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理发店
2015-07-03李维丽
古镇上有一条老街,老街的青石板路在岁月的打磨下,光滑如“泥”。早早的就有老人坐在街头,拿着烟斗长长地吸口烟,吐出的烟圈在空气里慢慢散去,洋溢着一脸的惬意:提着菜篮子匆匆走过的身影,骑着白行车一溜烟的车尘,“踏踏”的高跟鞋清脆的音韵,从街头响到街尾,渐渐消失在远方。
太阳慢慢地升高,早晨的喧嚣渐渐退去,老街静静属于它的存在,一旁的白杨树下,有老人坐着唠嗑的、喝茶的、下棋的,城市喧嚣在老街上竞如此安详。老街的院落里,几只老猫蹲坐在木椅上,安静地看着来往的路人。偶尔还能闻到从院落里飘来丝丝花香。
在这个地方,人们爱花,养花,每家的院子里都养着各种花草。也许是红豆杉的情思,这里的人家每家每户都有红木家具,古色古香的家具配上花草,再挂上几个鸟笼,养上几只鸟,泡上一壶茶,悠然自在。这与院落的大小没有关系,与花草的名气没有关系,只要到古镇人家,就可以欣赏一天的花草,就可以谈论一段愉快的时光,就可以享受一段悠闲的回忆,在这样古朴、宁静的古镇里,或许多少失落与痛苦,也会随着这里的生活慢慢变得温暖。
在老街中心地段有家理发店,没有好听响亮的名字,也没有大大的招牌,只是在一块木板上静静写着“理发店”三个字,木牌就挂在白杨树上,不知道是先有老街,还是先栽了白杨树,这是一个谜,一个未解的谜,就像每个地方都有一座叫老城的城,都有一条叫老街的街。
老街不长,从街头到街尾不过几百米,建筑物也不是很多。我第一年来到这个古镇,走这条老街时,很多房屋都还是土房,理发店就已经在这儿了。在理发店的左边有几家做木活的店,店面很简单,与理发店的格局一样。理发店的右边是一家村级卫生所,每天看病的人络绎不绝,卫生所是现代的建筑与格局,理发店就在中间,要是不是本地人,很难知道这里有家理发店。我第一次注意到它,先是好奇,到现在还有这样的理发店。理发店的店门全是木头制作而成,窗子也全都是木制的,站在街上看店里,就是我小时记忆里的那种理发店,就一面镜子,镜子前木制的梳台上摆放着很多工具,看不清楚都是些什么,猜想就是梳子、剪刀之类的吧。
从那以后只要经过老街,我都会特意看看理发店,理发店很少有人光顾,偶尔会看到有理发的人。很多时间就看到店主坐在店门前一把很大的藤椅上,要不就织着毛衣,要不就是拿把扇子在手里轻轻地摇着,很少看到店里人多的场面。
一片清净、安宁。
可这一切似乎没有影响到老街的地位,也没有影响到生活在老街的人,也没有影响到理发店的店主,每天理发店都会开着门,看似与世隔绝,又与人紧密相连。
只是让路过的人羡慕这样的生活吧。清幽,安静。
于是,向往在这样一段清幽、安静的时光里徜徉,当朋友约我去理发店时,我就欣然应允。
秋日的古镇,把老街染上深深的秋色,白杨树的枯枝散落在青石板上,点点星光透过叶片,细细碎碎地点缀在高高翘起的屋角,一排老旧的瓦房,木制的门窗,被时光打磨得干净而潮润。进入理发店,只见老旧的屋子里,一面很大的镜子占了半面墙的位置,墙角的高处贴着几张画报,画报已有些模糊、发黄,画报上的人物也看不清楚,可画报的设计、搭配、构图与现在的画报没有多少区别,依然很美。镜子前的梳妆台上摆放很多工具:手推剪、剪刀、梳子、洗发膏、焗油膏、卷发棒、胡笔、刷子、染碗、肥皂和一些瓶瓶罐罐,所有工具的摆设都井井有条,占据了大半桌面,说是梳妆台,其实不过是一张桌子,桌子的边缘非常光滑,颜色褪去不少,桌子前面摆着一把椅子,椅子和桌子的年龄应该差不多,满满地充盈着一股温馨。靠梳妆台上角也是摆放着一把木制的椅子,上面一个锑盆,在椅子的椅角上放着几瓶洗发水,这是帮顾客洗头的地方。在梳妆台的下角,两张八仙桌,一张摆放杂物,一张就是摆放着满满的水壶,在梳妆台的对面放着一条长椅,供来理发的人坐,在理发店所有的物件里只有吹风机和一台立式煽油机是有现代气息的。
理发店里很安静,去的时候刚好有理发的客人,是个上了岁数的老人,店主和我们打过招呼,就认真地理发,速度很快,手法干净利索,剪刀在她手里像施法一样,不一会儿功夫就理完了,看着客人满意地离开了小店,我的内心更多了份平静。这也是我第一次真正认识这理发店的女主人,中等的个儿,一双大眼睛,透着一股子的灵气,梳着简单的发饰。脱下围裙,女主人帮我们沏上茶,在一条老街,在一家老店,再配上如此的女子,顿时茶香弥漫整个小店。
