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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文化纵横谈

2015-07-06宋纹

中华活页文选·教师版 2015年5期

宋纹

(一)

作为两人竞技艺争胜负的棋艺活动,不管它们的产生、演变如何,都形成、定型(或基本定型)于战争出现的阶级社会。这在中外各个国家民族,是相同的。它们从不同的侧面和折射面,对当时社会、政治、军事、文化,都有所反映,而且各有特色。

中国的棋,历史源远流长,品类甚多,著述丰富,嗜爱者遍及各阶层,政府也常设官供职。这些,皆非其他国家民族所能及。外国的棋,主要是我们今天所称的国际象棋。中国非但有象棋,而且有更高层次的围棋(就军事理论的比拟意义上说)。至于民间各种棋类,如丢方、连环三、六子冲等,那就更多了。古代宫廷内有弹棋,那是单纯技巧运动,和现在台球差不多,不属于棋的项目、范畴。

晋代张华《博物志》说:“尧造围棋以教子丹朱,或曰舜以子商均愚,故作围棋以教之。”这是当时流行的托古想象。原始社会人有那样高的思维创造力和赖以产生的物质基础么?很难思议!唐代皮日休《原奕》曾举多种理由加以驳斥,谓其“害诈争伪之道,当纵横者流之作矣,岂曰尧哉”!推定它是春秋剧烈政治军事斗争背景下的发展物。这说法至今仍少异词。象棋则出现稍晚(战国之际),兵种为车、马、兵,以将帅统士相内卫临阵,与当时作战方式相仿佛。但其厮杀着法却较简单。唐末增两“炮”(传为牛僧孺所为),方使它战略战术空前丰富起来。“炮”字当时作“礮”,那是火药还未用于战争的缘故。

国际象棋易使人联想到古印度、希腊、罗马:王、后统率全军,后的威力特大,且无中国象棋九宫限制,到处征伐。中国帝王不上战场,只用将帅。后无地位,更上不了棋盘。除了几个少数民族的王会在外征战(如冒顿、耶律德光、蒙哥),其他多不出九宫大内。秦始皇灭六国,并未走出阿房宫临阵打仗,崇祯帝死社稷也跑不出九宫之外。

(二)

围棋与军事斗争的战略战术理论,对应得丝丝入扣,有关著述也多。外国行家对此叹为绝止,称它是中国“不受外来文化影响的独具匠心的发明”。北宋张拟《烂柯棋经》述其要旨为论局、得算、权舆、合战、虚实、自知、审局、度情、斜正、洞微、名数、品格、杂说

十三篇;虽有附托《孙子兵法》之嫌,但他说:博弈之道,贵乎严谨。高者在腹,下者在角,中者在边,此棋家之常法。宁输一子,不失一

先。击左则视右,攻后则瞻前。有先有后,有后而先。两生勿断,皆活勿连。阔不可太疏,密不可太促。与其恋子以求生,不若弃之而取势;与其无事而独行,不若固之以自补。彼众我寡,先谋其生;我众彼寡,务张其势。善胜者不争,善阵者不战,善战者不败,善败者不乱。夫棋始以正合,终以奇胜。凡敌无事而自补者,有侵绝之意;弃小而不求援,有图大之心。随手而下者,无谋之人;不思而应者,取败之道。“惴惴小心,如临于谷”。

这恐怕是对围棋战略战术原则,相当权威的概括了,历来为奕家所领会运用。中国古代名将多善围棋。毛泽东《抗日游击战争的战略问题》将互相包围作战喻为吃子,建立巩固根据地喻为做眼存活。象棋在增加“炮”前,被目为“酒次之物”“贩夫走卒之戏”,不登大雅之堂。至宋代始有著述问世(尹沫《象棋》、晃补之《广象戏图》、文天祥《单骑见虏》排局等)。明代唐伯虎为《谱双》写后序,强调它可资娱乐,“也可论兵”;毛伯温咏象棋诗有“帷幄士相多机变”之句:其军事性作用价值,方开始被提到与围棋相同的地位。后来一些大学者杨慎、胡应麟、朱国祯、钱谦益,也对当时盛行的象棋谱《金鹏诀秘》《梦入神机》《桔中秘》等大感兴趣,为之广作介绍、增补和评论。

