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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析高更在不同文本中的异域形象

2015-06-19尉亮

山花 2015年10期
关键词:塔希提略萨科克

尉亮

在文学史上,出现了很多以高更的经历为原型的著作。其中,公认最经典的两部作品,一是英国作家毛姆所作的《月亮与六便士》,二是秘鲁作家巴尔加斯·略萨的小说《天堂在另外那个街角》。虽然刻画人物的侧重点、采用的手法、选取的周边环境有所不同,但是两部小说都描写了高更在艺术创作的驱使下,努力寻找“异托邦”的理想。

所谓“异托邦”[1],是指“在一切文化或文明中的一种奇怪现象……真中有虚,虚在真中”[2]。高更因对他自身所处文化场域的不满,追求与现实相对立的异域文明,以期在另一个世界当中寻找真实而理想的乌托邦。这无疑就呈现出高更身上的一种追求“异托邦”特质。

高更的主体性形象

艺术史上对保罗·高更的地位评价很高,认为“其造型的手法则对挪威的蒙克以及后来的表现主义产生了极为深远的推进作用”[3]。其好友奥古斯特·斯特伯格曾在信中这样描述他:“他是高更,是憎恨文明的野人。他喜欢制造麻烦,他宁愿看到的天空是红色的而不是蓝色的。”[4]正是高更特立独行的个性和与众不同的审美视角,才造就了他艺术上的伟大成就,为后人所瞻仰铭记。

在毛姆、略萨所创作的小说中,虽然是以艺术家高更为原型塑造的人物,主人公在很多方面都体现艺术家高更的性格形象。但是,很大程度来说,小说中的高更不再是艺术家高更,他是经过毛姆、略萨的想象之后加工而成的小说形象。

1.毛姆笔下的“高更”

《月亮与六便士》写于1919年,小说中的主人公查理斯·思特里克兰德在毛姆的塑造下,比原型高更的性格形象更加疯狂怪异,更加充满传奇和神秘因子。小说中的人物心理描写十分出色,尤其体现在对主人公的塑造,包括他为创作离家出走,为创作恩将仇报,为创作客死异乡等等。这里以主人公为创作离家出走为例,来分析毛姆笔下的“高更”形象。

小说是以第一人称来叙述关于思特里克兰德的故事的。主人公蜕变之前给人的第一印象只不过“是一个忠厚老实、索然无味的普通人……是一个毫不引人注意的人”[5]。在这里,毛姆刻画了一个在社会伦理道德压抑下的中产阶级男性形象。他一度隐瞒自己渴求画画的创作欲望,直至最后创作欲支配了生活的一切。从此,他放弃了原本安逸的物质生活,甘愿贫苦疾病交加,也坚持作画。

所有人,包括思特里克兰德太太都没有预料到思特里克兰德的遽变,完全没有想到他是为专心创作而抛家弃子。思特里克兰德放纵自己的行为,一切只为画画而存在。他言论荒唐背理,性情古怪多变,不再用社会眼光来衡量自己的价值。甚至,他与挽救了他性命的施特略夫夫人私通,导致他的恩人施特略夫家破人亡,表现极其自私。

毛姆所塑造的叙述者“我”,是欧洲正统意义上的社会精英,受到人们的尊敬,代表着典型的英国宗主国意识。整个小说的叙述都是从欧洲人的视角出发的,其价值取向也是以欧洲价值规则为标准的。

2.略萨眼中的“高更”

《天堂在另外那个街角》创作于2003年,讲述了弗洛拉和保罗祖孙二人为追求自己的“天堂”——即理想——而奋斗终生的故事。本文主要侧重以小说中关于保罗·高更的描写章节,来阐释与艺术家高更及毛姆笔下思特里克兰德的不同。

略萨详细描绘了高更在塔希提岛时期的生活细节,而毛姆则更多注重思特里克兰德逃离欧洲、叛离西方文明的性格特征。可以说,略萨塑造的高更形象更加具有拉丁美洲土著毛利人的特征,其小说也是从高更到塔希提岛之后的作品为主线开始叙述的。包括高更的主要代表画作,如《死亡的幽灵看着她》《神秘的水》《永不·啊·塔希提》《希瓦瓦的巫师》等等。另外还包括高更绘画的构思过程,比如《我们来自何处?我们是什么?我们向何处去?》这幅画是在高更自杀未遂之后创作的。略萨详细地描写了高更为什么要自杀,自杀过程中蒙太奇般的思考图景,及自杀未遂过后灵感乍现下的创作,画作完成后高更对画的评价等等。

