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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砚的重生与复兴

2015-06-13张志

小康 2015年11期
关键词:制砚红丝青州

张志

制砚,是艺术里的冷门。但在制砚艺术家刘克唐看来,砚台对于中国传统文化的传承,是其他任何方式都替代不了的。“绘画、书法、篆刻,甚至音律、舞蹈的舞姿,都可以融入于一方砚台之中。砚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集大成者。”笔墨纸砚之中,砚乃文房四宝之首。而“天下名砚四十有一,以青州红丝石为第一。”

历史上柳公权、苏易简、唐彦猷都对红丝石给予很高的评价;宋代欧阳修《砚谱》亦云:“以青州红丝石为第一。”

青州红丝砚,何物也?古人为何如此推崇这种砚?其又为何消失在历史的长河?如今又何在?

带着这些疑问,本刊记者专访了中国工艺美术大师、制砚艺术家刘克唐先生。

红丝砚重生

“天下名砚四十有一,以青州红丝石为第一。”据刘克唐先生介绍,青州红丝石第一次出现在历史记载中,是宋代李石《续博物志》卷九第32页。

沉透嫩润,坚而不顽,腻而不滑,发墨而不损毫,红丝砚的这些特质颇得文人墨客推崇,在唐宋时期极负盛名,与广东肇庆端砚、安徽歙县歙砚、甘肃定西洮河砚并称为“四大名砚”。红丝砚由红丝石制作而成,红丝石在特殊的沉积环境下形成,产自青州黑山和临朐老崖崮一带,但是坑储不多,开采时断时续,在唐宋时期名声大振之后陷于沉寂。

“随着朝代更迭、政权南移,青州一带在南宋时期,实际上是被金国所控制,而且统治时间相当长,出于战备考虑,大片农田被改为草原,汉族的文人墨客也向南方迁移。”刘克唐介绍,南宋之后,由于上述原因,红丝砚被山西澄泥砚取而代之成为四大名砚之一。

由于红丝石资源稀缺,开采量和生产量都很少,始终没有形成规模和市场。虽然在南宋之后,历朝历代也有红丝砚零星产出,但是数量非常稀少。尽管如此,红丝砚在民间留下的雪泥鸿爪仍然激励着艺术家们到荒烟蔓草之中不断寻找。

刘克唐表示,从石材出产的坑口来分,红丝砚又分为青州红丝石、临朐红丝石。临朐老崖崮的红丝石发现得较早,而青州黑山的红丝石却是在2000年之后才再次重新被发现的。

“在1970年代,石可先生、孙长林(山东工艺美术学院名誉院长、原党委书记)、高启云(1979-1983年任中共山东省委书记)曾先后到青州去寻找红丝石,但是都没有收获。”刘克唐说,在上世纪70年代到90年代,他自己也曾先后到黑山十几次寻找红丝石的芳踪,每次都是无功而返。“当地的老百姓们都说,红丝石已经资源枯竭了。”

艺术大师石可曾遍访山东,摸清了多种鲁石的分布情况,将山东各地砚种整合在一起,在1970年代末,提出了“鲁砚”这一概念。红丝石、淄石、徐公石、田横石、尼山石、金星石、浮来山石、龟石、燕子石等十多种产自山东的砚品从此有了“鲁砚”的统称。

2000年以后,从事石材挖掘和制作的高氏父子在青州黑山之阴发现了红丝石。接着,在黑山又发现了几个红丝石坑口,青州红丝石的出产才再次形成规模。2009年6月18日,刘克唐在北京举办了“纪念李先念主席诞辰100周年、刘克唐砚艺专题展”,新华社、中央电视台等20余家媒体机构予以报道,在消失了数百年之后,红丝砚重新回到了大众视野,即刻引起轰动。

做任何事都要做到极致

1972年,刘克唐第一次制作砚台时,用的是费县金星石,他没有想到日后会和红丝砚结下这么深的缘分。

刘克唐在距离临沂县城20里路的大岭村长大,祖祖辈辈都是农民。1967年,刘克唐刚刚上初中二年级,全国的中小学开始“复课闹革命”,他的学业也就此中断。此后,刘克唐所有的知识都来自于刻苦自学。学业中断之后,刘克唐拿起了生产队里的农具,躬耕陇亩,成了地地道道的庄稼汉。

