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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夏骤至》中边缘人的福柯式解读

2015-06-16陈瑶琼

北方文学·下旬 2015年3期
关键词:同性恋边缘人福柯

摘 要:田纳西·威廉斯在其剧作中刻画了一系列边缘人物,如疯癫者、同性恋、逃亡者等。疯癫女性凯瑟琳和男同性恋者塞巴斯蒂安是田纳西·威廉斯在剧作《去夏骤至》中刻画的两名边缘人物,本文试图运用福柯的权力话语理论来探讨上述两人如何被边缘化及其边缘化背后隐藏的社会意义。

关键词:边缘人;疯癫;同性恋;福柯;权力话语理论

引言

田纳西·威廉斯是当代美国最伟大的剧作家之一,他的剧作以曲折离奇的情节、诗意动人的语言和亦幻亦真的舞台布景享誉国内外。威廉斯在剧作中坚持探索人性的隐秘角落,揭示了人性的复杂面和阴暗面,展现了作者的人道主义关怀,尤其能体现这一主题的便是剧作中边缘人物的塑造,威廉斯在作品中刻画一系列敏感、孤独的边缘人形象,如同性恋、疯人、流浪者等。本文以《去夏骤至》中展现的边缘人为例,运用福柯的权力话语理论分析边缘人如何在权力机制的运行中被边缘化及其社会意义。

福柯的权力话语理论认为,话语与权力是不可分的,话语本身即是权力的产物,也是权力的组成部分,权力是通过话语来实现的[1]。权力处在不停地斗争变化中,当某种权力机制占上风时,它便会产生与之利益相适应的一套话语机制来“规训”人们的言行,以巩固它的地位。自古典时期以来,启蒙运动推崇的理性成为西方社会的主导意识,理性社会以知识的名义划分了正常/非正常,理性/非理性等范畴,问题儿童、同性恋者、制造麻烦者、疯子等都被划分到理性社会所排斥的非正常范围内。福柯在《疯癫与文明》一书中详细分析了自文艺复兴时期起社会对疯癫的定位,并指出“疯癫不是一种自然现象,而是一种文明产物” [2]。根据他的权力话语理论,“疯癫更接近一个能指,在不同的历史时期,可以注入不同的内容” [3]。

一、疯癫女凯瑟琳的边缘化

《去夏骤至》中凯瑟琳目睹了塞巴斯蒂安被一群饥饿男童残食的恐怖场景,精神受到重创,萦绕在脑海中噩梦般的回忆让她不得不道出事实的真相,然而塞巴斯蒂安的母亲维内博夫人为了维护儿子的名誉,不惜一切代价想阻止凯瑟琳的“胡言乱语”。她先是把凯瑟琳送进精神病院接受各种物理治疗,而后企图贿赂医生让凯瑟琳接受脑叶蛋白质切除手术,最终达到彻底使凯瑟琳“失语”的目的。《去夏骤至》中凯瑟琳被认定为疯癫是因为,她在一个文明至上的社会中讲述了一名男同性恋如何利用人力财力获取性服务以及最终如何活活被人吃掉的野蛮故事。塞巴斯蒂安的母亲维内博夫人代表了主流社会的意识形态,她对凯瑟琳讲述的真相的极力反对表明了主流文明社会对异己力量的排斥。文明社会要求人们具备体面、高雅的行事作风,一切言行都不能超出既定道德规范,个人名誉是个体在社会交际圈中得以存活下去的重要保障。凯瑟琳揭露出的可怖真相不仅是对塞巴斯蒂安个人名誉的损害,也威胁到整个文明社会的道德体制,因此文明社会的代表人维内博夫人将尽一切努力使凯瑟琳停止真相的曝光。如前文所述,权力是通过话语来实现的,文明社会对话语的暴力、危险、混乱和好战性深感恐惧,因此文明社会要实现对异己者的排斥和驱逐主要在于剥夺他们的话语权。

福柯认为外部力量对话语的控制作用主要表现为排斥和禁止,“我们知道得很清楚,我们不是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们不能无论何时何地都说我们喜欢的东西” [4],如果说话人所说的话语对主流社会造成威胁,那么他势必被边缘化并遭受惩罚。福柯在《规训与惩罚》中指出,监狱、工厂、学校、医院等都是为权力服务的机器,他们打着知识与理性的名号对个人身体进行管理、改造和控制,最终制造出“顺从的身体”。剧中对凯瑟琳实施规训的地方便是圣玛丽修道院以及狮眼精神病院,从凯瑟琳的叙述中可以看出,病人在修道院的一切行为举止都收到严格的控制,“只有当你去见家人的时候他们才让你去美容院修饰一番,其余时候你都看起来非常可怕”,“只有当我拒绝吃粗燕麦之后我才能自由在院子里活动” [5],剧中医生也对狮眼精神病院做了可怕的描述,“整个病房就像一只日夜灯火通明的圆鼓,看护能观察到病人的任何一个表情或动作的变化以便在他们准备袭击别人的时候及时抓住他们” [5],除此之外,医院还对病人进行一系列物理治疗,如胰岛素休克、电击治疗等,所有这一切都只为一个目的,即让病人在行为举止上符合正常的道德规范。当维内博夫人发现修道院的治疗依然不然阻止凯瑟琳的“疯话”时,她决定把凯瑟琳送到狮眼精神病院进行脑叶蛋白质切除手术,以便让她失去反抗意识和正常智力,变成“顺从”的弱智,此时凯瑟琳接受的“规训”来自代表理性的自然科学,医生成为科学的代言人并借助科学的力量行使着理性对非理性的征服,最终让非理性彻底失去话语权。

