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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第七天》看余华作品的荒诞与真实

2015-06-18杨煜

文学教育 2015年7期
关键词:第七天荒诞余华

内容摘要:《第七天》是余华反映社会现实的力作,本文从余华在文本中叙事的荒诞与现实特征入手,认为余华构筑了荒诞的情节和叙事线索,用反讽的手法揭示出“死无葬身之地”的底层生存现实,具有客观现实内核,发出关注底层人民生活状况的呼喊,是一部艺术思想比较出色的作品;但是,本文对现实内核及所涉题材亦进行了一定反思。

关键词:余华 荒诞 艺术真实 《第七天》

一.先锋叙事营造的荒诞感

在《第七天》的写作中,余华采用魔幻现实主义的手法,构建了现实的人间与“死无葬身之地”的双重叙事空间,这种尝试本身就具有相当强烈的荒诞感。余华通过死者对现实世界与死后世界的叙述,实现这种双重空间的构建。余华在谈到《第七天》的创作时这样说到,“《第七天》的叙述有点像圆规的作用,‘我在叙述里是一个圆心,叙述的圆规一圈一圈往外划出一个一个的圆。‘我的经历是圆心,所见所闻是一条条圆线。”[1]这里的“我”是在作品开篇就交代的已死亡的灵魂,叙述的中心由已死的主人公承担,其生前与死后的经历构成叙事的两条主线,这又是另一层荒诞感的体现。

在叙事结构方面,这种延续的荒诞感也无处不在。《第七天》的写作从某种意义上讲是余华回归八十年代先锋写作的一次新的尝试。与其第一部长篇小说《在细雨中呼喊》相似,《第七天》亦采用片段的拼贴式结构,但不同的是,这种结构的核心不是由主人公的回忆所贯穿的,遵循的亦不是所谓“记忆的逻辑”。从表面上看,这种叙事结构是由主人公死后的见闻所触发形成的,但究其根本,这些片段式的叙述的核心是当今中国现实社会所发生的种种现象,遵循的是“现实的逻辑”。作者在叙事结构的安排上,使人物在“阴间”与“阳间”进行不断的跳跃与闪回,不是意在叙述一个完整的故事,而是通过这种手法使需要表现的现实图景的容量得以最大化,揭露形形色色的社会现象。而这种叙述手段所造成的密集的人物冲突与高潮迭起的场景描写,使多层次的社会矛盾在一个人物与和他有所关系的多个人物的生命轨迹中得以最大限度的表现,亦营造出一种错愕感与荒诞感。

荒诞化的叙述亦表现在叙事细节方面。《第七天》的开头是这样一段文字:“浓雾弥漫之时,我走出了出租屋,在空虚混沌的城市里孑孓而行。我要去的地方名叫殡仪馆,这是它现在的名字,它过去的名字叫火葬场。我得到一个通知,让我早晨九点之前赶到殡仪馆,我的火化时间预约在九点半。”[2]殡仪馆、火化都是现实世界中的意象,而赶到殡仪馆为自己火化,则是跳脱出现实的荒诞行为。又如殡仪馆需要领取排位号码,“普通候烧区”与“贵宾侯烧区”的划分,都是寓荒诞于现实之中的具体体现。这种叙述,使现实与幻境融为一炉,从而达到超越真与幻的第三层荒诞。

二.真实的荒诞

余华曾经说过,他的作品追求的是一种“艺术的真实”,即作品中所构建的世界所给人的强烈的真实感,而这种真实是可以超脱出现实世界的真实的。《在细雨中呼喊》中,作者设计了王立强以手榴弹爆炸的手段报复告密他出轨的女人的情节,《现实一种》中更是让人物接二连三的离奇死亡,这种种的死亡叙事被放置到现实世界的语境中是完全荒诞的,可通过作者的叙述,却给人一种强烈的艺术真实感,这种真实是通过细节的精准处理达到的。如王立强放置手榴弹的一系列描写:“他贴着房屋,在阴影里无声地走到家属楼前,然后沿着楼梯上了二楼,在西南的一扇窗户前站住脚。他多次来过这间屋子,知道那个女人睡在什么地方,他用小拇指扣住弦线,一使劲砸破玻璃后,就将手榴弹扔了进去,自己赶紧跑到楼梯口……”[3]作者在可能在产生非真实的疑问的荒诞场景的描写中,尽可能地放慢叙事节奏,用情境的渲染,动作的描写,精准地还原他要表达的荒诞场景,从而达到一种艺术真实,令读者相信这样的场面在故事里是真实发生的,而不会用现实的真实去拷问艺术的真实。

