捐赠之旅

彭远思

约翰逊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头晕脑胀，映入眼中的一片白色和嘀嘀作响的各式仪器更让他摸不着头脑，闭眼想了好一会儿，他终于记起了一些事情，他出了一场严重的车祸。晃了晃脑袋，约翰逊挺起身来，动作顺利得出人意料，他的身上似乎没有什么伤口。

也许车祸没想象得那么严重，约翰逊这样想着，按铃叫了医生。

一分钟没到，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已经气喘吁吁地赶到了病房，一副雀跃的神情。然后他招呼也不打便不由分说地给约翰逊做了一番检查，又掏出一个资料夾，照着内容开始喋喋不休地提问。

但最重要的问题他却摆在了最后：“先生，请问你的名字是？”

约翰逊下意识地给了回答，然后才察觉到问题有些诡异，正要发问，医生却先开了口：“嗯，果然，意料之中的变化。还有一样东西，您还记得吗？”说着从文件夹里掏出了一张证件。

约翰逊看了一眼，他当然记得，那是他的东西——一张器官捐献登记卡。每个捐献器官的志愿者都会随身携带这张卡片，以便发生不测时，能让医护人员最快发现，尽早摘取有用的器官帮助他人。

“发现这张卡片的时候，我们曾经试图联络您的亲朋……很遗憾您的双亲已经不在了，朋友也不多。老实说那是一场惨烈的车祸，您全身都受了伤，但心脏和大脑却奇迹般地完好无损。那样争分夺秒的情况，我们只能自作主张了。”

这一番话弄得约翰逊更糊涂了：我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吗，怎么跟器官捐献扯上关系了？

医生说着，递过来一面镜子：“无论您看到什么，请先冷静。”

约翰逊接过镜子，刚看一眼就傻了，镜子里那张脸不是他的！

“约翰逊先生，接下来我说的事情可能有点不可思议，但请您一定要仔细听好……”

医生的说明有些冗长，简而言之，他给约翰逊进行了移植手术，但移植的不是别的器官，而是他的大脑！“在你发生车祸的那天，一名叫阿尔文的商人因电击导致脑死亡。而我们在你彻底失去呼吸之前将你的大脑移植到了他身上。”

“你在跟我开玩笑吧？”约翰逊僵笑着说道。

“不，我没有跟你开玩笑。是的，这听起来很科幻，但我们的确掌握了这个技术。只是基于伦理上的问题，一直没有公布。”

约翰逊觉得有点头疼：“那我现在到底是谁？”

“这就看您的意愿了。”医生笑了笑，“依照我的了解，撇去经济情况，您跟阿尔文先生有很多相似之处。比如，你们几乎没有朋友和亲人。也就是说，即使您使用他的身份也不会有什么障碍。”

约翰逊最终接受了这一既定事实，又在医院接受了几个月的心理辅导后，顺利出院了。

然后，当出租车驶到阿尔文驾照上的地址时，他彻底被吓到了。纽约市中心的大房子，约翰逊这辈子也没想过自己能有机会住进去，事到如今，他可真搞不清那场车祸是幸运还是不幸了。

三天后这里举行了一场宴会，曾经的阿尔文的生意合作伙伴和那些并不算亲密的朋友均有出席。

宴会中约翰逊用“电流击伤大脑而导致失忆”这样有些蹩脚的谎言应付着与这些人的交际，此前他是十分忐忑的，但事实上根本没有人在这个问题上纠缠。甚至不少人听闻此事后，还愉快地与身边人碰杯，因为这意味着有一些私人债务已经不需要偿还了。

一场充斥着浮华与虚伪的宴会在午夜落幕，此后的一段时间几乎没有人再来拜访这栋豪宅。

天降的财富让约翰逊战战兢兢，于是他在没有搞清楚阿尔文留下来的投资项目之前，拒绝了和那些生意人的往来，因此偌大的宅邸变得更加冷清。

这天下午，门铃声破天荒地响了起来，透过监控画面，约翰逊发现来的是一位女士，而她在拜访之前连个电话也没打过来。一时间约翰逊有些紧张，如果这是阿尔文的朋友，兴许他们的关系没那么简单，他不知该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门铃声又响了几声，约翰逊硬着头皮打开了门。

“您好，阿尔文先生……”

“抱歉，请问你是？”

“哦，不好意思。”女士笑笑说，“茱莉，我的名字。我们以前见过面的，您的情况我了解过了，所以您大概是忘记了。”

约翰逊松了一口气：“茱莉小姐，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茱莉开始翻找她的包包，“听说您收回了之前分散在各个项目的资金，当中有一个项目是由我负责的。因为身体上的原因，我住院休养了几个月，今天恢复工作后特地过来。”