读者可以看出,剧中凯瑟琳并非是真正意义上的疯癫,一开始她只是因为看到塞巴斯蒂安遇害的场景受到惊吓,她需要向他人说明真相来排遣内心的恐惧,然而维内博夫人为了掩藏秘密把她送进圣玛丽修道院,在各种药物和物理治疗以及修道院非人性化制度的摧残下,凯瑟琳被一步步逼向精神崩溃的边缘。即便如此,面对家人的恳求和维内博夫人的威胁,她还是坚持说出真相,她哭着尖叫道,“我不能改变真相!我想即便上帝也不能改变真相!”[5]她清楚地知道塞巴斯蒂安同他母亲及同她自己之间是一种利用与被利用的关系,由此道出了上层社会的生存规则,“我们都是互相利用,这就是我们所谓的爱,当我们不能互相利用时,这就变成了恨……”[5]根据福柯提出的权力与真理的关系,真理不是被发现的,而是产生于权力话语中,真理不在于说的内容,而在于“谁在说”和“如何说” [1]。一旦被打上“疯人”的标记,凯瑟琳所说的话就被定义为胡言乱语和恶毒诽谤,理性社会将尽一切力量使之“失语”。福柯在《疯癫与文明》的前言中引用了帕斯卡的一句话,“人类必然会疯癫到这种地步,即不疯癫也只是另一种形式的疯癫。”[4]福柯并不从病理学上否认疯癫,然而从社会意识形态层面来讲,疯癫只是“理性世界的一种说辞,用来维持世界的秩序” [6],当理性达到某种极致时,实际上也就成了“另一种形式的疯癫”,文明社会是通过禁闭他人来确认自己神智健全。如果说凯瑟琳被文明社会认定是非理性的疯癫,那么剧中自诩文明人的维内博夫人、凯瑟琳的母亲霍利夫人及其兄长乔治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疯癫”呢?维内博夫人以钱财贿赂并威胁凯瑟琳的家人,让他们去说服凯瑟琳停止说出真相,她还以一大笔医疗资金去诱惑医生,让他切除凯瑟琳的脑叶蛋白质,而凯瑟琳的母亲和兄长为了得到塞巴斯蒂安的遗产,要求凯瑟琳昧着良心把塞巴斯蒂安的真正死因永远埋葬。文明社会光鲜的外表下,掩盖着不为人知的丑恶面貌,在这样一个金钱至上的社会中,人们为了获得一己之私利而不惜践踏他人的生命,而这些行为因为有着理性和科学的强大后盾,都披上了合法合理的外衣,这正印证了福柯提出的文明是在不断打击和排斥异类中确定自身的观点。

二、同性恋者塞巴斯蒂安的边缘化

塞巴斯蒂安是《去夏骤至》中另一个边缘人物,他之所以被边缘化是因为他的同性恋身份。整部剧都是围绕塞巴斯蒂安展开的,然而在剧本开端他就已经死亡,作为剧中一个隐性人物他的形象塑造完全依赖于凯瑟琳和维内博夫人两人的回忆性叙述。也就是说,在这部剧中从一开始塞巴斯蒂安就失去了为自己的辩护的权力,而他的主体建构也是依赖他人的话语,结合考虑当时威廉斯的生存环境,读者不难发现,这样的安排不仅是出于对作品情节的构建,更是为了迎合当时美国社会对同性恋的拒斥态度。威廉斯生活的年代对同性恋充满了歧视和仇恨,给同性恋者安排死亡和“沉默”的命运无疑能满足大多数观众的心理期待,剧本在接受社会文化机制的检查时也能避免被拦截的可能从而顺利登上舞台。然而,这样的安排也表达了本身作为同性恋者的作者的无奈和愤懑,因为在充满异性恋霸权色彩的社会中,同性恋者往往被认为是阴阳怪气、扭曲变态的。剧中维内博夫人费尽心思想阻止凯瑟琳的“胡言乱语”,因为凯瑟琳揭露的一个重要真相便是塞巴斯蒂安的同性恋身份,维内博夫人对凯瑟琳的百般压制实际上反映了当时社会对同性恋的排斥和厌恶。作为一名同性恋者的母亲,维内博夫人可以以高尚的理由来掩盖这个事实,甚至不惜自己抛头露面为儿子寻求性伴侣,然而一旦外界发现了这个秘密,无疑塞巴斯蒂安的名誉将受到无可挽救的摧毁,维内博夫人在整个社会对待同性恋的态度的威胁下,不得不自动归入打击、排斥同性恋的队伍中,即让凯瑟琳彻底“失语”,将儿子性取向的秘密永远埋葬。

