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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里克·侯麦:新浪潮电影大师的平凡奇迹

2015-06-16门璐

世界文化 2015年2期
关键词:埃里克

门璐

从聚会小酌到海滨旅行再到家庭聚餐,“埃里克·侯麦既有远见卓识又脚踏实地”。在英国电影协会筹备侯麦的纪念活动之际,迈克尔·牛顿对这位法国导演做出了如此评价。

圣诞节前夜,一个热情而美丽的女人邀请一位男士与她共度良宵。那晚是两人初次见面。当他们在她房间里倾谈之时,窗外下起了雪。而在另一个房间里,她的小女儿正在熟睡。就在几天前,这个男人刚刚决定娶一位做弥撒时见过的年轻女人,一个他完全陌生的人。此刻,他不会动摇,更不会让事情变得复杂。

然而,纷飞的大雪却将他们困于一室,使他无法回家。他试图在床对面的扶手椅中度过这一夜,但他意识到了自己的愚蠢,还是选择了妥协;他放轻脚步,走到床边,在她身旁躺下,出于高洁之心,他并没有躺在她那条白色的毛毯上。正如电影《迷幻演出》和《两对鸳鸯一张床》中的场景那样,在新年即将到来的法兰西,这一男一女以这样的方式共度了一夜。

“白痴。”女人迷迷糊糊地嘟哝着。作为观众,我们既完全同意女人的说法,又不禁钦佩男人笨拙而严格的自我克制;最重要的是,在那一刻,在那个房间里,在隆冬的静谧雪夜,我们已与他们两人一起沉浸其中。

这是埃里克·侯麦1969年的作品《慕德家的一夜》(Ma Nuit Chez Maud)中令人难忘的一幕。然而不是每个人都如此热衷于侯麦的作品。在亚瑟·佩恩执导的《夜行客》(1975)中,描绘了私家侦探吉恩·哈克曼的妻子苏珊·克拉克邀丈夫一同观看侯麦电影的一幕:

“我不想看,”哈克曼慢吞吞地回答。

“我看过一部侯麦的电影,感觉就像等待油漆变干那样漫长乏味。”

这样的贬损之词可能缺乏新意,却表达出了许多人的心声。在大多数人的印象中,侯麦的电影具有强烈的法式古典风格,缺乏热情,平铺直叙,波澜不惊。然而,他们完全错了。侯麦一直在探讨大众普遍关注的问题,他的作品饱含温情,富有视觉美感,有时甚至带有一种向希区柯克致敬般的悬疑色彩。有人指责他“书卷气太浓”,他的电影“喋喋不休”,这些都无可否认——然而,那些对白中蕴藏的激情、幽默与洞察世事的智慧却让人不胜欣喜。侯麦能够领会事物的残缺之美。

埃里克·侯麦原名莫里斯·舍热,他的笔名是根据默片导演埃里克·斯特劳亨的名字和小说家萨克斯·侯麦的姓氏组合而成。20世纪50年代初,曾任大学教师的侯麦萌生了对电影的热爱,他开始为《电影手册》撰写电影评论。当时在该杂志社工作的还有同为电影爱好者的几位好友——克劳德夏布洛尔、雅克里维特、让-吕克·戈达尔和弗朗索瓦·特吕弗。不过,他们所有人真正的目标却是拍电影。这几位电影人不仅共同推动了电影评论的变革,而且自1959年起,还以法国新浪潮导演的身份为法国电影乃至世界电影注入了新的活力。在接下来的50年中,侯麦拍摄了26部故事片,其中很多部属于其三大电影系列,即“六部道德故事”系列、创作于20世纪80年代的“喜剧与箴言”系列以及跨越整个90年代的“四季故事”系列。侯麦的最后一部电影上映于2007年,当时他已是87岁高龄。

令侯麦初次取得巨大成功的是他的“六部道德故事”系列,这一系列也是他导演生涯中的巅峰之作。英国人有将“道德”与“说教”这两个词混淆的习惯。侯麦在后期作品中使用的“箴言”一词,在英国人心目中的印象也不佳,因为它暗指那些看似能解决一切问题,实际上却言之无物的“至理名言”。然而侯麦的电影从不会给人这样的感觉。影片光线明亮炫目,令人称奇;而整洁感的缺失,又令观影者陷入不确定之中,难以寻觅问题的答案。或许,在这六部佳片中,“道德”一词的真正深意在于探讨片中角色的生活状态、待人处事之道以及表达爱情、欲望与信任的方式。

侯麦主张:“坚信之事并非真理。”在影片《女收藏家》(La Collectionneuse)(1967)中,当男主角的原定计划被突发事件打乱时,他这样说道:“我要回归到我的理论中来。”这句台词不仅是整个“六部道德故事”系列的关键,对于侯麦的其他很多作品亦是如此。它也从很大程度上体现了法国文化的核心。在该系列影片中,每个人都拥有自己的爱情理论。如果认为人不可能建立关于爱情的理论,那么这个观点本身就是爱情理论。故事中形形色色的男主人公都根据自己的爱情理论找到了心爱的女人;随后,他们很快面临来自另一个女人的诱惑。如果放任内心冲动,他们会发现这个女人更加让人不能自拔。于是,他们不得不面对情感与理智间的激烈冲突。而影片的结局常常以男主人公逃离诱惑而告终。