小店在老街已经开了整整20年,从开始理发时的1角,2角5分,到1块2块,到3块5块,到5块8块,到如今的10块15块,女子笑笑说起,她理发已经30几年,最初她们是在社办企业集体理发,那会儿也是理发生意最好的时候,她们几乎是一天站到晚,理发的人太多,有时不得不叫客人第二天再来理。年轻那会儿有过放弃的想法,因为很辛苦,再加上理发收入的钱都要上交给集体,白己赚的其实不多。她也没有专程出去学过理发,就最初在社办干的那几年和从外面请来的理发师学的,慢慢地积累下了许多经验。刚开始理发那段时间最害怕帮客人洗头,因为要接触客人的肌肤,心里不免担心,后来慢慢习惯了。改革开放后,社办解体,很多人就出来自己干,可没有几个坚持下来,自己也在很多地方摆过摊位。1994年在老街开这家店,店名什么都没有,就在木板上写了“理发店”三个字作为店名,装修也一直是这样。对于理发有自己的理念与坚持,男士的头发是最难理的,记得小平头盛行时,很多客人来了,就要理小平头,而白己却最怕理,所以每次帮客人理发,自己的额头手心都是汗。客人满意,愿意来小店是她最开心的,一晃眼,在老街开店已经20年,老街不知什么时候会重修,反正自己的店名都不会变。
在社办干,还是自己做,都有它的难处,年轻时想着有好的工作就不再理发,想着有钱了就把店面做大,把店里重新装修一下,换换理发工具。可时间有了,钱充裕时,却发现自己老了,也发现白己早已深深爱上理发这个行当。说着,女主人打开抽屉,小心地拿出来一个盒子,盒子里装着6至7厘米长的小木棍,在木棍的一头系着胶圈,女主人告诉我这是最早的卷发棒,现在早不用了,还有一把刷子(理完发,用来刷身上的碎头发),跟了她整整20几年,现在理完发,她还在用这把刷子。胡笔是有时客人要求剃胡须时会用到,沾上肥皂,擦在脸上。类似这样传统的理发工具还很多很多,其中白己最钟爱的就是手推剪,到现在只要时间允许,自己还是喜欢用手推剪。看着面前的女人和这些传统的理发工具,每一件都包含主人对它们的深深感情。有些感情、时光,是我这样的旁人体会不了的,可我也喜欢这样美丽聪慧的女子,喜欢这样朴实无华的工具,喜欢这样安静平淡的生活,喜欢这样流年深处的时光。
逝者如斯夫,记忆慢慢融化着冷漠冰冻的心。在岁月深处,在这样一家店里,在这样一个女人面前,一切都变得温润、清纯起来。
太阳的余光透过白杨树洒在店里的窗花上,一壶温润的茶,一家老旧的店。一个女人和一面镜子、一把梳子、一把剪刀生活了整整近30多年。理发店,我想在这个女子年轻时是她生活的支柱,可以让她不用担心生活的繁琐,今天理发店是女子的精神,是她的灵魂,这不仅仅是一家理发店,是一个时代,一个城市,一段岁月车轮的轨迹。它给予很多人太多美好的记忆。
如今理发店对面的很多房子都在重建、翻修,许多属于老街的记忆都越来越模糊,来理发店理发的人也不是很多,来的大多是老人和小孩,可理发店还是没有变,依然以它的安静,它的质朴,静静在老街一角。
在理发店里,与知己遇,与时光遇,与白己相遇。
我愿意开这样一家店,就只是简单地开在白己喜欢的地方,就只是用善良与美丽来坚守一个店,坚守一段时光,一段回忆。
一座城,一条街,一家店,一个人,如果可以,我想去理发店理一次发,等我头发再长些,我一定去。
编辑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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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维丽的《老理发店》就是写了一个完全不起眼的小店,不只是主题选择得小,文章中她更擅长于通过细节来营造氛围,展现最简单的生命个体的存在,使读者完全被其氤氲而开的淡然与温暖所包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