员能够从社区这一组织载体获得的更多的困难帮助与情感支持。而89.8%的受访者表示在日常生活中很难感受到社区工作人员的关心,在遇到困难时85.9%的受访者选择了向亲戚朋友等群体求助,向邻居、社区工作者等寻求帮助的只占很小比例(见表2)。同时新生代农民工受城市生活方式的“熏陶”更为纯粹,他们的情感世界更为丰富并渴望得到理解与认同,但其在城市社区中难以形成富有张力的情感支持网络,只能在群体内部分享喜乐哀愁。处于社区共同体中的新生代农民工在遭遇困境时几乎没有选择与自己日常生活空间紧密相连的社区工作者或社区居民作为诉求对象,而更多依赖于同质群体关系网络,进一步加深了他们诉求渠道的内卷程度,可能导致其对社区共同体认可度的降低乃至信任度的消解。

表2 新生代农民工在城市遇到困难时的诉求渠道选择

(三)日常活动的内卷化使其社区参与意识淡薄

一定意义上说,新生代农民工积极投身社区组织的各项服务工作和活动才意味着其社区主体身份得到认可。调查发现,87.3%的受访者表示没有参加过社区的管理或服务工作(如社区会议、社区选举、志愿者活动等),42.2%的新生代农民工不愿意参加社区组织的活动,即便是参与一些活动也多属被动的“动员参与”[8],他们融入社区活动圈的积极性普遍不高。新生代农民工的业余生活主要包括睡觉、玩手机、同乡工友间打牌玩耍等,正常休闲娱乐几乎为空白,精神需求更得不到满足[9]。城市社区中的新生代农民工大都形成了同质群体的“活动圈子”,他们疏离了社区活动的中心而在自己的圈子里不断“内卷”,不仅阻碍了这一群体城市生活质量的提升,更导致其社区参与意识日渐淡薄。

(四)身份认同的内卷化使其自我定位模糊

王春光认为农民工社会认同的内卷化主要指他们一方面无法得到城市社会的认可,另一方面又逐渐失去了对农村社会的认可,最终只能转向本群体内部的相互认可[10]。笔者将代表新生代农民工城市差别感知度与代表其社区认同程度的若干指标进行相关性分析得出,新生代农民工认为本地人对外来务工人员的态度越好、自身感受的排斥程度越小,社区认同程度越高(见表3)。而数据显示65.3%的新生代农民工在社区中仍然感到了排斥,42.6%的受访者认为社区的本地人对外来务工人员不尊重,41.4%的受访者并不赞同“社区是我家,建设靠大家”。高达76.5%的受访者表示已不适应农村社会的生活节奏。新生代农民工虽拥有强烈的融入意愿,但城市群体没有表现出更多的认同与接纳,实际意义上的心理隔阂依然存在,同时乡土社会的陌生感又越来越强烈,使他们对自我身份的认知较为迷惘,通常采取模糊化方式处理[6],其中很多人选择从同质群体内部寻找认同感,身份认同的不断“内卷”使他们出现了较为严重的自我定位模糊。

表3 新生代农民工城市差别感知度与其社区认同程度的相关性分析

三、社区融入“内卷化”的推拉作用分析

“推拉理论”认为人口流动是流出地推力大于拉力、流入地拉力大于推力的综合作用导致的。运用推拉理论分析农民工问题的研究大都将农村和城市两个宏观概念作为“推拉”主体,从制度环境、城乡二元差异等方面解释农民工的乡——城流动现象[11-13],而具体融入过程是在城市社区空间中产生并演进的,因此本文意在将研究焦点置于社区空间范围内,探求农民工城市融入的微观发生机理,沿着这一逻辑出发,大部分新生代农民工所构成的同质群体和城市社区场域在某种意义上成为新的“推拉”主体,社区融入一方面需要新生代农民工突破同质群体的拉力限制,另一方面也应在客观上减少来自社区场域内各方面的推力约束,这样才能达到真正的融合效果。

同质群体指在生活背景、职业经历、经济水平、教育程度、社会地位等方面存在着能彼此认同或相互吸引的东西而形成相似人群凝结的身份群体,绝大多数新生代农民工组成的群体是其典型代表。在此引入“社区场域”这一概念作为与同质群体相对应的推拉作用主体,布迪厄的“场域、惯习和文化资本”分析框架有助我们深入理解“社区场域”的内涵:社区场域首先是由共同的组织制度、价值观念和场域意识所构成的生活共同体;场域中的社区成员是具有精神属性和能动意识的人,他们在共同的社区空间中必然会形成属于“我群”的惯习,表现为社会经历中稳定的心理和行为倾向;场域中社区成员的文化资本主要指“非正式的习惯态度、交往技巧、语言风格和生活方式等”[14],它是惯习生成乃至场域建构的关键因素。共同的“场域、惯习和文化资本”成为社区主体成员区隔外来融入群体的重要依据。

