煌煌威仪 满壁风动

武贞

河北磁县北朝墓群，距离邯郸临漳县的古都邺城仅10公里，是东魏、北齐两朝聚族而葬的墓地，现有东魏孝静帝元善见墓、北齐兰陵王高肃墓等120余座北朝墓葬。自上世纪50年代以来，考古工作者陆续发掘了其中一些墓葬，出土墓志、瓷器、陶俑、金币等珍贵文物。其中，尤为可贵的是东魏茹茹公主墓、元祜墓，北齐高洋墓、高润墓、高孝绪墓，均有彩色壁画出土。这些壁画用线自由飞动，挥洒自如，胡汉交融，奇幻瑰丽，上承大汉遗风，下开盛唐先声，展现了北朝绘画艺术的巨大成就。

为使广大观众更清楚地欣赏河北古代壁画艺术，并展示河北近年考古研究成果，河北博物院精心策划并推出《北朝壁画》展览（图1、2）。在此展览中，除展出壁画原件外，还首次展出了复制性临摹展品（也叫现状临摹）和复原性临摹展品，画幅巨大，画面清晰，夺人眼球。自2013年6月8日展览开放以来，观众无不流连忘返，赞叹称奇。下面，笔者就此展览内容背景以及部分展品做如下介绍，以供广大读者品味赏鉴。

南北朝时期，北方政权更替频繁。公元386年，鲜卑族人拓跋珪建立北魏政权。公元534年，北魏又分裂为东魏和西魏，其中东魏以河北为统治中心，定都邺城，即今河北临漳县一带。公元550年，东魏权臣高欢之子高洋废掉东魏孝静皇帝，建立北齐政权，仍定都于邺城，直至公元577年，北周灭北齐，统一北方。

东魏茹茹公主墓，1976年在河北省磁县大冢营村北发掘。茹茹是北方游牧民族柔然族的别称，雄踞北方，强大一时。当时，东魏为了集中力量对付西魏，对茹茹采用“招怀荒远”的睦邻政策。公元541年，东魏乐安公主嫁给茹茹首领阿那瓌之子为妻。一年后，阿那瓌则将其孙女嫁给了东魏大丞相高欢的第九子高湛，双方通过和亲结成政治联盟。然而，茹茹公主没有长大成人，于13岁时病逝夭折，东魏天子下诏，为她举行了隆重的葬礼。

茹茹公主墓的规模庞大，由墓道、甬道和墓室三部分组成，整个墓葬几乎遍布壁画，面积约150平方米。其中墓道壁画保存较好，甬道和墓室壁画残损严重。在《北朝壁画》展览中展出的茹茹公主墓壁画是采用1：1的比例进行的复制性临摹绘本（图3），即将壁画出土时的现状进行客观复制临摹，通过画面中斑驳的色彩、脱落的墙皮给人以沧桑的历史感。

茹茹公主墓道地面两侧各绘一条宽约70厘米的二方连续花草纹样。这些花草纹样用黑色勾勒轮廓，内填红彩，单体纹样简洁优美，整体构图均衡对称，具有鲜明的仿地毯图案特色。

墓道呈斜坡状，东、西两壁壁画长22.79米，最高处达5.58米。东壁最前端绘有青龙，但残损较为严重，西壁相对应处绘有白虎，形象完整。白虎（图4）身长近4米，为了突出白虎的力量感，画师把凸起的虎背和根根肋骨刻画得十分清晰，并用夸张的艺术手法描绘出老虎昂头、张口、弓背、甩尾等动作，将其威武矫健的身姿表现得淋漓尽致。青龙、白虎后面各绘有14人组成的仪仗队列，队列呈对称状分布。其中8人头戴小冠，身高约1.90米，身材魁伟，神态肃穆。下身穿大口裤，膝部加缚，足穿软底麻鞋。根据服饰和所持仪仗，仪仗队列人物可分为四组。第一组二人（图5），右肩袒露，右手握一棍棒，棒端加囊套，似为麾节。第二组五人，双手均握举一饰有虎头纹彩幡的长戟，锯齿状的幡旒向北飘扬。第三组六人（图6），拥盾端坐于廊屋状戟架之后，戟架上竖插六杆饰有虎头彩幡的长戟。第四组一人（图6），紧靠戟架站立，外着圆领披风，双手握一长杆状兵器，顶端已残，可能是槊。整个仪仗场面人物众多，神情肃然，加上矫健威猛的青龙、白虎在隊列前作先导，行列上方羽人、凤鸟、莲花的衬托，使整个仪仗队列显得肃穆威严，气势恢宏壮观，体现了皇家礼仪风范。

茹茹公主墓甬道门墙中央绘有一只展翅欲飞的朱雀（图7），高1.98、宽4.34米。朱雀颈部佩戴绶带，口衔瑞草，两眼炯炯有神，威风凛凛，具有逼人的气势。朱雀面部和头冠用红色晕染，两个翅膀用重墨勾勒出轮廓，再用石绿色着色，极富装饰性。朱雀两侧各有一兽面人身的神兽，它们袒胸露腹，穿着短裤，一副手舞足蹈的样子。朱雀下方绘莲座、摩尼宝珠，四周装饰莲花纹和云纹，线条流畅，形象生动。

