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极》的影像民族志方法运用及外宣效果
2015-06-19刘新利余青霞
文/刘新利 余青霞
《第三极》的总导演曾海若虽没受过影视人类学的专业训练,但他在拍《第三极》之前,看了上百部国际上具有影响的纪录片,而这些片子有许多是出自人类学家之手,属于影像民族志作品。另外,该片的学术支持机构为中国社科院、中国藏学研究中心、西藏自治区社科院,这些机构中不乏人类学、民族学的专家学者,所以,《第三极》的制作者对影像民族志方法创作理念和创作方法的运用也就成为自觉。
《第三极》的拍摄历经500天,摄制组每到一个地方都和当地人同吃、同住、同睡,努力地融入当地人的生活之中,从而获取拍摄素材。《第三极》有一年多田野调查的经历,而且该作品在创作理念、拍摄方法、叙事框架等方面都符合影像民族志的要求,所以,该作品可以算作是一部运用影像民族志方法制作的据有代表性的一部纪录片。
“直接电影”基础上的“参与式电影”创作
“直接电影”的民族志方法就是拍摄者将摄像机直接带入现场,以时空相对完整、信息内容丰富的长镜头作为影片的基本元素,进行同步录音,用字幕呈现被拍摄者的话,不再“摆拍”或引导被拍摄对象,以此来实现他们对纪录片“客观”与“真实”的诉求。
“直接电影”虽然能够给人以真实的感觉,但缺点也是显而易见的,那就是无法和被拍摄者进行深层次的沟通和交流,所以难以进入被拍摄者所在的文化核心区域,也就难以呈现其深层次的含义。
而“参与式电影”的民族志创作方法恰好弥补了这方面的不足,中央民族大学的朱靖江博士认为,“参与式电影”即拍摄者介入当地人的文化生活,被拍摄者参与到人类学的拍摄活动中,唯有二者之间产生互动才能形成真正的文化理解。“参与式电影”的表现一是有采访的环节,二是观众在片子中能够看到拍摄者的活动。
《第三极》的拍摄是在“直接电影”基础之上的“参与式电影”的运用。该片大量地用长镜头和同期声,较少有“摆拍”和引导被拍摄对象的嫌疑;同时,片子的拍摄者介入到当地人的文化生活,与被拍摄者共同参与到拍摄活动当中,观众在片子中能看到采访的痕迹,也能看到拍摄者的活动。
比如在第五集《大山儿女》中,对米林的老猎人林东的拍摄。拍摄者用长镜头记录了林东为孙子的到来所做的准备工作以及爷孙俩共度的周末时光,并且用了大量的同期声。这些场景的拍摄手法应该是“直接电影”的范畴。但是,这些场景都是被拍摄者的一些外在行为,如果不通过和被拍摄者的对话,这些行为就只能是一些肤浅的文化表象,很难揭示其背后的文化涵义和价值观念。所以,制作者又运用了“参与式电影”的手法,对老林东进行采访,虽然拍摄者并没有出现在片子中,但林东讲述的关于珞巴族的历史,以及决心向孙子传授珞巴族的文化等内容明显是采访所得。
对芒康盐井地区的人制盐过程的拍摄,对俊巴渔村的人制作牛皮船、跳牛皮船舞、捕鱼的拍摄,都运用了长镜头,但两个故事中又都有采访的痕迹,所以也是“直接电影”基础之上的“参与式电影”。
影片的第六集《高原相遇》,不仅仅是一个简单的拍摄总结,而是拍摄理念的呈现。因为通过第六集,观众不仅看到了摄制组拍摄的艰辛,更重要的是看到了拍摄者是如何融入到当地人的生活,深入体会当地人的文化脉络的过程。在第六集里,观众看到了摄制组成员把茶叶送给措姆的姐姐旺姆,并把姐妹俩搀扶回住处;看到了夏尔巴人和摄制组协同拍摄蜂巢的过程;也看到摄制组在藏北牧民家吃饭时,偶遇小狼崽,完成了牧民和狼的故事的拍摄;还看到了摄制组在次旺老人家里过藏历新年其乐融融的场面,等等。这些场景都是“参与式电影”在片中的恰当运用。
主位和客位的协同表述
