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傻姑娘

2015-06-16王家路

中国铁路文艺 2015年6期
关键词:庙里村里人麦子

王家路

都说聪明的人记事早,愚笨的人要晚很多,但我确切地记得,打我记事的时候,傻姑娘就已经做起她的羞梦了。

也不知道傻姑娘的真实名字——或者她本就没有名字。

村子本不大,村东头有一间破庙。庙后是一个天然的大水坑,旁邊地里每次下雨积多了水都会流放到那个大水坑里。长时间的积水,使得破庙下的地基已经松了。傻姑娘就住在那间破庙里。

每天看着太阳升起,傻姑娘总是能和太阳一起出现在你的面前。那张傻傻的笑脸,便和晨时的太阳一般,没有丁点儿脾气。

听人说傻姑娘的爷爷以前是村里的老兵,但却不知道傻姑娘是生在她爷爷死前还是死后。也没有听说过傻姑娘的父亲母亲,这或许也是我们不知道傻姑娘名字的缘由之一吧。

傻姑娘是一个淳朴憨厚的人,只要哪家有活儿干,总能见到傻姑娘出现一会儿。村里人也都乐意去喊傻姑娘帮忙:“傻姑娘,走,到我家里吃饭去。”

傻姑娘从来不曾被饿着肚子。村里人或许是知道傻姑娘的脾气,或许是怜惜傻姑娘,也或许是敬重她的爷爷,傻姑娘是走到哪家,便吃到哪家。村里的小孩子也不会嫌弃她,“请”她吃了饭,还会把自己的糖果分一些给她吃。

村里人对傻姑娘“疼爱有加”,三四个男人在一块儿,总会谈到她,打个麻将,推个牌九,总会有人说:“我们要不别打赢钱的牌了,计分吧,哪个最后赢得多,便让傻姑娘陪他一夜。”几个人哈哈大笑,谁也不当真。来个人接话茬儿:“我们可不想傻姑娘做羞梦。”几人都“哈哈”地笑得更欢了。然后便是该怎样接下来还怎样了。

村里的小孩耳濡目染,也总爱“关照”傻姑娘。他们更大胆,和傻姑娘一见面,冷不丁就冒出一句:“傻姑娘,你有做羞梦没?”傻姑娘听了只是傻傻地笑,一般不说话。但有时傻姑娘也会回答:“做了,做了。”村里的孩子便一副怜惜的神情看着她。

然后孩子们慢慢长大了,那怜惜的眼神,也似乎会变得凌厉。

傻姑娘是个“性情中人”,她对每个人都用情专一。她从不在心里掩饰什么,似乎总是那个样子。

上一次回家,远远就见了傻姑娘,于是,我在西头店里买了一包糖果送过去:“傻姑娘,给你糖吃。”傻姑娘傻傻地接过糖去,嘿嘿傻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深情地望着我。我似乎总能看见她这般深情地望着每个人。

“哎,你回来了,又调戏傻姑娘呢?”隔壁的发小看见我后开玩笑地说。然后又喊傻姑娘:“傻姑娘,给你个梨子吃。”傻姑娘便又深情地望着他去了。

发小只有用言语让她离开,她才离开。离开去了谁家,便是又去给谁家做活去了。

傻姑娘走了,发小便又开玩笑道:“怎么了,又跟傻姑娘做羞梦了。”我哈哈一笑:“你才和她做羞梦呢。”

傻姑娘永远这般傻傻的,拿了糖果吃着,便是旁边玩耍的小孩子也是不会去跟她抢的,还乐意买了分她一些吃。

村里人也知道这些,却从不会拦着他们的孩子去跟傻姑娘玩耍,似是都拿傻姑娘做自己人。哪家的两口子抬了杠子(拌嘴吵架),女的好像在骂:“你又到东头庙里烧香去了吧。”

他们不拦着孩子去跟傻姑娘玩耍,也似是因为本不觉得傻姑娘傻吧。

傻姑娘的衣服,从不会穿得很脏。村子里哪家穿旧的衣服,都会送给傻姑娘穿,傻姑娘一天便能换上一件。她似乎能记得清楚是谁“借”给她的衣服,穿了一天,便又送还回去。村里人也会接过来傻姑娘送来的衣服,然后过几天再给傻姑娘送去。就像是村里人都是傻姑娘的洗衣工,傻姑娘穿脏的衣服给他们送洗一般。只是,傻姑娘送回的衣服,“洗衣工”在家里放了几天再送回去时,究竟洗了没有,傻姑娘从没计较过罢了。第二天,傻姑娘就会穿上那件又送来的衣服。也许,真的脏得厉害了,是会有人给她洗的吧。

我家里要在村东边的石子油柏路上晒些麦子。前天母亲洗了一件衣服,用洗衣粉搓了两下晒干,第二天才知道是要我去给傻姑娘送去。我自然知道什么意思,吃过饭就拿了衣服出去了。母亲笑笑,又给了我一个热馒头。