新生代农民工融入城市社区的动机源于稳定住所、良好生活条件等带给他们的吸引力(社区场域对其的拉力),与此同时,共同的“场域、惯习和文化资本”基础上产生的社区场域推力形成了其融入过程的强大排斥力量;另一方面,新生代农民工相对来说具有更强的城市趋同性并急于出人头地,他们突破同质群体交往范围融入城市生活圈的渴望更为强烈(同质群体对其的推力),然而群体内部因在信任机制和情感体验上的优势,使他们产生“惺惺相惜”的主观感受,无疑在某种程度上强化了同质群体对他们的拉力。由此可见,社区场域和同质群体各自的推力和拉力作用已将新生代农民工置于尴尬困境,社区场域的拉力不足而推力过大,同质群体的推力不足而拉力过大,在社区场域推力>拉力与同质群体拉力>推力的反向作用下,新生代农民工的城市社区融入成为虚化的“推拉”作用过程,他们只能被限制在同质群体内而无法融入社区生活圈,形成了融入过程中的“内卷化”(见图1),下面具体分析这种“推拉”作用的过程。

图1 新生代农民工城市社区融入“内卷化”的推拉作用分析框架

(一)社区场域推力大于拉力使新生代农民工很难突破同质群体束缚

新生代农民工淡化的乡土记忆、较高的发展期望都使他们“融城”的想法愈加强烈,在城市社区安居立业,彻底蜕变为“城里人”对他们产生较强的吸引力,但现实境遇是在城市中生活却无法获得真正的市民资格,更无法平等享受社会福利与公共资源,其身在城市社区却无法完成市民身份的建构,群体资格认同危机打击了新生代农民工融入社区的积极性,也弱化了社区场域对其拉力。而从“场域、惯习和文化资本”的分析框架来看,社区场域对于新生代农民工融入过程中的推力作用非常强烈。

1.生活场域上的冲突对新生代农民工的社区融入产生推力

布迪厄强调了由共同组织制度、价值观念和场域意识构成的社区空间对于成员个体的形塑作用[15]。”单位制消解后的城市社区多以地域行政区划划分而成,社区空间中的“陌生人”凭借契约和共同利益形成了稳定的社区秩序和常态化的管理组织,并在此基础上形成一定的社区归属感和认同感,可以说是一种有固定规则约束的组织化的生活空间。尽管新生代农民工在生活习惯上相对而言具有更强的城市趋同性,但在亲情、乡情所维系的熟人社会中的些许成长经历难免使其对这种固定规则产生一定的不适应,访谈中我们提取“社区工作人员认为新生代农民工与城市居民的差距在哪”一题的关键词,“不讲卫生”、“吵闹喧哗扰民”、“语言不文明”、“不遵守法规政策”等词汇出现的频率远远高于“没有城区户口”、“收入低”等,这说明在共同的生活空间中,新生代农民工不遵守生活场域固定规则所面临的排斥风险甚至远大于一些制度化的先赋因素,在生活场域上的冲突使社区主体成员加剧了对他们的防范心理和管理程度,强化了社区场域对他们的推力作用。

2.社区成员的“污名化”对新生代农民工的社区融入产生推力

惯习的生成与受教育程度、家庭背景、工作生活环境等因素密切相关,并将深刻影响着个体的行为倾向[16]。缺乏共同利益和价值取向的群体必然产生一定的惯习冲突,这种冲突经常带来对弱势一方的“污名化”。“污名化”意指社会对某些个体或群体进行侮辱性的标签化评价,使他们产生羞愧耻辱的感受,并不断强化了他们内心的失衡感[17],“污名化”定位使他们最终疏离于主流社会。在新生代农民的社区融入过程中,社区工作人员和社区居民的“污名化”对待对其产生了强烈的推力。

一方面,城市社区工作人员对新生代农民工的“污名化”对待。社区管理者通常将他们定位为非户籍人口,即以“外来户”来加以区别对待和管理,这种制度上的排斥严重影响了新生代农民工的社区融入。访谈的一位工作人员表示:

