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艺术院线为何难产

陈振华

MOMA 百老汇电影中心的海报墙

在电影诞生地法国，共有1100家艺术影院，且官方会对其进行财政补贴并给予税收优惠;而在电影工业极其发达的美国，已形成固定的艺术片观影市场，全美共拥有约300家艺术影院，共约1000块银幕在放映艺术电影。

一个通过政府的财政和政策支持，形成良性的造血循环;一个通过半个世纪多的市场培育，达到稳定的院线结构。这基本上可以看作艺术院线的两条路，并且这两条路都被印证是走得通的。

中国的艺术影院却为何这么难产？

中国电影的补贴逻辑

提到“艺术院线”，《大众电影》副主编徐元很抗拒：“我们连艺术影院都没真正建立，谈何艺术院线？”

2015年6月23日，美国亚特兰大一家艺术影院， 电影《魔力麦克2》提前观影活动上的女粉丝

在他看来，政府的推动是艺术院线存在的大前提。

在中国，每张电影票都要上缴其票面价值的5%作为“电影专项资金”，负责管理这笔资金的机构是“电影专项资金办公室”（以下简称“专资办”）。按照2014年中国电影票房300亿元的规模粗略计算，全年电影专项资金总额达15亿元。

国家电影事业发展专项资金管理委员会于2012年11月公布了4项针对片方和院线的资金补贴政策，被业内称为“新四条”。“新四条”不但鼓励积极放映国产片的影院，并且还对高新技术格式影片的制片方进行鼓励。

但这对艺术电影并没有什么用处。

“《闯入者》票房的5%要交作专项资金，但它的票房达不到奖励的要求;而像《赤道》这样的3D影片，已经赚得盆满钵满，还可以拿到几百万元的扶持资金。”徐元说。

这很奇怪，却不难理解。徐元观察到，专资办的逻辑是推动国产电影发展，衡量标准就是票房，因此，票房越好的电影越容易拿到补贴。

国家电影专项资金办主任姜涛曾解释，电影有两个基金，一个是电影专项资金，另一个是影视互济资金（即电影精品专项资金），由电影局根据有关政策规定从电视广告的收入中拿出一定比例资金资助电影业，主要资助精品的主旋律影片。

显然，艺术电影并不属于以上可以获得奖励的任何一类影片。

而放映艺术电影的北京当代MOMA百老汇电影中心和卢米埃影城，都未曾拿过政府资助。

徐元说：“补贴能不能‘两条腿走路？在补贴票房好的大片的同时，也对优秀的艺术电影和艺术影院有一些补贴？”

然而，到底什么样的艺术电影才算优秀？又不像票房一样可以量化。

欠缺的政策支持

事实上，对于世界上大多数艺术院线而言，来自政府的政策和财政支持，尤为关键。这其中的代表，就是法国的艺术院线。

法国在电影事业上，执行的是一套计划体制、国家体制。法国国家电影中心（CNC）全面介入电影生产发行和放映流程，除了有国家拨款，CNC还对每张电影票征收12%的电影基金。艺术片导演可以从CNC“借钱”预支票房来拍片，若成片票房实在不行甚至不必还款。

统计数据显示，目前全法约有1100家艺术影院，占影院总数的一半以上。

“CNC每年对这些艺术影院进行认证和补贴，税收上另有优惠。”徐元介绍说。

这样的做法如今也零星出现在中国某些地方。

2014年10月27日，上海市九大部门联合出台了《关于促进上海电影发展的若干政策》，其中特别规定，上海电影企业的版权收入、发行收入和农村放映收入，自2014年1月1日至2018年12月31日免征增值税。

这项政策对艺术电影最直接的好处就是降低了票价。

上海市放映发行行业协会秘书长金辉向《瞭望东方周刊》透露，政策出台后，上海市艺术联盟放映的电影，票价降了一半。

北京也推出了票价补贴政策。2014年12月初推出的特色影院惠民放映项目，就是由中国电影资料馆提供片源，并联合3家商业影城试点，以10元、20元的低票价放映“艺术电影”、“经典电影”和“少儿电影”。

不愿花钱的观众

相较于法国强势的政府支持，美国的艺术院线多半是在激烈的竞争中找准了自己的细分观众，从而顽强地活了下来。

有数据显示，截至目前，美国拥有57家艺术影院，以及226家经常放映艺术片的影院，并且在人口20万以上的城市规模，至少有一家艺术影院。总体来看，全美大概有1000块银幕作为主力在放映艺术电影，还形成了Landmark和Sundance这种连锁运营的艺术院线。

美国的艺术影院涌现于二战后，当时有大量移民涌入，热情拥抱来自世界各地的艺术电影。一部分影院于是开始选择放映小众的进口影片，搭配一些具一定艺术水准的本土电影，培育出一批铁杆粉丝。

这个细分市场在半个多世纪后逐渐形成，这又导致更多的影院选择放映艺术电影。这一市场和观众的培育过程，用了半个世纪有余。

对于中国艺术影院来说，这样的时机已经失去。目前的中国影视资源甚为丰富，特别是流传于网络上的各种免费资源，这让观众更不愿意走进电影院。

“中国这批艺术片观众，不是在大银幕上看电影长大的，而是买盗版碟、在网上找资源、看小荧幕长大的。现在要花80元去电影院看艺术片，怎么会愿意？”北京当代MOMA百老汇电影中心节目与宣传推广经理杨洋对《瞭望东方周刊》说。

只能靠耐心去赢得观众，靠时间培育细分市场。

北京当代MOMA百老汇电影中心和卢米埃影城在全国各地推荐自己策划的影展。前者2015年上线的法国新浪潮展，已在第5个城市无锡开展，同时计划将在年内联合其位于中国大陆的近30家影院，尝试艺术电影巡回展映的新操作。后者也在策划法国影展，2015年将把影展带到西安和沈阳。

不配合的产业链

值得注意的是，不管是法国还是美国，在艺术电影产业链上，从来不是各自为营、孤军奋战：片商、发行方、院线、政府机构等力量往往能够相互磨合、通力合作，共同推进艺术院线和艺术影片的发展。

但对中国艺术院线而言，要建立健全的艺术电影产业链，并不容易。

第一道坎就是并不灵活的体制。

电影策展人徐鸢告诉本刊记者，在策展时对比海外片源和国产片源，感受很不一样。

“海外片源操作规范有效，很容易获得，但国产片片源垄断在一个机构手上，而且操作上存在一些问题。假如政策允许，其实多办影展可以让艺术电影放映，自己造血生存。”徐鸢说。

杨洋还感受到了片商和发行方的急迫，在2014年《白日焰火》热映之后，这部斩获柏林电影节最佳影片金熊奖和最佳男主角银熊奖的国产艺术片，实现了国内票房过亿的奇迹，也让无数艺术电影片商蠢蠢欲动。

“以前我们都是与小型艺术片片商达成独家合作，《白日焰火》之后，片商更倾向于选择一个宣发公司，等一个全国档期，复制《白日焰火》。”杨洋觉得，整个行业都急着赚钱，而这种氛围与靠长尾市场赚钱的艺术院线完全背道而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