东边的破庙很近,走不了多少步便到了。早晨吃饭早,太阳还没升起,而傻姑娘,也应该还在梦里吧。我便像大清早赶了去预定劳动力的雇主。

还没到庙里,和我一般大的孩子也起来有几个了。他们见我拿了馒头和衣服,便笑起来:“这么早会傻姑娘啊,傻姑娘可正做着羞梦呢。”我脑子只沉了一下,然后便大笑了起来:“你们不晒粮食吧,今儿可是个晴天啊。”那几个说话:“今天是刚开了云彩,虽也是好天,但空气中很潮湿,得晒很长工夫才好,我们都明天再晒。”

“多长工夫也得有傻姑娘帮着啊。”我这般回话过去。母亲也应该知道今天的潮气,她要今天晒麦子,也许是和我想的一样。

“啊,哈哈,傻姑娘会把你们家的麦子看到我们家来的哦。”

“傻姑娘也会把麦子送给谁多少斤两,清楚明白地告诉我呀!”

我们几个哈哈大笑,都是了解傻姑娘的。

我进庙里将衣服和馒头递给傻姑娘,傻姑娘似乎刚刚睡醒,衣服也凌乱。而眼角,似乎多了泪水。我却没在意,还问道:“傻姑娘,饿了没有,你今天穿这身衣服吧。又做羞梦了?”傻姑娘还是那般深情,接了衣服和馒头,一脸恐惧:“做了,做了,又做羞梦了。”我此时一脸怜惜:“那是假的。今天给我家看看麦子。”傻姑娘啃了一口馒头,“嗯”了两声。

也许真的是母亲赌错了天气,早晒了一天,虽然可以“雇”到傻姑娘这个劳动力,然而第二天、第三天,天气却格外热起来。村东头刚修的五百米柏油路上,一家挨一家,堆满了粮食。

而这两天,外面却再也见不到傻姑娘了。是因为晒粮食的家户多了,怕村里哪个人跟傻姑娘开玩笑,让她去做些把这家粮食抓到那家之类的事,把粮食弄乱了吧。

去仔细瞧,还能在门缝里看到她欲出不出的样子。应该是村里哪个人告诉她不许出来了,傻姑娘很听村里人的话。

仅仅是两天的烈日。

第三日的傍晚,久旱逢雨下征兆,天已刮起风来了。都知道要下雨了,几个孩子嚷嚷:“那庙里又要漏雨了,傻姑娘又该挨淋了。”几个大人却在说:“傻姑娘一定能找到不漏雨的地方,我敢保证傻姑娘不会被雨水淋湿。”然后都拿了铁锨把地里的泄水沟挑了开,好让夜里的雨水顺着水沟能流到庙后的大水坑里去。

下了一夜大雨,第二天雨过天晴。

村东头地里的雨水,也都顺着村里人挖开的沟子流满了庙后水坑,并且超过了水坑的临界线,漫过了村东的破庙,淹得很深。这么深的水,也许从昨夜深时,就已经漫到庙里去了。

而村东的破庙,第二日凌晨,就此轰然倒塌。

是那间庙,傻姑娘还在里面。她还记着村里人不许她出去的命令吗?

村里人听了消息,都跑去了东庙。男人们动手扒开砖瓦。傻姑娘已被沉沉地封在了水里,很安静,没有一点儿血泽,像睡着了一般。

小孩子看了都哭出声来,不知是被吓坏了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

几个男人确定傻姑娘没了气息,将她抬到西野之地就近老兵的坟边埋了,然后又到地里去放那些夺命的水去了。而几个女人则口中嚷嚷:“只给两个晴天还下这么大雨,水坑都流满了。地里的水还怎么放得出去?我们家的粮食还等着晒呢……”

过了一段时间,坑边填起了很高的土,又重修了庙宇。然而,却再也没有了那熟悉的傻姑娘。

村里人没有忘记傻姑娘,玩笑间还在谈论傻姑娘的羞梦。小孩子听了,依然怜惜;大人听了还是一如既往的开心。

后来我才知道,傻姑娘10多岁时,在庙里被村里人糟蹋了。傻姑娘自觉身体不适,便口中嚷嚷,村里人自然都知道为何。有人大胆问傻姑娘疼不疼,傻姑娘实说,那人调笑傻姑娘说傻姑娘做羞梦了。

我想傻姑娘是以为这类让她害怕的事情便是羞梦,以至于之后多年里总会闹着说自己做羞梦了。直至傻姑娘死,也无人知道她后来常喊羞梦的真正原因。

或许,傻姑娘的羞梦,在傻姑娘的意象里仅仅是她的噩梦。只是在现实中,变成了对村里人罪恶的掩饰。

也或许,我们不知它对傻姑娘是不是还有更深的含义……但那一方的傻姑娘,已不能将谜底告诉我们了。

猜你喜欢

庙里村里人麦子
麦子熟了
麦子比人高 不是开玩笑
说谎的放羊娃
猫闹鸟
麦子的回忆
村里人(外一首)
祈祷
“村里人”安卓移动应用程序开发
瞎编
草莽皇帝朱元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