转折点出现在1972年。他和几个同乡开始学习石匠手艺,专为外贸部门制作出口的小石狮、小石马圆雕和山水画浮雕。这个外贸订单完成之后,刘克唐回到了大岭村并在大岭村组建了山东第一家制砚厂家,从此与砚台结缘。但是,村里没有做砚台的老手艺人,刘克唐只得摸索着学制砚。

就在这一年,书画家任迁乔被打成右派后,分配到临沂进行劳动改造,在临沂办起了文化创作班。刘克唐在老师的指导下,进行美术创作,为制砚技艺的提高打下了坚实的基础。1993年石可先生曾专程来到大岭指导制砚艺术。

遗传了母亲心灵手巧的天赋,刘克唐的表现得到了老师们的认可。但他的制砚之路上,也曾有过家人的阻挠。“我父亲是地地道道的农民,他当时就和我说,别去学那个了,学做砚台能管饭管睡觉吗,去出工挣工分去!”刘克唐说,下学种地的时候虽然没有想到过以后要干什么,但他有一个信念,做任何事情,都要做到极致,如果没有这个信念,他不会走到今天。

初识砚台的刘克唐充满了求知欲,他向老师学,向各类砚种学,从书籍里学。当时,“书是稀罕物,想买都买不到,只能手抄”,《工艺美术史》、《中国工艺美术史》、《甲骨文汇编》、《钟鼎字源》……好几万字的书籍,全部靠刘克唐手抄笔记。石可先生有一本故宫博物院砚台图,刘克唐将这500多方砚台图一幅一幅白描下来再揣摩。

刘克唐说,1970年代到1980年代,是他学习积累的阶段,这一阶段对他非常重要。扎实的基本功帮助他在创作中写字画画都能信手拈来。

1976年5月,刘克唐的作品被送到日本奈良展出,同年,他进入了临沂工艺美术研究所。1978年,山东省革命委员会在北京组织了“鲁砚”展出,刘克唐有十几方砚参加了展出,其中红丝石云月砚由赵朴初先生题名。

当头棒喝收了心,一心制砚硕果累累

进入1980年代后,在经历了十年动荡之后,社会开始渐渐苏醒,人们开始探索财富的价值。制砚赚钱慢,这种感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尤为明显。刘克唐身边就有很多人放弃了做砚,改投其他行业。

1988年,刘克唐在临沂工艺美术所工作时,偶然接到一个电话。一家丝绸厂缺少人造丝原材料,打电话给临沂工艺美术研究所求助,希望他们能帮忙购买一批人造丝。刘克唐想了想,联系了济南工艺美术厂,没想到对方一口答应了,人造丝的缺口很快就补上了。就这样,一个电话一万块钱就挣到了手。

又一次偶然机会,刘克唐到济南出差,从朋友那里得到了600张蝴蝶牌三合板。运回临沂之后,刘克唐把这些三合板转手卖掉,赚了好几万块钱。

后来,这件事被时任山东省第二轻工业厅副厅长的孙长林知道了。他托人给刘克唐捎话,让刘克唐到济南时去他家里。刘克唐没想到,一进厅长家门,就被厅长劈头盖脑地数落起来:“要制砚就好好干,要不你就干脆去做生意吧!”