同样的手法,在《第七天》中亦有所体现。《第七天》的叙事背景就给人以强烈的荒诞感,而作者却构造了一个相当真实的“死无葬身之地”,这种真实自然也是他所述的艺术的真实。正如余华自己所谈到的,在怪诞小说中,更要追求细节的真实。而在《第七天》的创作中,死无葬身之地的真实是由与现实世界的真实的差异性叙写表现出来的。“比如殡仪馆的人给杨飞打电话,我让杨飞的手机因为欠费停了,可是那时候突然响了,以此显示死的世界与生的世界的差异。还有一个细节,就是声音变得陌生了,杨飞听不出来父亲的声音,听不出来李青的声音。这样两个世界肯定存在着差异,需要用一些细节表现出来。当然不是所有的细节都需要有差异性的,但是真实性是必须的。”[4]作者独具匠心地设置了标识两个世界不同之处的符号,从而使读者在作者在两个叙事空间中切换时不致感到突兀迷茫。也正是由于这样的细节设置,给人一种“死无葬身之地”确实存在的强烈真实感,作者构造了一个足够真实的荒诞的世界,找到荒诞与真实的平衡点,是他写作特色的一贯延续。

通过构造真实的荒诞,作者想要表现的内容亦有所不同。在《在细雨中呼喊》中,余华想要表现的是一种真实的感觉,而在《活着》中,余华想要表现的是一种真实的生活。这两者都是内化的,个人的。而在《第七天》中,作者想要表达的则是一种真实的生存现状,这种趋势在《许三观卖血记》和《兄弟》中可以察觉,作者的视角逐步打开,关注更加广泛的社会现实,所要表现的是一种普遍的真实。

三.荒诞背后的真实内核

作者所构造的“死无葬身之地”,是作者理想中的世界,也是作者构建的现实世界的一个反面。

“死无葬身之地”这一叙事空间是作者由反讽的手法构建出来的。作者在全文的最后写到“那里没有贫贱也没有富贵,没有悲伤也没有疼痛,没有仇也没有恨……那里人人死而平等”[5],而在作者在小说里构建的另一个空间,即真实的世界中,贫富差距悲伤与仇恨都是真实存在的,那是一个微缩的现实中国社会。两个世界之间的强烈反差所造成了强烈的叙事张力。而支撑起这一切的荒诞的背后,是作品的真实内核。而这一真实内核即当代中国社会中的种种现实情况在作品所构造的真实世界中的投射。endprint

作者力求真实地书写当代中国人现实的生存状况。如鼠妹的故事是影射现实社会中的蚁族,李青与杨飞的爱情是影射现实社会中金钱与爱情的交易和真情的失落,候烧室的贵宾席影射了社会阶级之间的不平等……不仅如此,官员腐败、弃婴、强拆,袭警……这一系列社会生活中所真实发生的事件都被作者置于小说之中,这一切共同构成了作品的真实内核。这种真实不仅是作者构造的艺术真实,更因为在现实生活中,它们同样具有真实的现实意义。所有的看似荒诞:强拆致 死,卖肾买墓地,却源于真实发生的现实,这又构成了另一层现实的荒诞。正是这一切使得作品不因题材所限成为触不可及的完全荒诞,而是用现实的真实使得荒诞更加真实,现实的荒诞使得荒诞更加荒诞。

