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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声

2015-06-24刘兆林

作文与考试·高中版 2015年36期

二十几岁时的光阴,于我已十分遥远了。而那遥远时光里的轮声,却常于梦中或眼睁睁时又在耳边响起。仔细想来,那该是一种沉重的铮铮铁骨之声!

那时我在内蒙古科尔沁右翼前旗的索伦从军。索伦,是白阿线上的一个大站。白阿线,是吉林省白城市通往中蒙边境阿尔山镇的一条铁路线。当年,日本侵略军曾派重兵长期占领过那一线,那里不仅有日寇的军营、火车站,还有巨大的军需仓库和多处飞机场。苏联红军很大一个军团,就是沿着这条线路开进中国与日军作战的,所以白阿线一带,既残存着日寇的侵略遗迹,又保留着苏军烈士墓。我们部队之所以从辽南沿海调驻白阿线上,就因为当时“苏修”变成了我们的头号敌人。我们到那儿后的一切,便都得从打仗出发,无时无刻不在防备敌人的突然袭击。

回想我在白阿线上那些惊心动魄的历险,如果把时代背景抹去,肯定一件也不会发生了。可历史背景是无法抹去的。

最难忘有一次,我连夜赶往沈阳给军区报社送稿。那正是中国北方最为寒冷的冬季,我穿戴着羊皮大衣和羊皮帽子,连脚上的大头鞋也是羊皮的,手上戴着用布带挂在脖子上的羊皮手闷子,这些防寒衣物足以说明,内蒙古的白阿线一带,冬天会有多么寒冷。车窗上的霜花厚得看不见窗外,车窗缝儿也被很厚的冰霜焊死,用手使多大劲儿也别指望能开启它。车内的厕所个个冻结着石头般坚硬的大便小便,想想深夜奔驰在兴安岭山谷的列车外会是怎样的奇寒吧。

车里十分拥挤,不少人站在过道上,谁想通过一节车厢都必得花费好大气力。我没吃晚饭,很饿了,想过到餐车去吃点夜餐,而餐车和我所在的车厢还隔着四五节车厢呢。我便头脑简单地想了个办法,当火车在一个小站一停,就跳下去,通过站台直接奔向餐车。等我奔到餐车下一看,天啊,餐车那节车厢的门没开!不仅没开,而且也像每个车窗一样,被冰霜焊得严严实实。

那个小站只有两分钟停车时间,我想往回跑时,车轮又转动了。站台很黑,没人发现我是怎么回事,而所带的东西,包括要送的稿子都在车上的挎包里,这使我不可能改乘别的车了,匆忙中只好纵身跳上餐车的外踏板。

餐车的门玻璃也冻了一层厚霜,我只能借灯光看出过道里排队买饭人们的身影,但我没法儿松开手去敲门。我只能用脚踢。那微弱的踢声完全被饥饿的轮声吞吃了,好半天都没能引起车里人注意。我冒险抽出一只手来,摘了帽子,以头撞窗,同时声嘶力竭大喊。靠近车门的人终于发觉了,可恨门缝被冰霜死死冻住,胶粘铁焊一般,我都听见里边拳砸脚踹声了,但门就是开不了。哪想得到,那门是用一条很结实的木板捌住后,连木板一块冻住的。

不管怎样,里面的人发现我了,而且心齐得很,呼喊着很快把门撞开了裂缝,又呼喊着撞断了捌门的木条,但那门仍死赖着不开。我脸和脚都已冻木,后来听里面有人建议紧急停车。我受着感动,一时心热得不行,身子似乎也烘烘地热了起来。车门终于打开了。我在轰隆隆轰隆隆的轮声中,被齐心协力的人们拽进了餐车……

体验到了危难之际渴望救助的心切,也体会到了得救时的感激之情,因而一遇谁有难时,我便在那轮声呼唤下,尽量把自己并不怎么有力的手伸出去。我想,不管以后的列车是否还有轮子,自己心底那遥远的轮声,不该绝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