作为侯麦首部获得好评的作品,《女收藏家》通过刻画穿着露腰短上衣的女主人公和留披头士发型的年轻男子,来表现风雅之士的清教主义风格。在这部时髦影片的误导下,观众们将侯麦误认为是一位新潮的电影导演,而《午后之爱》(L'Amour Iapres-midi)(1972)中由20世纪60年代歌舞演员祖祖扮演的时尚女性克洛伊似乎也印证了这一点。然而,自此以后,侯麦作品中的人物再未引领过时尚潮流。他的“喜剧与箴言”系列所存在的某些瑕疵,迫使我们重新审视80年代可怕的时尚风格。

“喜剧与箴言”系列中最出色的作品应属《飞行员的妻子》(La Femme de Iaviateur)(1981)和《绿光》(Le Rayon vert)(1986)。前者与希区柯克的电影特质一脉相承(侯麦甚至安排了一个希区柯克式的客串角色)。正如片中的角色所说,“就个人而言,我喜欢神似小说情节的那种生活”。为实现这一目标,影片从中间部分开始以非常规侦探小说的风格与方式来推进情节,其间充满了甜蜜的情话和美好的意愿,同时也夹杂着不和、争执与盲目。看到这样的描述,也许有人会认为影片平淡无奇,但实际上它充满了乐趣,而这种趣味性并不是侯麦作品中常见的特质。侯麦的电影中描绘的通常是一群在“乐趣”中怅然若失的人。对于他们来说,就连假期都像是一场生存危机。这一点可以在《绿光》中得到最清晰的诠释。片中,寂寞的单身女人戴尔芬不顾一切地寻找共度假期的旅伴,她遇到了各式各样的男人,堪称电影史上最缺乏魅力的邂逅对象。在影片的大部分时间里,她都欲从人群中逃离。她或许是一个很难相处的人(在侯麦的电影中,有很多人与她相似,他们都忙于自我定义,同时也不断被他人贴上标签。对于爱的方式及对象,他们都在寻觅之中),并不像侯麦电影中其他主角那样善于言辞。对于自己的与众不同,她无法解释,却也无力改变。这部影片将纪录片般的场景、笑中带泪的喜剧情节和令人心生向往的奇特象征意象融合得天衣无缝。最有意味的是,它使侯麦所有作品中容易被忽略的创作意图突然变得清晰明了。《绿光》与随后的作品《冬天的故事》(Conte dHiver)(1992)一样,促使观众拓展思考范围,去相信影片所创造的奇迹。

侯麦的电影(特别是以上两部)都认同巧合的力量,正如他自己喜欢在拍摄时留有余地,等待意外惊喜来临一样。这些电影等待着与日常生活中的奇迹发生共鸣。令人惊叹的是,这样梦幻的共鸣却发生在最现实最平凡的环境之中。除了制作精良的历史片外,侯麦的电影都根植于被大多数电影忽略的日常生活本身:乘巴士、等火车、与朋友聚会小酌、家庭聚餐、上班等。侯麦如同电影界的巴尔扎克,构建了一部宏大的人间喜剧,它基于社会牢不可破的根基,旨在探索与人类历史一样古老的经验与冲突。巴尔扎克创作小说,侯麦编写剧本——这些有关生命的小寓言虽篇幅有限,却暗含更深远的愿景。

在用电影镜头探索一生所钟爱的现代法国之后,侯麦又以浪漫的德国、革命时期的巴黎和亚瑟王传奇为背景进行了创作。他为自己导演生涯收官之作选择的舞台是:古希腊神话中的世外桃源。如果论及电影界哪部遗世之作能与威尔第的《法斯塔夫》和莎士比亚最后的戏剧比肩,那么一定要属侯麦的《爱情誓言》(Les Amours dAstree et de Celadon)(2007)。影片改编于尔菲在17世纪早期创作的田园爱情小说,充满了荒诞色彩。该片杂糅了多种元素,包括牛津、剑桥大一新生演绎的弥尔顿作品《酒神之假面舞会》、新时代的圣诞剧以及诗歌音乐比赛会,以其非同寻常而显得出类拔萃。

与爱人相见便是禁忌,这样的故事很适合用以画面为重的电影镜头来表达。不止于此,这部侯麦最后的伟大作品应该是21世纪对于情色文化最绝妙的回应。毫无疑问,侯麦在电影中表现了情欲,然而很多艺术奇迹在这方面本就浑然天成。情欲犹如禁忌的附属品,然而《爱情誓言》对欲望和身体的表现方式如此纯粹,让人丝毫没有禁忌的感觉。对于一位谦和而杰出的大师来说,这便是最恰当的谢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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