当头棒喝让刘克唐彻底收了心,拿起雕刻刀,专心制砚。而1980年代到2000年之间,刘克唐仰取俯拾,优秀作品频频面世,“相思砚”、“金星石组合文具”、“燕子石甲古砚”等作品被评为中国工艺美术珍品,由中国工艺美术珍品馆永久收藏。“黄河情砚”、“听竹砚”分别作为国礼送给来访的日本首相和明仁天皇。

1991年11月,刘克唐在北京中国工艺美术馆举办了“琅琊砚艺展”,赵朴初先生为其题写展标,李先念主席为其题词“琅琊名砚,文房之宝,艺术珍品。”刘华清到展馆参观。启功、沈鹏等分别题词。

刘克唐在1993年至1998年,用时五年创作了大型系列作品“唐诗三百砚”,构思新颖,手法质朴,开创了中国大型系列砚文化的先河,成为我国制砚界的经典之作。

雕刻、书法、绘画、文学等因素,经由刘克唐集于一方砚石之上,使古老的鲁砚焕发出艺术青春。甲骨文、钟鼎文、石鼓文、小篆、隶、行、草、楷……他镌于砚上的文字或古拙或秀丽,被专家称为“非谙熟中国文字演变史者不能”。

制砚界一直有“北刘南黎”的说法。1996年,刘克唐被评为中国工艺美术大师,是继广东肇庆端砚的黎铿之后入选中国工艺美术大师,制砚界仅此二人。

技艺求精无境,越在高处越艰难

从事制砚四十余年,刘克唐作品取天工之造化,构思新颖,手法质朴,简洁抒情,大有“赋顽石以生命,溶五千年华夏文化于其中”的感觉。他强调石材的自然形态,注重作品的自然材质美感,点缀诗文、书画等中国文化精髓来增添作品的文艺情怀。

在2000年之后,刘克唐的作品较之前一个阶段减少了很多。对于制砚和砚市场,他有了更多思考。刘克唐说,制砚讲究的是用心多、用工少,但很多砚工却是用工多、用心少。

“拿过一块石头来,非常熟练,甚至用雕磨机很快就做出来了。这里面还有一个市场引导的问题。年轻的制砚工为了生存,要赚钱养活自己,不得不这样去做。”刘克唐在新世纪之初就提出了这样的质疑:“是市场牵着我们鼻子走还是我们艺术家去引导市场,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在刘克唐看来,假如艺术家跟着市场走,制砚和其他商业不一样,砚台毕竟是一种文化用品。艺术家引导市场则是另一回事,这也是刘克唐自始至终的坚持。他说自己一年刻不了多少砚台,假如有老板拿块石头开个价钱让他刻个什么,他绝对不干。“我和这块石头对话以后再决定赋予它什么思想,赋予它什么内容,我不会让市场牵着鼻子走。”

刘克唐给自己的工作室起了一个斋号,叫做“无砚斋”。从无砚斋的表面意义上来理解,刘克唐觉得,从初试制砚到现在,还没有一方令自己满意的砚台。“一开始,没认为制砚是什么了不起的行当,不就是挖一个砚石磨一磨,得出砚唇、砚边、砚额等等就可以了。但是随着年龄的增加,随着阅历的增加,到现在竟然不敢刻了。这方石头拿过来以后就唯恐对不起这块石头。”

作品虽不及前一阶段丰富,但刘克唐对于制砚得失和制砚艺术的思考比以往任何时期都更为活跃。有时刘克唐会一头扎进砚石堆,有时沉默,有时私语,与砚石对话,成堆的砚石将他带入自由的创作天地。就这样“静听石语”,刘克唐希望能把思想和石头吻合起来,才不辜负这一方砚石。

“制砚过程,是一个不断否定自己的过程。和绘画一个道理,只有不断总结,否定,再总结,再否定,才能有进步。如果没有勇气去否定,固守某一风格多年,坚持多少年不变,制砚就不会朝前发展。就像我们爬山,当到达某一个制高点,越向前,仅仅几步,可能就要耗费非常大的力气,甚至难度超过了之前的几十步、几里路,要付出艰苦卓绝的努力,技艺求精无境,越到了一定高度,越难。”刘克唐这样总结四十多年的从艺之路。