同时,作者的荒诞描写是具有限制性的。作品中的场景在现实世界与“死无葬身之地”的情景中不断切换,在“死无葬身之地”的叙写中,作者可以制造大段的荒诞,如送鼠妹去安息地的情节,强烈的象征性与仪式感扑面而来,造成一种延续的荒诞感。而紧接着伍超诉说他和鼠妹曾经的生活片段时,又带有强烈的现实主义色彩。这种荒诞叙写与真实叙写的拼接,使得真实与荒诞得以融合,从而产生出独特的艺术感受。

四.对真实内核的进一步反思

虽然作者自陈其真正涉及到现实事件的笔墨不多:“大约只有一万字,可能还没有这么多,只是全书的十三分之一左右。”[6]并提醒批评其作品的读者将视线移转到他所构建的“死无葬身之地”上去。作者认为他没有书写过多的真实成分,但真实成分并不等同于真实内核,当这些真实成分变成了作品的真实内核,我们不得不对其进行一番探讨。支撑起整个故事的正是前文所述的真实内核,如果没有真实内核作为支撑,作品也仅仅只能流于荒诞,无法抵达现实。

但是,这样的真实内核的聚集是否是稳定的?真实内核的真实性是值得怀疑的。余华在《兄弟》出版后接受采访时曾说过,他的很多想法很多素材都来源于新浪的社会新闻。《兄弟》中的现实内核与《第七天》有许多相似之处,我们可以推断,余华在写作第七天的时候也从新闻事件中汲取了不少灵感,我们也可以容易地找到新闻事件在小说中的投射。如作品中描写的政府瞒报商场火灾的伤亡人数,明显是从“天津蓟县莱德商厦大火”这一新闻事件得来的。而瞒报伤亡人数这一情况仅仅只是网友的一番猜测,媒体也仅仅停留在质疑层面,未曾对事实真相进行挖掘。事实上,公安部门早已对此事进行了辟谣,隐瞒死亡人数一事乃无中生有。余华在作品中赤裸对此事进行讽刺,有不够严谨之嫌。

将新闻作品植入小说创作,作者需要对新闻本身的真实性进行评判和反思。陈力丹曾说过“新闻只能选取很少的事实加以报道,从而媒体呈现世界的真实程度是有限的。”[7]余华从得来的“二手真实”中继续贩卖真实,他反映的现实社会的真实性也就值得怀疑了。作家不能反映他亲身感受到的真实而从他人之处获取真实,甚至有误导读者之嫌。

而小说中有关鼠妹与伍超的爱情的情节则给人一种用力过猛之感。作者想要表现底层人民伟大的爱情,却又让他们因为一部山寨手机而天人永隔。作者想要写出他们的患难真情,却又让他们的爱情轻易崩塌。二人在死后的一番表白也因这种不稳定的爱情而显得有些矫情。从中我只能读出鼠妹对于自己生命的慢待与对爱人爱情的不尊重,无法产生内心的共鸣。作者以为自己在呈现真实,却又反应出他与年轻人的爱情的脱节感。这种停留在作者想象中的真实是难以服众的。

五.小结

余华在《第七天》的创作中沿袭了其先锋小说的创作手法,而又不同于传统意义上仅仅关注个人的先锋,余华的先锋是与客观现实紧密贴合的。因而他的创作得以在荒诞与真实中得到制衡,有着鲜明的个人特色。

《第七天》这部作品也暴露了余华创作上的一些问题,他构造的真实世界似乎面面俱到又面面不到。在《第七天》的创作中,余华没有塑造成功福贵或许三观那样有血有肉,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人物,反而是一组可以在现实中找到原型的人物群像。看似更加接近现实,却似乎离艺术的真实反而更加遥远。这种疏离感是值得反思的。

但不可否认的是,余华仍然是当代文坛上最伟大的作家之一,他个人特点鲜明的创作手法,反思现实与人性的意识,都是值得肯定的。

参考文献

[1][4][6]张清华, 张新颖:余华长篇小说《第七天》学术研讨会纪要[J].当代作家评论,2013年6月

[2][5]余华:《第七天》[M],北京,新星出版社,2013年6月

[3]余华:《在细雨中呼喊》[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8年6月

[7]陈力丹:《新闻理论十讲》[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8年6月

(作者介绍:杨煜,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2012级汉语言文学试验班学生)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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