朱靖江博士认为,“主位”和“客位”的协同表述就是在影像民族志的拍摄中,通过文化持有者的内部视点与外来研究者的“科学观察”之间的博弈来建立有关文化的知识体系。影像民族志能够通过同期录音的方式,让文化持有者直接表述其“主位”观点,无须经过民族志作者中介,从而更接近真实的意思表达。 更为重要的是同期声的运用,改变了被拍摄对象在影片中的失语状态和被表述的“他者”状态,部分话语权的让渡使得被拍摄者的文化主体地位得到了应有的尊重。
《第三极》中的大部分故事都用了同期声,让文化持有者发出了自己的声音,虽然在片子篇幅和力量不及旁白,但我们听到了当地少数民族用本民族语言发出的诉求与呼唤。比如在第五集“墨脱石锅”的故事中,主人公东红用民族语言对儿子葛琼说的一番话,就用了同期声技术表现了东红对传承祖辈技艺的决心。他对儿子说:“这个是我们家主要的收入来源,以后你要继承,要学习这些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手艺。”
在老林东和他的孙子嘎庆的故事中,老林东说:“我现在想把珞巴族的这些习俗包括吃、住、行、做,生活的方方面都完整地传给下一代。”这两个故事中的同期声表达了当地人对传承祖先技艺的文化自觉。
在第二集中,摄制组本来主要拍的是当惹雍措湖边的开耕节,但双胞胎姐妹的故事却成了最大的亮点。措姆和旺姆的同期声对话,不但增加了片子的真实性,而且旺姆的“只有善念是最好的陪伴,有了善念的陪伴,才不会感到困惑与烦恼”成为贯穿整个片子的主导价值观,这也是该纪录片主位表达的最好例证。
总的来说,该片中大量同期声的应用使得片中的文化持有者有了“主位”表述他们的文化观点与社会观念的机会,同时,能把片中文化持有者的价值观作为片子的主导价值观,从而使得拍摄者和讲述者完成了主位和客位的协同表述。
“分享人类学”和“社区决定法”的运用
“分享人类学”和“社区决定法”都属于影像民族志的伦理范畴,都强调拍摄者和当地人建立一种平等合作的关系,反对拍摄者以居高临下的文化立场、姿态进入田野调查。
在《第三极》的拍摄中,较多地运用了“分享人类学”和“社区决定法”。
转山是盛行于藏区的一种神圣的宗教仪式,是不向外人展示的。曾海若接受记者采访时说:“剧组花了很多时间与各部门沟通、申请批文,获得了全球唯一的拍摄许可。”第五集《大山儿女》中有马年信众围绕冈仁波齐转山的珍贵镜头,应该就是“社区合作”的产物。
在谈到拍摄经历时,曾海若坦言摄制组每到一处,都被好客的藏族同胞请进屋喝茶、吃肉、吃点心。刚开始还挺着急,时间长了,也逐渐适应这样的节奏。拍摄开耕节的时候,大家学会一边玩着、喝着、聊着,一边把工作干了。我们真的融进了藏区的生活,特别幸福。
坛城的拍摄是“分享人类学”的很好运用,在过去坛城的制作过程是保密的,而之所以最后让摄制组拍摄,一是佛学院学生的帮助,二是也希望他们守护的文化能够完整地呈现出来。
在拍摄中,摄制组遇到了藏医次成,他的平板电脑出了一些小毛病,摄制组来到次成的工作室帮他修电脑,在据说是有上千年文化历史的洞穴,摄制组拍到了传统与现代的交融,也拍下了次成研究藏药和制作藏药的场景。
在第六集中,观众还可以看到剧组在次旺老人家过藏历新年的画面,次旺老人的家人向剧组人员敬酒、献哈达,一幅其乐融融的画面。观众也看到了藏北草原的阿妈热情地招待剧组人员的画面,而剧组人员还意外地发现了一个拍摄的素材,在不经意间完成了牧民用被狼群咬死的羊肉喂丢失的小狼崽的画面。善良的藏族人以自己的方式完成了和摄制组的合作。
40岁的尼玛县人边巴扎西虽然没有出现在片中,但却在拍摄过程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边把扎西听说有摄制组来拍他们的家乡,马上自告奋勇当起了翻译,领着摄制组拍摄家乡的传统节日——开耕节。边巴扎西的汉语表达能力很不错,凭着自己在村里的人脉,他给摄制组推荐了不少素材。边把扎西对自己民族的传统文化有很强的文化自觉,他借助摄像机完成了对自己民族文化的推广,所以开耕节的拍摄也是一次典型的分享人类学的实践。