“农民工本身就是“外来户”,他们流动性这么强,说不定哪天犯了事儿就跑没影了,相对于常住人口管理起来肯定要更为严格,一年要查一次人口户移证,特别是处于生育旺盛期的年轻育龄妇女我们还要盖章查验的。”( 访谈对象L)

这种防范式管理思路更多将新生代农民工看作是潜在威胁进行管制,而没有实际考虑他们利益进行正常管理和服务,这在农民工群体的主观感受中也得到了印证,高达45.1%的新生代农民工认为社区工作人员对外来务工人员不尊重。同时,遭受相似社会境遇的个体会因为共同的“污名”定位而彼此认同与回应,并自发地组成“内群体”,感到排斥的新生代农民工往往形成自己的生活圈子,远离社区场域的中心。

另一方面,城市社区居民对新生代农民工的“污名化”理解。访谈中发现社区居民也极易将农民工群体与“粗鲁”、“没文化”、“不遵纪守法”等负面评价相结合,形成了对他们的刻板印象,调查中问及“新生代农民工不愿意和当地居民交往”的原因时,“感觉受到歧视”(31.2%)、“各方面差距大”(20.7%)、“当地人不愿意和我们交往”(16.3%)成为前三位的选择理由,说明“污名化”的定位已对新生代农民工产生了严重的心理创伤,公共污名的形成将加剧他们进行自我贬损和自暴自弃的行为倾向,巨大的推力排斥使他们宁愿在群体内部生活交往,也不愿融入社区生活圈。

3.文化资本的落差对新生代农民工的社区融入产生推力

社区场域内的生活交往大多以文化资本的利用为纽带,具有相似语言风格、教育素质、生活品味的成员才有可能产生进一步的联系。布迪厄将文化资本划分为身体化形态(生活修养品味)、客观化形态(文化物品)、制度化形态(职称学历)三种。社区居民在日常交往过程中会自发的以文化资本为判定标准来划分交往群体[18],从而形成了社区场域内的交往空间区隔。新生代农民工虽主观上渴望在传统乡土文化与现代城市文化之间进行调试和整合,但其与城市居民的家庭、教育、生活背景均不相同,掌握的个体文化资本也存在差异,他们的受教育程度普遍不高,没有经济资源也没有闲暇时间去掌握文化物品的“消费手段”,更难有精力去进行生活品味的提升,这一群体与多数城市社区居民在文化资本上往往产生全方位的落差,在社区场域的交互网络中也被自然的区隔为“外来群体”,他们形成自己的休闲圈子,而无法真正融入社区场域。

(二)同质群体拉力大于推力强化了新生代农民工的内群体依赖

新生代农民工普遍被认为是有理想、有目标的一代,平等自主意识的萌发使他们开始关心自己的人生规划和发展前途,有学者研究发现“新生代农民工的务工心态已有老一辈的生存理性转至发展理性”[19],他们对在城市生活发展产生了较高的期望值,也希望早日从同质群体中“脱颖而出”,但不尽人意的融入现实导致他们具有远超于老一代农民工的心理落差,更容易形成“无根”的心理状态,产生强烈的城市疏离感,在社区场域中缺乏事实“安全感”的新生代农民工不得不回到原有的同质群体中去寻找支持网络,“将关系性适应策略作为另一种集体抵抗生存风险的方式”[6],这就弱化了同质群体对其的推力作用。与此相反,同质群体在信任机制和情感体验上的优势对新生代农民工产生了较强的拉力。

1.同质群体内较为稳固的人际信任机制对新生代农民工产生拉力

人际信任主要指个体之间在交往互动关系中因关系亲疏而形成的信任形式,主要包括熟人信任和陌生人信任[20],流入人口在流入地的身份建构需要实现由熟人信任到陌生人信任的关系场域转换。吉登斯将地缘亲缘信任网络向跨时空抽象信任网络转换称为“脱域”,新的社会信任网络重构称为“再嵌入”,从“脱域”到“再嵌入”将伴随大量风险,也将带来身份焦虑与认同缺失[21]。新生代农民工的城市社区融入正经历着“脱域”到“再嵌入”的阵痛,这一过程中他们所处的外部环境与交往对象不断变化,完整的“熟人社会”信任机制日渐瓦解,新的信任机制尚未形成,面对城市居民的习惯冷漠和谨慎交往,新生代农民工的被剥夺感不断深化,人际信任的缺失使其很难获得与城市居民互动交流的机会进而陷入交往困境,此时城市社区中基于亲戚、同乡工友所组成的同质群体信任网络成为他们最可靠的依赖,这种信任机制建立在相似的生活背景、职业经历、社会地位的基础上,贯穿了新生代农民工在城市的大部分务工生活经历,成为维系他们在城市生存发展的强有力的纽带。权衡融入城市社区交往圈的艰难与依赖同质群体信任网的可靠,新生代农民工在自我反思和生存压力下选择继续发展同质群体内的社会资本以不断降低交往风险,在某种程度上也锁定了他们的社区交往圈。

