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虎

杨璠

江西的齐金县是个多山的地方，因为山多，关于山里的各种传说也就多了一些。

上世纪20年代的时候，这里出了个打虎英雄，叫鲁桥。

齐金县山峦起伏，山林茂密，因此山林里有许多野生的动物，最为人诟病的是老虎，经常下山来祸害山民，山民和老虎之间的斗争就这样从古时候一直延续下来了。

鲁家祖辈都是猎户，技艺传到鲁桥这里变得更为精湛，再加上鲁桥天生神力，还很有一股子谋定而后动的耐性，打起老虎来竟是无往不利。周围的山村自古以来就受到老虎的威胁，因此鲁桥的威望在齐金山区一时无两。

鲁桥出名之后又过了几年，他家所在的那片山区里出了一件怪事，这件事的真相直到现在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地方。

事情最开始只是一些村民进山回来后浑身发痒、起水泡，他们认为是被厉害的毒虫咬了，不怎么在意，仅用当地的土药应付了一下，只是觉得今年的毒虫似乎多了些。

但很快就有变化了，再进山的人不仅起水泡，而且开始生怪病了。这病发作得很快很厲害，先是高热不退，继而呕吐昏迷，甚至有人没能走出山就咽气了，发病的人数也越来越多。往年也有些毒虫能造成类似的病症，但是从没有这么严重过，也从没有这么多人一起发病过。这看起来不像是毒虫造成的，很快，村民都开始人心惶惶。

土药不顶事了，村民只能到县城去请大夫。

可请了几个大夫，甚至连隔壁县的大夫也请来了，看了以后仍然说是被毒虫咬了，但开出解毒药喝下去却不见效，至多只能拖命。一些老人孩子就没有熬过去，那段时间那片山里的村子几乎家家都在办丧事。

这件事惊动了当时的县长。要不是那几个大夫坚持说是因为毒虫，再加上怪病只发作在山村里，险些就被当成传染病了。

因为吃药也没用，有人就怀疑会不会不是病，而是山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于是，几个村的人凑钱去请了僧道来做法事，其中鲁桥出了个大份儿的，因为鲁桥的独子也得了这种怪病。

连着做了几场法事，情况依旧不见好转，甚至有几个来做法事的和尚也染上了怪病，吓得附近再没有僧道愿意来了。

就在大家一筹莫展的时候，一个穿着破道袍的野道士找到村里来，说他能治这个病。

按理说，这个时候任何机会村民们都不会放过，可这个野道士一来，直接就被村民当成骗子了。

那几年去过县城的人都认识他，野道士俗家姓胡，没听说有道号，就连他是不是真道士都没人清楚。胡道士是几年前从外地来到齐金的，也没听说过有什么特异或高明之处，平日里就靠着走街串巷卖野药为生，过得颇为潦倒。

面对村民的怀疑，胡道士也不慌张，还是坚持一定要看看病人。看他这么镇定，闻讯赶来的鲁桥就力排众议带他去看病人。

看了几个病人以后，胡道士肯定地说：“这是中毒了，不过贫道还是能治。”

村民不信，论医术县城里的大夫不比他一个卖野药的强？大夫也说是中毒了，可开的药就是没效果，现在他还说是中毒，岂不就是为了骗他们的钱来蒙事的？

胡道士接着说：“贫道说的毒和他们说的毒并不一样，你们这是中蛊毒了。”

鲁桥出过江西，往湖南去过，听说过“蛊”，但是好端端的山上怎么会有蛊虫？

胡道士看出大家的疑惑，就解释说，是这周围的山生病了，才会有蛊的，这个事的根由还是源自鲁桥打虎。他说老虎是山神爷，自古以来就有老虎能镇邪祛祟的说法，鲁桥把老虎都打死了，没有了老虎的镇压，山上就生了邪祟，自然就有蛊了。还说他们这儿的山颜色都不对，发黄了，那是病气，是邪祟，蛊虫就是邪祟聚集生出的恶虫。

他说得头头是道，还很有条理，原本把他当骗子的村民已经开始动摇了。可鲁桥是靠打虎出名的，很不服气，就反问：“你说老虎是山神爷不能打，那老虎要吃人和牲畜怎么办？”

胡道士说：“那是恶虎，不是山神爷，当然能打。可是您不问青红皂白，是虎就都打死，您能保证您打的老虎都是恶虎吗？”

这么一说，村民就彻底相信了，此时人命关天，顾忌不过来鲁桥的颜面了，有豁出去的村民直接把胡道士拉到家里，让胡道士给病人治病。

胡道士倒也干脆，从又脏又旧的褡裢里摸出几个药丸子给病人吃下，然后让他休息。

当然村民也不傻，给病人吃了药以后，打着要好好招待胡道士的旗号，把他扣在村里了，万一病人有个三长两短的也好跟他算账。不过这个胡道士还真有些能耐，药吃下去不过一夜的工夫，病人就真见好转了！