原来如此，约翰逊将茱莉请进了门。接着茱莉拿出一大沓资料，开始对他滔滔不绝地讲解起来。

说老实话，她说的那些东西，约翰逊完全不懂。忽略交流的内容，约翰逊发现认真进行讲解的茱莉有着一股迷人的气质，只关注这一点的话时间倒不是那么难熬。

末了，茱莉凝视着他道：“总而言之，项目拥有非常大的潜力，您真的不打算再考虑一下吗？”

这一问把约翰逊从神游中拉了回来，结果却支吾半晌没能给出回答。茱莉一看这情况就明白自己做了无用功，却也不气馁，当即表示他可以慢慢考虑并约定下次再谈。

于是约翰逊起身糊里糊涂地把她送到门口。告别的时候，茱莉含蓄地笑道：“我感觉您现在更有人情味了。”在对方疑惑的表情里，她又添加了解释，“以前您可不会亲自将我送到门口……那就这样，希望您能早日恢复。”

茱莉来去匆匆，留下约翰逊一个人头昏脑胀，他面临的是两方面的烦恼——其一是茱莉的谈话内容，其二是茱莉本人。

说实话，在今天之前，约翰逊从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但送别茱莉之后，她那一直萦绕在脑海的身影，让他不得不相信。

可以说爱情的力量是可怕的，约翰逊开始恶补资料，接下来的谈话里更是频频提问，茱莉也耐心回答，两人之间的关系慢慢演变成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两人一起用过晚餐，看过电影……一个月过去了，双方竟都默契地没有再提起项目投资之类的扫兴话题。

约翰逊隐约觉得茱莉对自己是有好感的，但他烦恼的却不是如何确定关系，而是到底要不要跟她说出自己最大的秘密。

隱瞒秘密是一件痛苦的事，约翰逊想让人知道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尤其是对茱莉。挣扎了许久，约翰逊最终决定坦白。

当然，为了避免自己的说法被当成是精神病人的臆想，他并不打算一股脑把所有事情说出来。在一次烛光晚餐中，当他以半开玩笑的语气提到器官移植时，气氛陡变。

“阿尔文先生对器官捐赠的事怎么看？”茱莉突发提问，约翰逊愣了愣，还没来得及回答，茱莉却已经开始阐述她的观点，“我觉得每一位捐赠器官的志愿者都令人钦佩，他们没有选择让自己的身体腐朽，反而给某个病人留下生的希望，难道还有比这更伟大的吗？”

说罢，茱莉拿起包包翻找起来，很快从中取出一张小卡片。那熟悉的样式让约翰逊脱口而出：“器官捐献登记卡？”

“原来你也知道这个！”茱莉有些惊喜。“当然，我也……”约翰逊说到这儿戛然而止，他想说自己也有一张，但又记起上面的名字和自己如今的身份不符。

摇曳烛光里的氛围转为沉闷，又是一通内心挣扎，终于约翰逊放下了手中的刀叉：“茱莉，我有一件事想告诉你，安静地听我说，不管你相不相信……”

在茱莉一变再变的脸色中，约翰逊将自己的故事娓娓道来……

“不可能，这种事情是不可能的！”茱莉摇着头，“阿尔文先生，如果这是个玩笑，那就到此为止吧，我不喜欢这种玩笑。”

“有一样东西，你看过之后再决定要不要把我的话当作玩笑吧。”约翰逊说完，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了那张器官捐赠卡。

而茱莉只扫了一眼便如遭雷击，伸手拿过卡片，喃喃道：“本·约翰逊，这是你的原名？”

她的反应让约翰逊有些意外，这么一张卡片其实根本不足以作为什么证据，她没理由这么惊讶。

茱莉重新抬起头，长出了一口气，笑道：“我没有说过为什么我会成为器官捐献志愿者吧。我是在3个月前才决定登记的，原因在于我曾接受过另一名器官捐赠志愿者的恩惠。不瞒你说，我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就在不久前，我接受了心脏移植手术。据我了解，贡献心脏的志愿者名字就是本·约翰逊。”

就在约翰逊瞠目结舌的时候，茱莉继续道：“本，现在我相信你的故事了，不然的话，我就找不到为什么每次见到你，我的心跳就不由自主加快的理由了。”

约翰逊沉默了一会儿，感觉心中所有的负担都放下了，也笑着说：“听你这么说，我似乎也知道为什么每次见到你脑袋就会一片空白了。”他站起身来，走到茱莉面前，“但我不喜欢这个解释，你不觉得其实另一个解释更好吗？”

“另一个解释？”茱莉疑惑地看着他，问道。约翰逊紧紧地抱住了她，轻声道：“就是爱啊！”

然后，两人紧紧相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