2.同质群体内相对满意的情感体验对新生代农民工产生拉力

这里情感体验主要指新生代农民工融入城市社区过程中心理层面的主观感受,不仅包括社区场域的“都市体验”[22],即对社区物理空间和交往环境的认知,也包括社区中相似经历群体的“熟人体验”①“体验”本身具有“过去性”作用的特征,生命的进程是不断延伸推进的“现在”,但“过去”仍然会作为某种力量对现在发生作用,对城市的感知是在以前对乡村的经验上突显出现的,而进入都市则会对原有的“乡村和家”的经验进行重组,对“乡村和家“的感知也就成为了都市中情感体验的一部分[22]。社区空间内由亲戚、同乡、工友组成的同质群体的关系网络是乡土社会“熟人”网络在城市空间的延续,某种意义上寄托了新生代农民工对旧有乡土社会的情感认知,这种“熟人体验”也应是新生代农民工融入城市社区过程中情感体验的一部分。,即在同质群体内部的心理感受。笔者在重庆沙坪坝区某社区访谈的一个案例可以侧面反映出新生代农民工“都市体验”与“熟人体验”的不同:

申姐跟丈夫于2009年从铜梁老家到主城务工租住在社区内,丈夫是粉刷工,提及丈夫的工作时,申姐自豪地说:

“我老公的墙体粉刷技术在这一片都很有名气,这个小区里租房干粉刷的不少,但我老公技术好做工快,那些小装修公司经常包活给他,我们也攒了些钱,现在他准备拉个小装修队,老家那边好几个人都准备过来跟他干,隔邻的粉刷工老婆有时闲聊时说到这虽然话里有话,但我知道那是她眼红,我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访谈对象S)

相较在与城市居民的生活经历对比中时常产生的自卑心理,新生代农民工在同质群体内部的相互比较基本建立在周围农民工个体与时空经历之上。在和周围农民工进行比较时,当个体体验到自身处于优势地位并实现经济社会地位的向上流动时,倾向于体验到积极情绪[23],这极大满足了他们的自尊需要,从这个角度看,同质群体内相互比较产生的“熟人体验”对其产生了很强的吸引力。

问及申姐与当地居民交往如何时,申姐回答“还可以”,继续问及平时都有什么交集时,又答“平时也不怎么和他们讲话”,可见申姐已具有自觉隔离社区交往圈的倾向,她讲到:

“11年我怀孕快要生的时候,正赶上房子租期快到了,房东找好了下家就急着赶我走,我本就打算回老家生让亲戚照顾,但那几天老公做工赶进度,没空出时间送我回去,虽然到期了应该搬走,但我一个大肚子确实不方便,你说他们城里人怎么一点通融余地都不讲,让我心里很难受。最后还是将没有拿完的行李放到我同乡姐妹租的房子那边,在城里生活,平时也就这些人相互帮衬下,我们都差不多,平时打个麻将、串个门,也挺好的。( 访谈对象S)

申姐将从房东那里感受到的冷漠无情映射到了社区内的市民群体,“都市体验”的受挫使其选择性的规避融入社区交往圈,减少和社区居民的交往互动,而建立在强关系基础上的同质群体的互动带给了新生代农民工相对满意的情感体验,在外部交往系统受到限制的情况下,群体内部的交流则趋向精细化,体现为案例中新生代农民工对同质群体内部交往的过度依赖,“内卷化”的认同使他们越来越依靠同质群体内部的宽容体谅和融洽相处寻找情感支持。

四、去“内卷化”的路径反思

在户籍制度改革深化、乡——城流动频繁的今天,新生代农民工进城之路不再遥远,“融城”之路却依然艰难,社区作为新生代农民工融入城市的组织化载体,各种场域冲突、群际矛盾、心理隔阂将在此集中呈现,实现去“内卷化”有必要从城市社区空间的微观层面寻找破题思路。构建“推拉”作用的分析框架来探索新生代农民工城市社区融入“内卷化”的发生机制从而给我们一些去“内卷化”的路径反思,只有使社区场域的拉力大于推力,同质群体的推力大于拉力,新生代农民工才能摆脱同质群体限制并融入城市社区。

