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命部队”传奇
2015-06-30米晋国张昭于超
米晋国+张昭+于超
潜水员准备下水作业(王昶鑫摄)
“东方之星”客轮救援行动中,140多名来自海军三大舰队和院校的潜水员参与了救援。其中,由41名专业潜水员组成的国家海上应急救援分队备受关注。
他们来自海军北海舰队某海上防险救生部队,正式名称为某海上防险救生支队“机动救捞中队”,常年担负援潜、救生、探摸、打捞等任务。
对于海军潜水员,有特殊的医学标准和要求:牙齿咬合度、高气压下心肺功能、咽鼓管通气功能以及整体身体素质,等等。参加饱和潜水实验的潜水员,则要承受更为严苛的考核,堪比航天员选拔。
潜水是人类挑战自然与自身极限的行动之一。二战后,随着潜艇技术的发展,特别是核潜艇的出现,大洋深处成为兵家必争之地,深海潜水员也成为海军强国的标志之一。特别对于长期以潜艇作为“撒手锏”的中国海军而言,潜水员也是“救命部队”。
冰湖下的地质队员
这支组建于1958年的北海舰队某部机动救捞中队,于1989年被中央军委命名为“英雄救捞中队”。在《北海舰队防救工作大事记》中,记录了该部队的悲壮故事:
1953年,在灵山岛外30余米深海底捞雷时,由于缺乏医疗设备,潜水员官建青患水下减压病、致使下肢瘫痪。
1964年,在葫芦岛近海打捞沉船时,潜水员周文斌清理水下障碍,因供气管被卡窒息而牺牲。
1972年,在黑龙江龙凤山水库排除闸门故障,潜水员严凤葵在水下探摸时,因迷失方向,被激流吸入闸门底部,无法援救而牺牲。
1974年,在打捞作业中潜水员李凤青因氮麻醉,从60米深的水下快速上浮到水面,因急性减压病牺牲。
……
对于潜水员而言,有多种危险:除了供氧装备、水下环境风险,最主要的就是减压病。
潜水员下潜时,随着深度的增加,水的压力也在增加。在水下50米处,潜水员承受的压力比在海面上大6倍。
下潜深度越深、水下停留时间越长,压力会进一步增大,潜水员体内溶解的气体也在增加。如果不及时上浮、减压,气体残留人体中就会造成严重后果,甚至危及生命。
而潜水员从深水的高压环境上浮时,随着压力降低,在人体血液和组织中的气体也快速减少、冒出,因来不及全从肺部向体外排出,就在血液中或是人体组织中形成气泡栓塞,严重情况下会导致死亡。
潜水员在60米深度只能工作半小时,就必须出水进入减压舱,进行规定时间减压。但由于海军潜水员执行任务深度大、环境复杂,往往需要直面风险考验。
2012年11月16日,青海格尔木沱沱河镇以西190多公里的豌豆湖,北京地质研究所的3名地质勘查队员执行地质调查作业时失踪。
救捞中队组成应急分队,历时78小时,经过昆仑山口、可可西里无人区,赶到海拔4862米的事发地。
在这处被称为“地球第三极”的“生命禁区”,气温低达零下13摄氏度,且空气含氧量只有内地的40%。
海军潜水员在临时搭建的救援平台上用水下声呐进行探查,很快确定了失踪人员的位置。其后,两名潜水员携带水下摄像设备,破冰潜入湖中探摸。由于海拔过高、气温水温过低,下水后不久,他们因高原反应加剧,出现头晕目眩等情况,被迫返回岸上。
潜水员系挂钢缆打捞落水物(王昶鑫摄)
虽然当时已搜索到两名地质队员的遗体,但海军潜水员仍继续执行任务。
潜水员李威之前在参与水下爆破作业时,因钢板碎片扎入大腿,留下后遗症。回忆起当时入水瞬间,他告诉本刊记者,寒流就像一把尖刀立刻穿透了潜水服。
其后,空气压缩机又出现故障,李威仍坚持将藏族地质队员完玛东智的遗体捆绑了救生索。遗体上浮后,他已经无法常规上浮,只能果断卸下多余的装具,甚至冒着可能会得减压病的风险,快速向上,用时两分钟浮上水面。
这也是海军潜水员首次在海拔4000米以上地区执行水下任务,打破世界潜水海拔高度纪录。
意想不到的任务
随着器材装备的逐步完善和潜水技术的提高,潜水员死亡事故已经降低到极限。但长期水下执行任务,仍使关节炎、腰背肌肉损伤成为常态。
海军潜水员并非一般所说的“蛙人”。后者通常指在海军陆战队中担负水下侦察、爆破和执行特殊作战任务的部队。事实上,“蛙人”并非一个军事术语。与之相比,海军潜水员需要掌握更为复杂、多样的专业潜水技能,有时根据任务需要也携带水下武器,但多数时候主要执行援潜、打捞和防险、救生任务。