至于具体战术的运用,哪怕是一子一着,从古至今的实战研究,也是一脉相承,总结、发展不乏其人。唐宣宗大中八年(854),国手顾师言与日本王子一盘比赛,顾执白子布局,以“镇神头”为第一手应著,至宋代还被奕家瞩目详研得失,影响达两个世纪。象棋这方面更为明显,清初王再越著“屏风马破当头炮”,八变《梅花谱》,第二着“卒三进一”,为棋家仿习继承深研逾三百年之久。谱中下子如行云流水,看似山穷水尽,忽“坐看云起”,突来“神着”。三十年代棋王谢侠逊组织华东对华北、华南区域象棋赛,绰号“赵子龙”的华北名将赵文宣,以一“神着”——“车六进三”献车获胜,使观众雀跃而大鼓掌。绰号“周公瑾”的华东名将周德裕,又以“神着”——“车三

退一”献车入局,震惊四座而饮誉全国。周德裕还著《象戏勾玄》,将《梅花谱·一变》发展为丰富多彩、对抗激烈的“弃马陷车局”,更是青出于蓝。这方面限于篇幅,就不详具介说了。

(三)

棋艺活动是一种世界性复合文化现象:有娱乐的生活消费性质,有陶冶、健全性情的作用(观一人棋风可推其性格人品),有启人思维的辩证哲理,有战争理论的培养、实践功能(近代日本将其列为军事科目,并设“棋院”专业学府)。它长期吸引、教养着中华民族广大士民,也受到外国文化体育学界的看重,很早便向外输出。

大概在隋代小野妹子来华前,围棋已由高句丽、古新罗东渡日本了,但还说不上普及与提高。随着唐代遣唐使不断来长安,围棋及其著述方全面传入日本。玄宗开元25年(737),唐派国手杨秀鹰赴新罗赛棋,全胜获奖而归。大抵那时输入国的水平还不高。到前面提到的晚唐顾师言时,就不同了。日本王子为其第一国手,顾奉谕伪称第三。据苏颚《杜阳杂编》记,顾“恐辱君命”,下于悚促不安,但还是勉力稍胜。这事很有名,反映当时日本围棋水平已接近它的发明国。到了近代,日本更后来居上。新中国大抓普及与提高,方逐渐缩小了差距。但位于古新罗地的韩国,至今又异军突起。欧美各国,对这“高尚娱乐”也有了更多的爱好者。象棋在东南亚各国,因明清华侨关系,习尚也极为普遍。清末任职广东海关的丹麦人葛麟瑞,在华数十年,悉心将它与国际象棋作比较研究,用英文翻译出版了著名古排局《七星聚会》(Seven stars——A Chinese chess ending)。但这只限于个别少数人。随着中国国际地位作用的提高和中华传统文化的广泛传播,它与围棋一样,正迅速步入世界文化之林。奥林匹克引围棋、中国象棋为正式竞赛项目,看来当为时不远。

当前在中国,棋文化仍是发展提高问题。象棋是普及的,围棋与之相比就大大不如。就水平而论,各地发展也不平衡,北京、上海、广州、东北,人才多、组织多、竞赛多、场所多,经费充足,活动多样,特别是传统风尚由来已久。历年竞赛居榜首者多在四市地。这方面,不单是地区是否重视与提倡的问题,而更应该把它作为群众文化素质问题来加以考察,方能有所认识、补救。

(四)

对棋艺活动,历来还不乏一种偏见,那就是担心它会使人“荒废正业”。晋代“竹林七贤”之一的阮籍事母本孝,母亡时正与人下棋至中局,竟不能止。北魏甄深对局至深夜,把应考时间也错过了(二人事见《晋书》《魏书》本传)。这大抵也是“真理超过一寸,便会成为谬误”吧。只能算巨流中的浪花。孔子在这方面曾有见解:“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不有博弈者乎?为之,犹贤乎已。”(《论语·阳货》)意思是下棋可以锻炼人思维,属于正业,至少比游手好闲强。北朝颜之推也发挥过同样见解,反对那种过度行为,说“围棋时有疲倦,不可常也”(《颜氏家训·杂艺》)。事实上任何一种行为,操之过度都不行,岂止弈棋而已。马克思与威廉·李卜克内西下棋至深夜,楼下佣人大呼“够了”,二人立即停止。这段佳话,实可大昭炯戒。

至于以弈棋为赌博之事,那更是“挟艺求赀”的逆道了。谢安、谢玄叔侄围棋赌别墅,羊元保胜了宋文帝而得补宣城太守,齐高帝赢了刘溉的“山池奇石”。这类风气,仍然是自古有之,今天再豪阔的人也赌它不起。西方人士往往也藉竞赛大押赌注(如赛马、球类)。作为文化现象看,那只是一种非正道的糟粕,其不足为训,就更为明显了。

(选自《华夏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