保罗为追求已经消散在当代艺术的精神上的拼搏状态的异国、原始文化,“开始梦想着逃离巴黎这个大都会,去寻找历史仍然存在、艺术没有离开社会生活的土地”[6]。小说中的保罗已经完全融入毛利人的生活,成为一个地道的毛利人,欧洲人眼中的“野蛮人”。而艺术家高更的画作也被略萨解读为具有拉丁美洲独特的宗教氛围,充满神秘的自然气息。

两个时代不同的“高更”

1911年,英国籍新西兰人卢瑟福提出原子的实体模型的结构学说。他认为,“在原子的中央有一个小的原子核……电子围绕原子作高速运动,形成原子‘边缘或称原子的‘电子壳层”[7]。这种模型能够用来解释社会文化现象,将其分为主流与边缘两种对立组成。高更所代表的“边缘文化”指的是非主流意识形态的文化。[8]

1.1919年塑造的思特里克兰德

略萨的《天堂在另外那个街角》与毛姆的小说相隔一个世纪之久。毛姆小说《月亮与六便士》,其中的主人公思特里克兰德的遽变发生在他四十岁左右,对思特里克兰德为画画而放弃舒逸的中产阶级生活,毛姆感同身受,特别赞赏,甚至羡慕这种勇气。整本小说的基调洋溢着一种积极和激情,可以说与毛姆的这一初识不无相关。

在高更生活的年代,以及之后毛姆所在的社会,欧洲已经进入资本主义发展阶段,西方主要宗主国开始殖民扩张。在这种背景下,宗主国的大众群体,在意识形态上仅仅将殖民地看作是海外市场、生产原材料、廉价劳动力的来源之地,并非认识到有任何的不妥。对这一现象,“威廉姆斯正确地指出,殖民地性质的‘新的乡村社会通过吉卜林、早期的奥威尔和毛姆进入了英国文学想象中的宗主国经济”[9]。

因此,毛姆主要是从精神艺术追求上来塑造主人公思特里克兰德。小说的大部分内容都在探讨思特里克兰德的人性问题,很少涉及宗主国对殖民地的血腥与残酷。思特里克兰德是一个受创作欲驱使的中年人,必须画画的力量压倒一切,致使他性格发生激变,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最后逃离欧洲文明,在塔希提岛上追寻到自己的终极艺术。

2. 2003年塑造的科克

《天堂在另外那个街角》这部小说主要阐述塔希提地区的社会空间,塑造了一个具有毛利人气质的欧洲人科克。小说主要以科克到塔希提后创作的十一幅画作为线索,描写科克为追逐艺术的原始自然而被毛利化的细节。在科克身上,有一个无法撤换的核心是“西方艺术由于脱离了表现原始文化的生命而整体堕落了”[6]。生活在21世纪的略萨,为什么要以高更为原型进行写作呢?

作为拉美的子孙略萨,通过高更的形象来阐述自己的天堂意识。高更在小说中寻找的天堂是,不拘于局部、至高的、纯艺术的精神世界。他高呼,“艺术家应该冲破那个狭小的框框,冲破那条狭窄的界线”[6]。略萨的观点属于拉美等地区的话语体系,而与之对立的话语则是传统意义上的西方文化。

略萨采用全知全能的第三人称叙述手法,塑造了一个与毛姆笔下不同的处于异域空间里的高更形象。小说中的保罗·高更不仅拥有一个毛利风格名字,即来自第一任毛利妻子泰阿曼娜对他的称呼“科克”;而且他还具有土著毛利人率性而为的典型性格特征。在略萨笔下,来到塔希提生活的高更,不再是欧洲人保罗,而是毛利人科克。

两种文化下的不同“高更”

这里旨在分析代表欧洲文明的毛姆和代表拉美意识的略萨,他们二人对文本中自然风光的描绘,以及对社会风俗的描写的异同之处。其文本中都涉及一系列外部环境的描写,而主人公以及作者的思想情感都投射到周遭环境当中。但是他们二人描写的风景各有千秋,即使是同一港口,也具有不同的特色。所谓“一千个人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大抵如此。

1.对自然风光的描绘

在《月亮与六便士》中,叙述者“我”在第一次到塔希提岛的时候,见到的“塔希提是一个高耸海面的绿葱葱的岛屿,暗绿色的深褶使你猜到那是一条条寂静的峡谷……特别是在船只刚刚进入帕皮提港口的生活,你简直感到心醉神驰”[5]。这个具有女性气息的塔希提正契合了小说中思特里克兰德的特质。这个神秘的地方正是主人公所寻找的艺术之地。毛姆笔下对塔希提的描写,类似于欧洲绅士对理想淑女的幻象,也如蒙娜丽莎若隐若幻的眼神,温情中略带神秘,朦胧中面带笑容。塔希提不再是最初的塔希提,而是毛姆经过自我想象之后再加工的塔希提,更加富有英国乡村特点。