(一)完善交往互动机制以减小社区场域对新生代农民工的推力

社区内交往互动机制的完善可缩短新生代农民工与社区场域之间的心理距离,创造更多沟通交流的机会,减小社区场域对新生代农民工的推力。首先社区居委会要坚持公共服务均等化的工作理念,对新生代农民工的管理方式应从单一管制向提供优质服务转变,努力实现社区公共服务政策信息发布渠道的多元化,建立健全针对新生代农民工服务诉求的制度化回应机制,使新生代农民工能够切身感受到来自社区场域的关心,强化其社区主体成员身份的感知度。其次,要打破交往隔阂,对城市居民大力宣传农民工群体为城市发展所做的贡献,扭转其对新生代农民工的偏见,使他们认识到生活在共同社区空间内的群体唯有相互帮助、信任与理解才能实现彼此共赢。还要建立邻里间的友爱互助机制以完善新生代农民工与社区居民的常态沟通交流渠道,促进社区内的群体间互动,拉近彼此距离并相互理解,以实现真正的融合效果。

(二)丰富融入活动形式以增大社区场域对新生代农民工的拉力

多样化的融入活动为新生代农民工的社区参与提供了多种选择,可激发他们的参与兴趣,增大社区场域对其拉力。应根据新生代农民工的现实需求,依托社区综合活动室、公共图书馆等场所,举办丰富多彩的文体教育活动、喜闻乐见的市民休闲活动和具有实际作用的帮扶活动,激发新生代农民工参与社区各类活动的兴趣和积极性。如针对新生代农民工的教育培训问题,社区公共图书馆可通过增设“为外来创业者服务”项目,开展多种形式的教育服务活动,举办“竞争压力与心理健康”报告会,电脑基本知识及操作技能培训班等,使新生代农民工学有所乐、学有所用,增强其“融城”信心;针对新生代农民工的娱乐休闲问题,社区综合活动室可开展“棋艺比拼”、“主题歌咏比赛”等,在联谊性活动中加深新生代农民工与当地居民对彼此的认识程度;针对新生代农民工随迁子女的适应性教育问题,可开展“心灵成长”、“读书人生”等特色讲座,为孩子们融入城市社区创造良好的人文环境与心理氛围。

(三)培育融入文化氛围以增大同质群体对新生代农民工的推力

优质的融入文化氛围能从根本上消除新生代农民工融入城市社区过程中的心理忧虑,满意的“都市体验”可将他们从同质群体推向社区场域,实现“脱域”到“再嵌入”的蜕变过程。对于社区居委会来说,要充分考虑辖区内新生代农民工的规模、特点及文化需求,合理布局社区文化活动设施,优化配置社区文化服务项目,构建农民工综合文化服务平台,不断缩短农民工群体与城市居民的心理差距,营造积极、互动、宽容、和谐、接纳的市民文化氛围和社区文化开放体系。对于新生代农民工来说,要通过开展社区教育,使他们尽快适应社区文化环境,以形成相近的价值取向,缓解交往中的陌生感与排斥感。应将社区内分属于各系统的资源有机整合并形成共享机制,搭建推进新生代农民工融入城市的社区综合教育平台。要以学校教育资源整合为切入点,将大中小学、职业学校等纳入社区教育参与主体范畴,向新生代农民工开放必要的活动场地和教学设施以开展城市适应性教育服务;物力资源上社区可通过联建、共创、结对等运作形式与各类教育资源有效结合,实现资源共享与服务提升;信息资源上要注重探索并逐步发挥社区教育网络、互动式电子社区的功能,引导新生代农民工通过新型媒介参与到社区教育活动中去。

