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峰高先生
2015-06-25楚风
楚风
纯文学杂志的内容传统上分成四大板块:小说、诗歌、散文、评论。编辑部向来都是小说为主,小说名列前茅,版面多,编辑用力。一般在杂志社里不会有专门的散文编辑,也不会有专门的栏目。2012年改版之前,我们杂志也是如此,发稿比较随意。改版后,《长江文艺》有了一个散文栏目叫“笔记本”,好大一个筐,什么都能装,我们再没有什么顾忌,只要是好的,都能用。可好这个字,真是不好解释,但把握起来,各人心中自有一把秤。因为这个栏目不是固定的,所以选择性很大。凡事一有得选就好办了。最后发出来的东西,多半都有意思,我觉得特别能体现我们编辑在思想上艺术上的追求。
这期该栏目发的是沈虹光写鹤峰高润身先生,介绍了他为一本古籍——明代顾彩所撰《容美纪游》——做的注释。我很怕读者不太注意,因为题材不够时髦,作者文笔又很清淡,虽然沈老师是湖北最著名的女作家之一,不感兴趣的读者也许就漏掉了,或者只是草草掠过,没有认真体会作者作文的用心,那太可惜了,我愿意说一点我的读后感。
沈虹光文章漂亮我就不多嘴了,我觉得她在笔下人物的选择上,大有考量。我印象里沈虹光近年写了不少文章是介绍湖北各地的民间文化及其代表人物的,可能是她工作的关系,她常常会到各地寻访身怀绝技的民间文化传人。事后的文章,倒是可写可不写的,但她写了,看得出她希望有更多的人了解这一群人。
首先,这一群人大多是生活在湖北偏远地区的,像高先生,一辈子呆在鹤峰,如果只从地图上看,离武汉不算远,但实际上山高水长,路很难走,这几年交通才好些。过去很少有人想到那里去,只有那里的人一心想出来。其次,这是一群有真本事的人,他们能做的事其他人做不了。如今这世上假货太多,而越是没有真本事的人往往越能折腾,折腾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这世上的人又多半是只认个虚名的,所以最后闹得有真本事的人往往没人知道。这太不公平,也太坏事,坏国家民族的大事。比如高先生,这一生就编了这一本薄薄的印数很少价格很便宜的小册子,比不得很多人“著作等身”。可就是这本小册子,让我们深切地感受到高先生对学问的热爱。第三,这一群人是对地方文化发展真正有贡献的人。现在很多人感叹自己没有故乡了,按我的理解,故乡二字,一是指实在的山川草木田地房屋,再是指精神上的烙印——你对那块土地在精神上有所留恋,哪怕是一种食物,一副对联,一个人。人当然是最难忘的。过去中国人讲究修史,地方再小,也会有地方志,编得再简单,也会有人物志。和山水草木房屋一样留存的,是让人敬仰的人物,人是地方文化的灵魂。如果你的故乡还有这样高风亮节的人物,请牢记他——高先生对学问之信达雅的追求,这在沈文中都有介绍,就值得我们敬仰。如果每个地方都有这样的人让我们频频回头,恋恋不舍,故乡是多么难忘。它将会是我们一生前进的巨大动力。
我爸当年有个大学老师叫容庚,他是中国著名的金石学家。“文革”之后,我爸找老先生写了一幅字,是金文,我大部分看不懂,但最后一句一下就看懂了,叫“子子孙孙永宝用之”。这好像是那个年代的青铜器上常有的一句话,一方面说明这东西宝贵,另一方面也表明了先人对后人的殷切期望。子子孙孙永宝用,世世代代传香火,宝用什么,传承什么,这是个很重要的问题。看高先生一文的时候,正好也看到了关于海南临高牌坊的报道,真的,我觉得那个牌坊群相当丑陋啊。你再看看牌坊下那些衣衫不整愁容满面的村民说,“以后我们怎么办啊”。真是让人着急上火。没文化真可怕,搞假文化真可恶。
如果不是张良皋教授、沈虹光老师,我至今也不认得他。我特想说一句:高先生,相见恨晚。虽然他已经不在了,没关系,他的精神还在,但愿我们都能爱护这种精神,继承这种精神,“实固保障后之人仰瞻乔木,其庶几有故国之思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