这一下连鲁桥也不得不信了，特意准备了礼物给胡道士赔罪，又给独子求了解药。

治了病人还不算完，山上的蛊虫也得解决了。胡道士说还得做一场法事，祛除山上的邪祟，要求村民暂时少进山，并且做这场法事还得鲁桥出一份力。

鲁桥正求之不得呢，这段时间他很被动，他打虎原本也是为了村民，却变成这样的结果，已经有人在背后埋怨他了。鲁桥心里很不是滋味，正要找个由头弥补一番。

胡道士找鲁桥要了一张连着虎头的完整虎皮。这是一张极为硕大的虎皮，光看这虎皮就能想象出这头老虎活着时是何等的威风凛凛。这是鲁桥打死的最大的一头老虎，他一直引以为傲，才会把这张虎皮留下来作纪念，曾经县城里有达官贵人想买，鲁桥都没卖。

胡道士让村民用竹篾扎了一个架子，然后把虎皮蒙上去，做成了一只假虎，然后又让人扎了两只翅膀插到老虎的背上，就成了一只飞虎的模样。

有人奇怪，胡道士就解释说，虎生双翼就是传说中的穷奇，穷奇是祛邪逐祟的神兽，古时候人们为了逐疫举行大傩的祭祀仪式，其中有十二神，里面就有穷奇。

胡道士吩咐村民把穷奇像摆到山里，他在那里开坛做法。村民们也都诚心跪拜穷奇像，祈求能把山里的邪祟赶走。

就在做完法事的当夜，山里突然传出震天动地的虎啸声，几乎令人感到地动山摇。

第二天，有人按捺不住好奇，进山去看，发现放在山里的穷奇像不见了，四周有几个十分鲜明的巨大脚爪印。之后就再没人得过怪病了，不禁令人称奇。

经过这件事，胡道士名声大噪，很多达官贵人将他请为座上宾。不过，那时正是西方各种学说传入国内的时候，有一些接受新知识的学生就不太相信这件事，认为里面另有文章。于是就有人找了个机会把胡道士灌醉了，从他嘴里套出了另一种说法。

胡道士说让山民生病的确实是蛊虫，但与传说中的“蛊”不同。传说中的蛊术是巫术，用到的毒性强烈的蛊虫是被人为制造饲养出来的，而让齐金山民生病的也是毒性很强的虫子，但是天然形成的，或者说不是被故意弄出来的。

齐金的山林茂盛，生活有很多动物，有老虎在的时候，老弱的动物会被老虎吃掉。如今没有老虎了，那些动物就可以肆无忌惮地繁育后代，数量变多，其中多數又是以啃食草木为生，这就会对山上的植被产生影响，从远处看去，山当然是变了模样的。而老去的动物也会自然死亡，越来越多的动物的尸体散布在山里，滋养那些以尸体为食的毒虫。毒虫数量会变得庞大，肯定也会发生争斗，这样存活下来的必然会是毒性最强的虫子，这就是胡道士所谓的“蛊虫”。

毒虫之所以会在鲁桥住的那片山区出现，因为那片山是鲁桥打虎最早也是最狠的地方，老虎都让他打绝了，是最适合毒虫生长条件的地方，当毒虫繁殖到了一定的程度，就发生了大型的瘟疫。

普通大夫只能看出是中了虫毒，但是没有考虑到虫子的毒性变强，所以开出的解毒药剂量不够，效果自然也不明显。胡道士的“灵药”其实就是加大了剂量的解毒药。

胡道士承认被扣在村子里的那天晚上他是提心吊胆过的，随时做好了逃跑的准备。听到此处，就连那些好事者也不得不佩服胡道士当时的胆大心细。

胡道士还算有良心，在救命的解毒药上没赚什么钱，那场法事才是重头戏。他根本就不是道士，那场法事就是他胡编乱造的，至于什么古时的傩舞和穷奇祛祟更是他道听途说拿来糊弄人的。

不过，虎啸和穷奇像失踪的事，胡道士一直不承认是他弄的鬼。他原本打算是让山民暂时少进山，虫子的寿命短，等过几个月天气冷了那些虫子死了就没事了。

同时这期间也许会有别的山头的老虎发现这里食物多，迁徙过来，到时候山里就会恢复正常。他根本没想到当夜就会有虎啸声，以及毒虫会那么快就消失不见了。

胡道士坚称一定是穷奇现世了，当然也有人说肯定是什么人偷偷地把穷奇像搬走了。至于究竟是穷奇现世还是人为，恐怕会成为永远的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