(四)搭建组织融入载体以减小同质群体对新生代农民工的拉力

组织融入载体有助于培育新生代农民工在城市的社会资本,减少他们对同质群体社会网络的依赖。一方面,结合新生代农民工的群体特点,大力发挥共青团组织的作用,将团组织至上而下的纵向优势与基层社区的横向优势结合起来,在团市区委和街道居委会设立针对新生代农民工的服务中心,在新生代农民工流动较强的社区成“农民工之家”等组织,从而形成至上而下的一体化组织模式,通过建立双向的诉求反馈机制有效解决农民工在社区生活的多种难题。另一方面,还要引导新生代农民工通过各种非正式组织载体实现社区融入。鼓励社区内非正式组织诸如妇女小组、职业小组等向新生代农民工开放,提高他们的组织化程度,吸纳他们参与到社区公共活动中去。还可引入一些公益服务组织入驻社区,发挥他们在专业帮扶、社区干预等方面的优势,引导新生代农民工走出心理困境,增强融入城市社区的信心。例如天津滨海新区向阳街社区服务志愿者协会等3个民间组织在滨海新区建立“青年农民工社会工作服务站”,通过组织就业知识讲座、心理辅导、联谊会等方式,增加农民工的归属感[24]。正式组织和非正式组织的有效配合将为新生代农民工实现包容式的社区融入与自我发展提供强有力的支撑。

[1]王春光.新生代农民工城市融入进程及问题的社会学分析[J].青年探索,2010,(3):5-15.

[2]姚 俊.“路在何方”:新生代农民工发展取向研究——兼与老一代农民工的比较分析[J]. 青年研究,2010,(6):31-38.

[3]周 莹.青年与老一代农民工融入城市的代际比较研究——基于W 市调查案例的实证分析[J].中国青年研究,2009,(3):54-58.

[4]新华网.《居住证管理办法》等新型城镇化配套政策即将出台[EB/OL].[2014-10-8].http://news.xinhuanet.com/fortune/2014-10/08/c_1112740191.htm.

[5]成志明.上海市新生代农民工生活方式研究[D].上海:东华大学,2014:63.

[6]李 萍,李 浩.新生代农民工城市适应:“精英”与“平民”群体的同异[J]. 广东行政学院学报,2014,(2):27-32.

[7]刘世定,邱泽奇.“内卷化”概念辨析[J].社会学研究,2004,(5):96-110.

[8]叶鹏飞.探索农民工城市社会融合之路——基于社会交往“内卷化”的分析[J]. 城市发展研究,2012,(1):81-85.

[9]汪国梁.农民工盼多彩业余生活[N].安徽日报,2011-1-5(C01).

[10]王春光.农村流动人口的“半城市化”问题研究[J].社会学研究,2006,(5):107-122.

[11]郭星华,王嘉思.新生代农民工:生活在城市的推拉之间[J]. 中国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3):5-10.

[12]刘 丽.新生代农民工“内卷化”现象及其城市融入问题[J].河北学刊,2012,(4):118-122.

[13]计亚萍,张广济,姜 安.农民工“内卷化”行为倾向研究[J].长白学刊,2010,(6):126-129.

[14][美]乔纳森·特纳.社会学理论的结构[M].邱泽奇,等,译.北京:华夏出版社,2001:192.

[15][法]皮埃尔·布迪厄,[美]华康德.实践与反思:反思社会学导引[M].李 猛,李 康,译.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1998:138.

[16]黄荣英.我国城市社区参与不足的一种理论解读[J].求索,2010,(3):83-84.

[17]管 健.污名的概念发展与多维度模型建构[J].南开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7,(5):126-134.

[18]张宏亮,邓恩远.城市“棚改社区”共同体文化维系力的构建[J].理论导刊,2011,(11):63-65.

[19]刘成斌.生存理性及其更替——两代农民工进城心态的转变[J].福建论坛(人文社会科学版),2007,(7):132-135.

[20]唐兴军,王可园.新生代农民工的身份认同困境探析——基于信任的视角[J].华中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4,(5):104-110.

[21][英]安东尼·吉登斯.现代性的后果[M].田 禾,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1:88-95.

[22]谢燃岸.遭遇城市——青年农民工的都市体验[D].江苏:南京大学,2013:6.

[23]冯建蓉.进城农民工情感表达与建构的社会学分析[D].重庆:西南大学,2012:25.

[24]新华网.我国探索、试点青年农民工融入社区机制[EB/OL].[2011-10-28]. http://news. xinhuanet. com/2011-10/28/c_122211344.htm.

猜你喜欢

同质新生代场域
民主论辩场域中的法律修辞应用与反思
百年党史场域下山东统战工作的“齐鲁特色”
“新生代”学数学
藜麦,护卫粮食安全新生代
中国武术发展需要多维舆论场域
新生代“双35”09式
创意新生代——2018伦敦New Designers展览
“形同质异“的函数问题辨析(上)
组织场域研究脉络梳理与未来展望
同质异构交联法对再生聚乙烯的改性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