福柯在《性史》中通过谱系学考察了“同性恋”这一类别产生的过程,他指出,性的分类本身—同性恋、异性恋及其类似的分类,都是权力/知识的产物。同性恋者及其他性别类型在西方近代社会的发生史,是权力的策略从强调性行为转为强调性个性的反映:在自然行为与非自然行为的对立中,性经验被划分为正常的身份和反常的身份。[7]也就是说,性并非是独立自主的,而是权力与性机制的产品。一旦异性恋在性取向类别中占据主导地位,它就有了传达真理的话语权,就能打着科学理性的旗号将非异性恋统统归入不正常的领域,这种意识将督导人们遵守性取向的规则,使异性恋者打击排斥同性恋者,使同性恋者内心充满罪恶感。作为同性恋者的塞巴斯蒂安生前时刻都被一种强烈的罪恶感和压迫感所困扰,他的罪恶感来源于对自己性取向的怀疑和羞愧,而压迫感则源自社会观念对同性恋的否定。无论在生活在什么时代,人都不可能逃离社会主流意识的影响。塞巴斯蒂安生活在一个以异性恋为主体的社会中,“异常”的性取向让他觉得自己的有罪的,然而性取向并非自我所能控制的,整个社会对无辜的同性恋者的歧视和打击又让塞巴斯蒂安心生愤懑,他感到同性恋者犹如生活在弱肉强食的丛林规则之下。剧本开篇将背景设在塞巴斯蒂安的热带植物园中,据他母亲回忆,塞巴斯蒂安最钟爱的植物是一种食虫花,这种话色彩鲜艳但本性残忍,以血肉为食,为了养活这种花,塞巴斯蒂安特意从弗罗里达的实验室买来虫子供其享用。剧中还讲述了塞巴斯蒂安在海岛上目睹的海鸟啄食海龟的残忍一幕:“孵化的海龟冲向大海,而鸟群在高空盘旋着飞扑下来——飞扑着攻击!它们俯冲而下,把海龟翻转过来,暴露出它们柔软的底部,撕裂底壳,一边扯一边吞食它们的肉。”[5]塞巴斯蒂安对这一场景特别感兴趣,他认为自己在这个画面中找到了上帝,一个面目可憎的、凶狠残暴的上帝。这些血腥场面正是塞巴斯蒂安作为同性恋者在异性恋社会受到的不公正待遇的投射,而他对血腥暴力的钟爱表明他已经“将达尔文主义当做自己的信条” [8],人类社会权力机制的运行犹如大自然的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边缘人物无法拥有话语权,只能走向灭亡。

三、结论

《去夏骤至》刻画了疯人凯瑟琳和同性恋者塞巴斯蒂安两名边缘人物形象,根据福柯的权力话语理论,边缘人物被边缘化实际上都是权力运行的结果,在一定的社会环境中,必然有某种社会意识形态占主导地位,这种社会意识形态在无形中控制着整个社会文化机制、社会舆论导向和人们认识理解整个世界的方式,当出现与社会主体意识相左的人或物时,权力机制为了维护自身的地位,必然会以一套自己创造出来的真理话语来“规训和惩罚”这些异己者,最终使他们彻底失去自己的声音,臣服在权力的脚下。西方社会千百年来以理性作为主导思想,在历史发展进程中以科学知识作为自己最强大的武器,划分了一系列非正常的领域。威廉斯戏剧中刻画了大量边缘人的形象,疯人、同性恋者、吟游歌手、流浪者等等,在剧作中他对这些边缘人物悲惨的命运表示了无限的同情和怜悯。随着对威廉斯戏剧研究的深入,越来越多的学者也开始关注这些边缘人,并对他们被边缘化的原因、过程及结果进行研究分析,呼吁人们从传统单一的思维模式中解脱出来,还原边缘人的主体地位,最终形成多元化的和谐社会。

参考文献:

[1]黄华. 权力,身体与自我——福柯女性主义文学批评[M].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

[2]福柯. 刘北成,杨远婴,译.疯癫与文明:理性时代的疯癫史[M]. 三联书店,2003.

[3]布莱恩·雷诺. 福柯十讲[M]. 韩泰伦,编译. 大众文艺出版社,2004.

[4] Foucault. “The Discourse on Language,” appendix of The Archaeology of Knowledge [M]. New York: Random House, 1973.

[5] Tennessee Williams. Suddenly Last Summer and Other Plays. Penguin Classics, 2009.

[6]张洁. 卡珊德拉神话形象的再书写——小说《卡珊德拉》女性主义写作与疯癫主题的探讨[J]. 青年作家,2011(4).

[7]斯蒂文·艾普斯坦,李银河,译 .酷儿的碰撞:社会学和性研究[M].文化艺术出版社 , 2003.

[8]陈曦,蔡徽.温室里的食虫花——解析《去夏骤至》的“隐性人物"塞巴斯蒂安[J]. 合肥工业大学学报,2008(5).

作者简介:陈瑶琼(1987–),女,助教,硕士,主要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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