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峡 思

2015-06-16张晨义

散文百家 2015年6期
关键词:沂水铃铛峡谷

●张晨义

出沂水县城西南十余里,有山名为龙岗。山上草木间生,土石驳杂。山势平缓如坡,并无胜景可览。但就在这片野岭平岗之下,却深藏一条奇崛神异的地底峡谷。谷中潜流纵横、暗河起伏,大有惊世的绝美。原来又是这样:平静的外表,激荡的内心。但美是遮掩不住的,就像泥土掩盖不了种子。心潮总被眼波流露,即使把一颗心藏成化石,也终有一天会打开。

七月深夏,一行十数人自省城出发,高速四百里抵达沂水。置身古洞,漂流奇峡,将一段深邃与幽美,以石刻、以水印,存入记忆的旅程。

洞中观不得春秋山色,却可听旷古的水音。这一点,正是沂水地下峡谷的魅力所在。如果没有水,曲折的深洞也只是漫长的死寂。因为有了水、有了流动的声音,那荒石下的幽暗就发出了亮光,显出了灵气。像心脏,因充满清鲜的血液而强健。所以,进入龙岗峡谷,经历的其实是裂石寻水的美妙。水是有姿态的。不同的姿态会有着别样的韵致。涌水为泉,咕咕似幼鸽轻语;落水为瀑,轰轰若惊雷掠空。流水则成了河川,狭窄处涓涓潺潺,如丝如缕;宽阔处浩浩荡荡,可以弄舟,可以漂渡。顺水飞流,涛声汹涌,仿佛笛腔里听笛、箫管内闻箫。可惜滔滔喋喋只有两千尺,一曲水调就到了尽头。好辰景总是短暂,总是要有一点遗憾让你叹息,让你怀想,让你眷恋让你恨,让你意犹未尽,徘徊又缠绵。不然,它就算不上好辰景。美是一种回味,而回味是永远无法满足的渴念。或者说,美是不能得到的那一部分。爱了,却不能爱透爱尽,不能完全爱为己有,美就变得越发强烈。可一旦爱到彻底,又发觉美意全无,没了趣味。这却如何是好?果真如此,遗憾倒是一件好事。那就让我们留一份怅然在峡谷,存一个怀思在心里,省得你一去不回、再无消息。哦,这深处的水,这暗中的美,这沉潜中的行走!从何而来?向何而去?是难忘的忘川?是未逝的逝水?这原始的波纹,这纯洁的歌吟!不知晓黑夜白昼,不理会月落花开,就这样淙淙复淙淙,悠悠无穷期。

水之外,这里多的是钟乳。一滴一滴凝固的水,积淀一个铸钟的王朝。看上去,这些作品大都尚未完工,一切还处于寂静等候的艰难时期。这是一件极为精细的工程,是一个极其缓慢的过程。每加一寸,就要耗时百年光阴。那种慢慢的慢啊,慢得像死,慢得仿佛都已静止。不,没有死,没有停下那项伟大的劳作。看这片血汗滚露的赤膊,不正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决战吗?钟未成,不可敲。安静些,耐心地等着吧。再等片刻,再等片刻。待浑然天成之日,钟鸣金玉、鼓乐飘扬,该是何等的典雅气派,盛大恢弘!乳韵漾漾,月华融融,堆垒着幻觉,垂挂着梦境。而那天地相接的最终一吻,让爱成为至柔至坚的永恒。不用火,不用炉,不用熟铜生铁、精金纯银。用的是溶石之水,是润骨之乳。更不见人工和匠心!这样的乐器奏响起来,定然是香馨澎湃,绝世少有。钟乳,如雪的钟乳,这般漆黑,却不能更改它们的洁白。侧耳谛听,似有一轮一轮深沉的波音远远传来,再听却是无声,归于无边的宁谧。欲成大器,必先沉寂,学会静默等候。耐得寂寞,方能渐成气候。比如两个铜匠,一个一日造一铃铛,每每作响,不过十步之遥;一个一生铸一巨钟,成就之日,声震百里。这是一则我很早就想写出的寓言。嫌小,一直未成文字。如果合适,就放在此处吧。而成了大器,就更要沉寂。大美不言,大音希声。大音为何希声?因为每次发音,都必是深远非凡之异响。煌煌大钟,岂能轻易撞击?也可谓喧哗之极,归于平静。世间最难宁静的,要算人的心。它就像一只铃铛,摇来晃去,不得安宁。把铃铛摘去,换上大钟,一个人会更有智慧、更有力量。穿行在溶洞长峡,感受一片钟乳的沉静!

峭壁上有湿漉漉的木头栈道。人行其上,感觉如古代的兵士,披坚执锐,去奔赴生死的争杀。头顶乱雨断箭,脚底清涧萧萧,再加两侧陡石对垒,令人顿生一股豪气。这一段路,是我最喜欢走的。它是木头做成的,有了生命的迹象。

出了峡谷,外面正晴云烈日。凉荫里,几个村妇摆了小摊,在卖一些小物品。花花绿绿之间,有一群赭红色烧陶的鸟哨儿:头戴羽冠,尾巴高翘,模样机灵可爱。我想起童年的小街,想起货郎的挑子,想起曾用几块锈铁换来的那只泥哨儿:捏得笨丑笨丑,烧得傻黑傻黑,上面还点了几笔粉彩。多少年没见过这种手艺了,我要给不到三岁的儿子买上一只。随手拿起,放在嘴上试了试。那位大嫂说:“里面有水才好听,我给你装上水。”等接过来再试,尖利的哨音消失了,飘飞的是脆生生、水灵灵的鸟鸣。没有水,它是一块泥;有了水,它就活了,就成了会叫的山鸟。多奇妙的水啊,这是我儿时所不曾知道的。

轻轻一吹,啁啾啁啾,清脆婉转,悦耳动心。许多人都扭头寻找:什么鸟?在哪儿?后来明白了:原来不是鸟叫,是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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