“分享人类学”和“社区决定法”运用的一个重要方面就是拍摄伦理问题,曾海若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他一直想拍天葬。本身天葬不对外开放,曾有汉族游客去看天葬,几乎和当地人发生冲突。摄制组原想拍“天葬师和秃鹫的沟通”,但还是觉得过于血腥而放弃了。天葬是藏族主要的丧葬方式,有着很深的宗教意涵,是藏族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但是考虑到拍摄伦理,摄制组还是放弃了。
《第三级》存在的问题
《第三极》的拍摄自觉地运用了人类学的创作理念和拍摄方法,但也存在一些问题。
一是过度旁白的问题。朱靖江博士认为,人类学影像民族志应以影像所呈现的视听内容为基本范畴,作者的画外音解说应严格限定在基本事实描述的框架下,不宜以“过度旁白”的方式进行诱导性的阐释和超出影像叙事之外的评论。另一方面,如何对抗媒体的话语霸权,坚持人类学影像民族志的学术独立性,亦是当代民族志作者们必须守望的价值底线。
比如在工布江达的田野调查点上,画面出现了猕猴在桃花中嬉戏的画面,配的解说词是“猴子也爱桃花”,这只是人的主观臆断,我们怎么知道猴子爱桃花?纪录片的旁白是用来解释画面的,但不能对画面做多度的解读,否则只会损害牺牲纪录片的真实性。
二是泛泛而谈,缺乏深度。《第三极》的拍摄运用了人类学的多点民族志的方法,但是多点民族志很难避免的一个缺陷就是田野深度的消失。由于拍摄周期和剧组行动能力的局限,《第三极》对于每一个拍摄点和每一组人物的表述都难以深入,这也是网友批评较多的问题。
《第三级》的外宣效果
纪录片是一种用影像书写历史的形式,传统的中国形象纪录片一般采用的是诉诸理性的宏大叙事,有很强的主观宣传意图,对观众有一种意识形态上的压迫感。所以,越是外宣片越是要考虑国外受众的接受习惯。西方国家对于宏大叙事持天然的排斥态度,所以,外宣片要想达到既定的目的,必须采取国际惯用的叙事模式,也就是私人叙事。
《第三极》是一部纪录片,更多地运用了影像民族志的创作理念和拍摄方法,同时也是一部外宣片,既然是外宣片就要考虑外国受众的接受习惯。影像民族志所倡导的私人叙事恰恰是外国受众喜欢的书写方式,所以《第三极》虽然承担了一个宏大的“人与自然”的主题,但它却不抽象,而是以独特的视角构建了具象的叙事结构。影片所有的故事都以特定的民族村落作为拍摄的落脚点,这些村落绝对“边缘”,片子里的许多地方连藏族人自己也没有听过。那些曾经被符号化、工具化的少数民族成员得以在片中展示他们真实的生活状况。因此,影片中的主人公不再是没有姓名和身份的表意符号,而是一个个有名、有姓、有身份、有故事的鲜活的个体,他们用自己的语言讲述他们自己的故事。
在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副院长喻国明教授看来,成功作品的共性就是“把话说得通、透、有效果”,《第三极》没有空洞的说教,融合了许多个体、细节、故事和感悟,树立了很好的样本。西藏民族大学的周德仓教授认为,《第三极》是西藏对外传播转型的代表作,破解了传统的对外宣传模式,艺术地实现了对外传播意图。
该片播出后,不但受到了专家的认可,而且也受到了海外观众的认可。据新浪微博大数据统计,该片观众人群中有6.3%是海外用户,而且该片已经被美国国家地理频道直接采购,将在其覆盖全球20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电视网络上播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