刘克唐将思想成形于文字,著作《鲁砚的鉴别和欣赏》、论文《论砚十二品》等理论作品相继面世,从艺数十年所积累下的东西也在这一阶段爆发。

在不断思考的过程中,刘克唐发现制砚界存在着一个“大而统”的问题:端砚、歙砚、洮河砚,尽管材料不同,风格却都一样。

“洮河砚的形成是有历史原因的。西北风沙大,砚台必须要有盖才能防止墨干得过快,这是环境造成的。南方细腻,北方粗狂,环境决定了性格,性格决定了作品。地域有风格,个人也有风格。每个人的经历、学识不一样,风格也大不相同。”刘克唐认为,在制砚界,实际上也不单单这一行业,都应该是“文明求同、文化求异”。“以画派来说,岭南画派和金陵画派,各有各的风格,但这两种风格都是在大的中华文化框架下的地域风格。如果一个地域的文化和其他地方一模一样、没有差别,那就没有意义了。”

制砚艺术是对中国传统文化的传承

纸和笔已经越来越多被电子产品替代,制砚艺术又该怎样保护和传承下去呢?

“砚台最早是实用品,功能就是磨墨。到了汉唐文化鼎盛时期,人们对美的追求意识提高了,就把美的东西加进了砚台里。到了唐宋以后,砚台的主要功能还是实用,它的观赏功能在其次。”砚台发展到今天,它的实用功能已经退居二线,观赏功能放在了第一位。刘克唐认为,观赏功能不仅看设计、雕刻还有石材本身。雕刻和石材怎么结合得恰到好处这是看点。另外,很多砚制得非常精、刻得非常多,但是它失去了把玩功能,用手一摸扎手、不舒服,不圆润。

“现在很多年轻人都不知道砚台是做什么的。实际上,没有砚台,就没有中国文化。我将砚台提到这样的高度,可能提得有点儿高。但是,设想一下,假如没有砚台,没有毛笔字的传承,哪里来的中国文化。”刘克唐说,古人记录历史、书信交流,都得靠墨来写字,笔墨纸砚一直沿用到了民国。

制砚算是艺术里的冷门。但是,刘克唐说,砚台对于中国传统文化的传承,是其他任何方式都替代不了的。“绘画、书法、篆刻,甚至音律、舞蹈的舞姿,都可以融入于一方砚台之中。砚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集大成者。砚的文化含量和艺术魅力是中国其他工艺美术所不能比拟的。”

在多年的制砚实践中,刘克唐不断从国学中汲取营养应用于制砚。国学之中,大到空间宇宙,小到花鸟鱼虫,都可以成为制砚题材。这也是为什么鲁砚的风格和其他砚种完全不同。鲁砚虽然起步晚,但在保护和传承方面,较之其他砚种,反而走到了前面。原山东省第二轻工业厅副厅长孙长林就曾说过,鲁砚搞了这么多年,最大的贡献就是出了个刘克唐。如今,鲁砚传承的重担也在刘克唐身上。

刘克唐和夫人自行出资筹建的临沂岭上砚文化博物馆,将在5月18日正式开馆。博物馆展品里包括我国从汉至今各个时期的砚台、全国各地的名贵砚种、名家砚品等藏品260余件。

除了建立博物馆之外,刘克唐还建立了培训基地,对弟子们毫无保留传授技艺,就是为了将鲁砚传承下去。“如果不传授给别人,制砚也要变成非遗了!大师只是个名号,关键是看你做了什么。古语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其实应该是,国家兴亡,我有责。保护和传承制砚艺术,先从我做起。”刘克唐说。

刘克唐,生于1952年,山东省临沂市人,中国工艺美术大师。我国制砚行业的著名艺术家,中国工艺美术大师联谊会副主任,山东省工艺美术学会副理事长,山东省制砚石刻艺术委员会主任。其作品取天工之造化,构思新颖、手法质朴、简洁抒情,大有“赋顽石以生命,溶五千年华夏文化于其中”的感觉。所制砚曾作为国家礼品赠送日本天皇和首相,部分作品珍藏于中国工艺美术馆。经他5年创作完成的大型系列作品《唐诗三百砚》,知名度甚高。他还极为注意砚外功夫,研究古代文学,著述作画,著有《唐诗三百砚》、《鲁砚的鉴别和欣赏》、《刘克唐砚谱》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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