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我”颂
2015-07-02徐利明
徐利明
费新我(1903年-1992年),名斯恩,原字省吾,字立千,号立斋,别号左翁,浙江省湖州市南浔区双林镇人,后迁居苏州。当代著名书法家、画家、美术教育家。系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中国书法家协会理事、江苏省书法家协会副主席、顾问、江苏省国画院一级美术师、西泠印社社员、湖州书画院名誉院长。早年于乱世谋生中习染丹青,年近不惑转而致力美术教育读物的编绘工作。20世纪50年代,费新我以极大的热情投入到新国画的创作之中,代表作《刺绣图》《草原图》,表现出新时代中国画的艺术倾向,受到美术界的高度关注。于此巅峰时期,突遭右腕病残变故,他开始研攻左笔书法,以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缘木求鱼”的顽强意志,“新我左笔”书法终于在中国当代书坛独树一帜。出版有《费新我书法选》《费新我书法集》《费新我书画》《怎样学书法》等。费新我的家乡湖州市双林镇为其建造了费新我艺术馆,并于2013年12月21日举行了开馆仪式。
费新我先生是江苏书坛的老前辈,早在20世纪70年代初我就在南京市美术公司的裱画店里常见到他的书法作品。当时我是初中毕业分配在该公司设计室工作的一名青年职工,正在学习书法。1973年第1期《人民中国》(日文版)刊出“现代中国书法作品专辑”,我省有林散之先生草书条幅毛泽东词《清平乐·会昌》名列专辑之首,第二件为上海沈尹默先生的横幅,第三件则是费新我先生的草书手卷,写的是毛泽东词《十六字令·山》3首。给我的印象,他的草书气势磅礴,运笔纵横跌宕,大开大合,节奏感很强,风格面目十分特别。他们的作品,经《人民中国》的推介,日本书法界表示出高度的崇敬与重视。此后,日本的书法团体络绎不绝地到南京拜访林散之先生,去苏州拜访费新我先生。
费新我老人是一位睿智、慈祥、热情而又性格坚毅的长者,受到普遍尊敬。他的作品在江苏散布得很多,我手上藏有数幅,有的来自他人转赠,也有两件是费老为我写的。我记忆最深的一件事是在1979年春,当时我为南京艺术学院本科学生,在读一年级第二学期,教学安排到苏州实习。我乘便带上了自制的一本册页,准备去拜访费老时请他题写一页。这本册页上已有启功师书写的6页,所书有毛泽东、鲁迅的诗词,也有自作诗;书法有临古,有创作,体兼真、行、草。尤其所书数首自作诗为论书绝句,皆为启功师的代表性观点,为我书此,出自其用心选择,对我有教导之意。而其所书有临有创,并兼各体,对我学书亦有示范之意。林散之师随其后书了两页,为自作诗二首,赞启功师书法,其诗后题记中云“启功老人虽学欧阳,而能独具神韵,自成面目,为当今第一”等等。费老将前八页浏览了一遍后谦恭地说:“启老、林老都是大学问家,我没有学问,不好与他们写在一起!”我回答:“启老、林老都写了自己的论书诗,我曾经见到您在别人的册页上所写自己的论书语,非常好,所以盼望您在这本册页上也写几句。”费老听后笑道:“那你把册页放在这里,过几天来拿,让我想一想。”后来,当我再去费府时,见册页上所题为袁简斋《续诗品》一首:“学如弓弩,才如箭镞,识以领之,方能中鹄。善学邯郸,莫失故步;善学仙方,不为药误。我有神灯,独照独知;不取亦取,虽师勿师。”多么令人开悟、发人智慧的论学语啊!费老写得也很精彩!从其笔墨纵横气象中,可品味到他思考所书内容时之所以选定这段文字,实出于他对袁枚这一段论学语深有感悟,非常赞赏,在思想感情深处产生了愉悦的共鸣。这种共鸣,转化成了他书法创作的灵气和激情,从而造就了这件精妙的书法作品。我每次展读时都会不自觉地反复品味良久。
自古以来,有许多著名书法家兼为画家,也有许多著名画家兼为书法家。费老和林老、启老与书、画的关系,有一个共同点,即三人都本为画家,而晚年又都以书法享有盛名。在中国传统书画中,书法是中国画的基本功夫,故自古以来善画者皆善书。三老都属书、画兼善类型,晚年又都因历史的机遇,被推上了书法大师的地位,画艺之成就则退居其后了。
费老在青年、中年时代有大量的绘画创作。他多才多艺,不仅从事中国画创作,还兼涉水彩画、铅笔画、蜡笔画、连环画,以至图案设计,出版过多种美术普及读物和基础教材。这是影响其艺术人生的宝贵经历,是其独特书法风格赖以构成的形式因子和趣味内蕴的一部分。
由于他是一位画家,他在处理书法作品的章法时,尤其表现出不同于单纯书家的灵活多变。如他在20世纪70年代为我所书毛泽东词句“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前后两句在作品上占幅面三分之二空间,分布为右高左低错位单列,并不作一般的后句接前句在同一行中上下相续,至行末再转向第二行续写。其落款也相应分为4行,作右高左低布局,加上姓氏印与起首章,配合为全幅一个整体,十分新颖,又很严谨。再如其所书唐张继诗《枫桥夜泊》(隶味很重的那件),落款“新我左笔”四字,分两行错位安置,尤其是“笔”字拉长画,与正文第一行最底部的“渔”字遥相呼应,恰到好处。如无“左笔”二字向下拉长线照应,则很容易造成落款处形成斜三角空白的章法败笔。诸如此类的例子,在费老作品中不胜枚举,成为其书法个性风格的特征之一。
四
我藏有费老所书两件唐张继《枫桥夜泊》诗条幅,除了前析隶味很重的那件以外,还有一件为其典型的行草风格。章法上除了前析那件隶味很重的作品在落款上不同于常式外,两件作品在整体章法上大同小异。
将这两件作品作一番比较研究,很有典范意义。隶味很重的那件作品写得比较工稳,大部分字可作带有隶意、隶法遗痕较多的过渡体行楷书看待。其用笔左右波荡的横向运动节律表现得较为凝重平稳,我觉得更多古趣。
中国汉字的结构组合及其书法的势态创造原理与运笔的笔顺规律,本是基于右手执笔作书的生理惯性而形成的。以左手执笔作书,其字形结构组合所表现出的势态与运笔的笔顺,屈就于来自右手执笔作书的惯性,用笔与结字皆由顺势变为逆势,手感上的别扭与心态上的不适应可想而知。
费老50多岁时右手腕患关节结核,久治不愈。一度曾悲观失望,但他很快以其不平凡的聪明才智和个性气质的顽强坚韧,成功地实现了以左手代右手的命运转换,在书法上开辟了新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