与毛姆相比较,略萨所描绘的塔希提景色则带有如火如荼的热带热情。他写道,高更“是带着许多幻想而来的。他刚一呼吸到帕皮提的炎热空气,就被那来自湛蓝之极的强烈光线照得眼花缭乱了”[6]。然而,初始的美好梦幻最终都会被现实所打破,所谓的异托邦、天堂不过是一个存在于人脑之中虚幻的镜像而已。在略萨笔下,炎热不仅代表着热情,热情燃烧殆尽,就代表着驱逐。因此,最初的寻找,始终坚守的信仰,都不过是自欺的幻觉。最终理想终将幻灭,高更只好离开塔希提,希望到更偏远、更原始的地方去作画生活。

2.对社会风俗的描写

在威尔第著名的“埃及”歌剧《阿依达》中,他把埃及祭祀中的一些男祭司换成了女祭司。“这些东方式女性色情的表现‘说明了权力关系并显示了想通过表现的手段巩固优越地位的欲望”[9]。与此相似,毛姆描写高更的婚姻和性观念,其背后也渗透了欧洲文明下的婚姻观和性恋观,以及以男性为中心的权力地位。

在毛姆的小说中,思特里克兰德在创作欲的驱动下,抛弃了的妻子和孩子,专心画画。在毛姆的观念下,一夫一妻制的伦理道德庄严而不可侵犯,因此主人公到塔希提后,仍然只娶了土著人爱塔。毛姆这样写道,“性的饥渴在思特里克兰德身上占的地位很小,很不重要”[5]。正如他与施特略夫夫人同居,不是为了爱情,而是因为他想画一幅裸体画。

与毛姆相反,略萨对科克的情欲解读充满了毛利人式的色欲氛围。科克的性观念和婚姻观与思特里克兰德不一样,可以说科克已经脱离了欧洲式文明,完全适应了毛利人的生活习俗。在塔希提地区实行走婚制,“此地的女人结婚和离婚如同换件衬衫一样地随便”[6]。因此,科克到塔希提之后,有迪迪、泰阿曼娜、安娜、帕于拉、瓦爱奥等五个同居人。可以说,科克是在性本能中进行创作的,每一次激情的释放都达到了他艺术的至高点。正如小说中的科克这样说道,“臭名昭著的欧洲文明破坏了自由和幸福,剥夺了人类享受身体快乐的权利”[6]。

结 语

高更作为艺术家追求原始生命自然,以实现自己的艺术美追求。在毛姆小说中,“使思特里克兰德着了迷的是一种创作欲……逼着他东奔西走。他好像是一个终生跋涉的朝圣者,永远思慕着一块圣地”[5]。在略萨小说中,在科克身上,“纯艺术的信念是不可战胜的”[6]。

艺术家高更与毛姆、略萨笔下的高更都是孤独的,他在西方都市文化中无所适从,开始在巴拿马、拉美等不发达地区寻找归属。他逃离欧洲中心,到边缘地带塔希提岛,希望重建原始艺术传统,实现自己对艺术的至高理想。因此,高更那种对炽热的灵魂的热烈追求,无论在什么时代都激励着他人。

基金项目:院校联合基金项目“基于统计分析的中亚留学生HSK影响因素实证研究”(XY110254)。

参考文献:

[1]1967年3 月14日,福柯在建筑研究会上做了一个题为“另类空间”的演讲。期间他提出了异托邦思想,其不仅是一种空间哲学,更是一种历史哲学思想。这个概念是时间与空间、历史与现实融合统一的空间拓扑结构,是福柯以话语理论为基础的历史观念的集中体现。(引自汪行福.空间哲学与空间政治——福柯异托邦理论的阐释与批判[J],天津社会科学,2009:15.)

[2]穆旭光.空间意识与穆斯林葬礼文化[J].文学界,2010:203.

[3][德]瓦尔特·赫斯.欧洲现代画派画论[M].宗白华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59.

[4]Fletcher,John Gould.Paul Gauguin:His Life and Art [M].New York:Nicholas L.Brown, 1921:142.

[5][英]毛姆.月亮与六便士[M].傅惟慈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1:24,194-196,189, 239,92,238.

[6][秘鲁]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天堂在另外那个街角[M].赵德明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9:349,384,398-399,14,20,62,433, 440.

[7]盛丰.论海派文化的边缘文化特征及其历史作用[J].社会科学,1986:20.

[8]张子中.边缘文化三论[J].东方论坛,2007:11.

[9][美]萨义德.文化与帝国主义[M].李琨译.北京:三联书店,2003:7,113,171.

作者简介:

尉 亮(1983— ),女,宁夏人,新疆大学国际文化交流学院讲师;研究方向:对外汉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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