海上防险救生支队政委刘长敏大校告诉本刊记者,即便没有潜水任务,潜水专业的官兵也要定期进行高压氧舱加压和水下适应性训练,完成大纲规定的训练科目。
这个中队平均每天训练超过7个小时,一半以上的时间在水下,每周进行一次夜潜。
典型的训练内容是:把海底作业工作台从固定位置浮悬于海水中间,在浮动摇摆状态下,训练电焊、切割、堵漏等技能——以便最终能够在潜水艇、军舰等出现破损、沉没等情况时进行救援。
为了强化耐寒抗冻,一些训练安排在水温最低的1~3月进行。为提高作业效率,他们一般配备比较薄的手套,通常在十几分钟后就有可能出现冻伤,再次下水时钻心地疼。
“潜水任务通常是单兵作战,必须有过硬的技术和技能。”机动救捞中队中队长谭鹏说。
海军潜水员还执行过各种常人意想不到的任务。
1984年,山西晋城发生煤矿透水事故,矿工在井下被困,北海舰队的潜水员奉命救援,潜进伸手不见五指的巷道时,煤层仍在不断塌落,砸得头盔嘭嘭响。
执行该任务的潜水员拖着供气管,甚至推开了一辆矿车,最终打开一条通路。
他当时身穿近80公斤重的潜水服,拖着100多公斤的供气管,在3米深的水中几乎爬行前进,180米用了4个多小时,最终昏倒在巷道中。后方战友拽信号绳和供气管才把他救出。
后来潜水员两人一组,其中一人专门拖拽供气管,终于将食物和清水送达被困矿工,使15名矿工获救。
另有一次河南信阳市南湾水库一艘200吨的抽水泵船被大风刮沉,导致水库无法正常排水,当时该市20多万居民的生活用水受到严重影响。信阳市政府先后找到几个打捞机构,均因对方索价过高等原因,未能达成协议。
北海舰队21人的打捞小分队用时40多天、306小时,先后下潜157人次,终于将泵船打捞出水。
在淄博水库大坝塌陷救援任务中,有机构潜水员报价为水上每人每小时100元、水下每小时200元,仍因危险放弃。最终由北海舰队潜水员完成堵漏任务。在援救人民群众生命财产面前,官兵们无私奉献、不怕牺牲、无怨无悔,分文不取。
而在青岛附近的崂山,也有个体老板找到海军潜水员,希望联合开发打捞崂山绿石,每天酬金不少于1万元,被救捞中队拒绝。
最深的下潜
二战之后,随着潜艇技术的发展、特别是核潜艇的出现,如何在潜艇于深海失事后进行救援、打捞,成为必须面对的问题。
为了解决深海作业难题,上世纪50年代,美国海军提出了“饱和潜水”的概念。
它的简单逻辑是:如果在高压下保持一定时间,渗入人体血液和组织的气体就会达到饱和状态。从这时起,只要压力不变,即使再增加停留时间,血液和组织里的气体含量也不会改变。
这样,潜水员就可以在岸上或军舰上的压力舱内先进行饱和加压,然后乘坐潜水仪器下潜、出舱持续工作。结束全部工作后,潜水员回到水面进行一次减压即可,而不必多次往返于水面、水下。
全球的海洋大国均以潜水员饱和潜水深度作为自己深海能力的标志。英、美、法、德、日、俄、瑞士、挪威等国家,先后达到400米饱和潜水。法国、日本则分别达到534米和450米的深度。
2010年,时任中队长叶永利等潜水员参与执行模拟480米饱和潜水实验任务,持续19个昼夜。
500米水下的压力,可以把10毫米厚的钢板压弯。此前,叶永利的军校同学和战友,已经有3人牺牲在潜水岗位上。
叶永利向本刊记者回忆说,因为没有先例,为防不测,他连睡觉都连着心脑监测仪。
当舱内加压至模拟80米水深时,潜水员出现了关节疼痛的症状,行动开始受限。到270米时,由于受高压神经综合征的影响,出现头晕、恶心,无法喝水,情绪出现起伏。
由于供应的是大密度混合气体,呼吸困难伴随始终,呼吸频率降低,尿液也增多起来,睡眠时更是难以进入熟睡状态。他们将吊床改为半躺式,才勉强克服舱内的噪音和温度、湿度入睡。
加压到480米出舱作业时,潜水员们还出现了记忆力消退的情况,只好再重复进行测量、记录。
最终,他们以493米创造了该项目的亚洲新纪录。
2015年1月6日,北海舰队3名潜水员在南海组织实施的300米饱和潜水系统专项试验宣告成功,使中国海军潜水员第一次实际达到水下300米深度。
不到5个月后,“东方之星”客轮事故发生,北海舰队的潜水员们再次起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