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鞋里的母爱
2015-07-04徐丽娇拾文化
徐丽娇 拾文化
春节,随夫君回老家过年,婆婆做了很多布鞋让我带回来,这一双双崭新的布鞋有缎面料做的,也有灯芯绒做的。
男鞋大都是灰色或者褐色做的面料,女鞋面料是金红色或者紫红色的,有红底小黄花的,有红底粉花的;孩子的鞋是紫红色的面料,鞋口边沿用了一圈黑色的絨线。鞋底都是橡胶底,四圈用橡胶线钉着,鞋底与鞋面都夹有海绵,脚一穿进去,软软的,暖暖的,这软暖的感觉顿时在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里蔓延,一直输送到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
我不知道时常双手酸痛的婆婆哪来那么多的劲缝制一双双这样的布鞋,却明白这是一份爱的表达。正因为一份深沉的爱,才能无惧辛苦的制作这繁琐的布鞋。
婆婆的布鞋一下子打开了我记忆的闸门,让我想起母亲做的布鞋。
我是穿着母亲做的布鞋长大的。在老家,几乎所有人的鞋都是自家纳底制作的。我记得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老家村上的大部分女人都会这一门技术。在我的记忆里,村里数母亲做的鞋最精致耐用。
我们家有六口人,母亲每年至少要做10多双鞋,每人各有一双冬鞋和秋鞋。勤俭的母亲平时把一些零碎的布头和一些穿得不能再穿的衣服都拾掇洗净晾干存放起来。农闲时,再用麦粉调制成米糊把布头一层一层铺开,按照布头的形状拼接,一层层铺平一层层涂浆,不知道铺了多少层,母亲说是千层底。《中国娃》里有这样一句唱词:“最爱穿的鞋是妈妈纳的千层底呀,站得稳走得正踏踏实实闯天下。”说的极是,母亲纳的底确实是很厚实和牢固,不管怎么穿都不会破底的,而且走得稳,也不容易滑跤。
糊好千层底,然后剪鞋样,鞋样是妈妈按照我们脚的大小用纸板剪下的,父亲的鞋样是不变的,我们几个姐弟的鞋样是每年一个样。母亲把鞋样放在纳好千层底上,按此排列剪下一双双鞋底。
做工最费力也最费时的是切鞋底,母亲坐在院落的墙角下,脚边放着一个菜篮子,边晒着太阳和邻居的婶娘们聊天,边切着鞋底。切鞋底的线总是长长的,逢一针要拉一个大弧线,“哧啦、哧拉”的响声响彻在四合院的天空中,犹如划过长空的银链子,每缝一针都要用顶指顶一下针眼,然后用力地拔,拔一下放在耳边的头发里擦一下。儿时我不明白,这样擦一下的用意,后来才明白,头发是油性,擦一下,针不腻容易穿行。
在寒冬的夜里,父亲经常在煤油灯下算账,我坐一旁写作业,母亲则是全神贯注地纳鞋底,低头专注地缝针,抬头认真地拉线,拉线的声响犹如一首美妙的小夜曲,伴着我的读书声走过一个个黄昏和深夜。
母亲缝制的鞋底不管是直行,横行还有斜行都如一个直线,针脚细细密密,匀匀称称,母亲将她的情和爱都缝进这一针一线中,都无私地给了她深爱的儿女们。
我的作业写完了,父亲的帐也算好了,我们都钻进了被窝取暖,而母亲往往因为要赶制一双鞋而多熬一会儿。说是熬一会儿,可等我一觉醒来,还看到昏黄的煤油灯下,那个低头弯腰正专注缝针的母亲。
母亲做的布鞋很精致,在老家的时候,一双鞋的完工,总会引来一些婶娘的啧啧称赞。特别是春秋做的方口鞋,在鞋面绣上一朵花或者蝴蝶蜻蜓之类的,有时候也会用零碎的布头做成一朵花或者小动物缝制在鞋面上,在脚裸处安着松紧带,就是跑起步来也不会掉落。冬鞋大都用厚一些的卡其布,中间铺一层厚厚的棉絮,鞋底也夹有一层棉絮,因为布料厚,母亲那双带着厚茧的手指经常会有流血的痕迹。那个时候我总在想,母亲的手不会痛么?其实,她只是将痛深埋在心里,把痛都化成爱的力量送给了我们,她只希望我们穿着她亲手做的布鞋走过一个个寒冬。
小时候我引以为豪的布鞋,确实给了我一阵很荣光的时间,后来我们举村搬迁到杜桥,改革开放的春风早已经吹遍地处沿海的杜桥的每个角落。同学们穿的都是精美漂亮的皮鞋,走起路来很有节奏,而且显示着一种气派。总有人用一种鄙夷的目光注视着我的布鞋,而我也发现了布鞋的土气与木讷,我曾向母亲抗议过,不想穿布鞋,我也想要一双皮鞋,但每次看到母亲那双无奈的眼神,我便不再作声地穿上布鞋。
后来上中学,我仍然是穿着布鞋迈入校门。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摩登的时装进入市场,女学生也开始走秀。终于有一天听到两个同学私下里说着:“你看她怎么天天穿得土不溜秋的,天天穿一双布鞋不嫌烦吗?”这声音轻微,却在我的心里掀起了万丈波涛,翻腾起伏的浪潮在我的心海里波涛汹涌着,泪在我的眼眶被硬生生逼回去。回家后我把布鞋重重地摔在地上,发泄似的重重地踩了几下。母亲站立一旁,几次动了动嘴唇,欲张口却未出声。
从那一天之后,我再也没有穿过布鞋,母亲也不再给我们做布鞋了。母亲学会了绣花,此后我看到的不再是灯下做鞋的母亲,而是专注于绣花的母亲。她用绣花换来的钱给我们买了漂亮的皮鞋或者运动鞋。
掐指一算将近二十五年没有穿过布鞋了,尽管这几年兴起了老北京布鞋,我也总是不屑一顾。可今日穿上婆婆做的布鞋,想起母亲的布鞋,两种布鞋不同的做法,却同样深藏着浓浓的母爱。
母亲做的布鞋很实在不花俏,是希望儿辈们踏踏实实做人,不要和人攀比。母亲做的布鞋走路平平稳稳,是希望儿辈们做人平平实实,不走人生的弯路。
曾经我觉得丢脸的布鞋,如今却特别怀念母亲的布鞋,怀念那种舒适温暖朴实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