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她才是他的氧气

李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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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他从前爱过她，但婚后情感已渐渐淡化，直到有一天，他发现，他对她已厌烦，他不爱她了，却跟她过了一辈子。她履行着应尽的职责，地里的重活，一切家务，什么杂七杂八的事儿都由她做，同时包括服侍他。而他每天想的，为之忙碌的，却是婚外之事，脑海中充满了他的绯色记忆。他在外的种种，她向来不知，即使知道也不在意，只是每天不言不语替他料理一切，包括孝敬老人，照顾孩子。如此平平顺顺地过下去，在外人看来，倒也算是一对恩爱夫妻。他常对她说自己身体不好，浑身酸疼。她听后，经常半夜爬起来，挑一担百多斤的粮食，到相距几十里外的集市叫卖。晌午过后或傍晚时分，那几张钞票才能到手中。她不觉得饿，为他买了他爱吃的水果和一些补品，可他看了买回的东西后，瞪起了眼睛。她马上明白，那是因为没给他买烟。他的骂声响起，而她却无动于衷……

晚上，他有时会躺在床上发闷，便会把正在忙家务的她叫过来，说是脚麻了，叫她揉一揉。她忙打来热水，把他的脚泡在水里揉搓着，直到他看着汗珠从她的脸庞滑下来，慢慢掉进脚盆里，在她的脸上留下一条条凌乱的痕迹。这个时候，他会很得意，会把自己当成是广袤的天空，而她只是一滴水，一片雪花，点缀在他的天空中。偶尔，他也会产生一丝怜悯之心：她没跟他享过什么福，他却连累她一起吃苦。

孩子们都已长大，生活也随着改善不少。他很注意保养身体，餐桌上必须有肉，而她却宁肯几根咸菜下一碗饭也从来不碰一筷子。他有时瞥见也觉不忍，可饭吃过了也就忘了。风来雨往，她老了，老了反而好看些。她跟他生了一女一男，看着儿女们都已成人，他觉得很满足，女儿早已出嫁，儿子在村办小学当教师，然而，她没有半点轻松。她心里装的是儿子的婚事，她更卖力地干活，更頻繁地在去集市的道路上穿梭。那是夏日的一天，儿子回家来，发现家里的门上了锁，当他跑到自家的田地里找母亲时，却发现母亲昏倒在田埂上。从那以后，儿子懂事了，给母亲买了几件衣服、一双皮鞋、几盒补品，此时，她的眼中多少闪过了一丝欣慰。但是，她把那几盒补品给了他。每当此时，他都不以为然。而她却在半个月后骤然倒下，由于劳累过度猝死在田间。他生活了几十年的家突然如原始森林般空旷陌生，他甚至不知道电灯开关在哪里，厨房里所有用具没有一件他会用。失去她，他竟如孩子一样茫然，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她的天空，原来……他突然明白了，是她以柔弱的双臂，为他擎起整片天空，容他在天幕下如野马般驰骋…… 葬了她以后，他清点她的遗物时意外发现，她竟然有记日记的习惯，清清楚楚记载了他的每一次外遇。

他将她的日记烧了，仿佛希望她可以借此收回悲伤与怨苦。凝视着青烟冉冉升起，他用手盖住脸，终于失声痛哭。40年来，他始终当她是生命里一件可有可无的物件而存在着，仿佛一张桌子，一条板凳。却忘了，再丑的女人，也有一颗细致的女人心和尊贵的不容受伤的灵魂。她活在他的冷淡里，像一条活在陆地上的鱼，焦渴濒死。他是她的氧气呀，他却不肯给她。直到他永远失去她，仿佛生命中的一切都已抽身而去，只剩下一片天空，他才恍然知道，原来她才是他的氧气，他的天空。                           （摘自《扬子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