茹茹公主墓甬道壁画残损严重，绘有门吏、侍卫、驭手等人。墓室内四壁上部绘天象图、四神图。墓室北壁墙面（图8）表现主人生前起居图，共绘有七名女子，据推断居于中间的女子似为墓主人茹茹公主，她头戴峨冠，身穿长衣，体态较为丰满，手持笏板，好似在吩咐下人。两侧的侍女面容清瘦，头梳双髻，手持华盖、团扇、杯盏等物品侍奉左右。墓室西壁墙面似有伎乐女子十人，东壁残存少数人物头像，可能为中老年男子。南壁画面剥落，内容不详。

茹茹公主墓壁画内容丰富，有仪仗图，也有天象图，还有奉侍图等，布局严谨，气势恢宏，人物比例准确，姿态生动，具有极高的艺术水平。关于东魏时期的艺术，中国古代艺术史上记载很少，仅有唐张彦远《历代名画记》卷八的“祖班者，东魏人，善画”八字而已。茹茹公主墓壁画不仅是东魏壁画的首次重大发现，而且填补了我国绘画史上的空白，具有极高的艺术价值。

东魏元祜墓，2006年在河北省磁县孟庄村西发掘。墓葬未被盗掘，年代明确，出土器物丰富。根据墓中出土的墓志得知，元祜是北魏皇帝拓跋焘的重孙，作为东魏的开国元勋，他生前享尽荣华富贵，官至徐州刺史，于东魏天平四年（537）去世，享年56岁。

元祜墓壁画分布在墓室和墓道过洞附近，绘有墓主人、属吏及青龙、白虎，但壁画残损严重，仅有东壁青龙较为清晰。《北朝壁画》展览中展出的青龙复制性临摹绘本，宽1.5、高1.2米，青龙近似横置的S形，体态丰满，画面线条舒畅，设色采用平涂和晕染的绘画技法，整体造型充满动感，不仅画功了得，而且风格新颖。元祜墓出土的壁画是迄今发现东魏王朝年代最早的壁画，也是迄今难得一见的东魏王朝画迹。

北齐高润墓，1975年在河北省磁县城西发掘。高润是东魏大丞相高欢的第十四子，被封为文昭王。高润墓道两侧绘有出行图，墓顶画天象图。但因墓室长期被水浸泡，甬道及墓室四壁的彩绘壁画剥蚀残损严重，只有北壁画面比较完整。

《北朝壁画》展览展出的高润墓北壁复制性临摹绘本为《举哀图》（图9），髙2.8、宽6米。画面中部端坐于帷帐中的似为墓主人高润，他留着胡须，头戴折上巾，身穿直裾便服，双眼微合，神情恍惚，似即将离世。在他两侧各有6个手执羽葆、华盖、尘尾或捧物男女侍从。其中，男侍从身穿斜领窄袖长衣，腰带上挂着香囊、宝剑，手举华盖等仪仗。女侍从紧靠帷帐两侧，上身穿圆领上衣，腰下系拖地长裙。男女侍从的脸部朝向不同，但都围绕在墓主人身旁，或双眉紧锁，或垂首哀戚，神情忧郁。

整幅画面色泽鲜艳，构图非常严谨，人物的站位、身姿、表情各不相同，在对称中又有所变化，使画面具有较强的节奏感和层次感。此外，画面人物面部表情刻画细致入微，悲情哀悼的神态成功地营造了整个画面的感伤气氛，是北齐时期绘画艺术的精品。

北齐高孝绪墓，2009年在河北省磁县县城西南发掘。高孝绪是北朝皇族成员。墓中壁画分布在墓道、甬道和墓室，面积近40平方米。其中墓道壁画保存较好，甬道和墓室壁画残损严重。

高孝绪墓道两壁均绘有手执仪仗的人物各13人，人物最高者1.4米，最矮者1.27米。《北朝壁画》展览中展出的是高孝绪墓道单个仪仗人物复制性临摹绘本。东壁第1人和东壁第4人，人物均头戴平巾帻，上着红色褶服，下穿红色小口裤，脚穿黑色鞋。东壁第7人，人物头戴平巾帻，上着浅蓝色褶服，下穿浅蓝色小口裤。手执一棍棒状物，棒端加囊套，尾部稍弯曲。东壁第9人，头戴软巾风帽，长条幅巾向下飘垂，身着红色对襟窄袖长袍，腰系革带，脚蹬黑色靿靴，手持黑色旗杆，上飘彩色三旒旗。

高孝绪墓道壁画以简练的笔触准确捕捉人物的动态造型，用笔挥洒自如，颇有写实的味道，这种用线简洁的画法，可谓是北齐时期流行的“疏体”。人物面部采用凹凸晕染画法，晕染部位在脸颊、眼窝、颈项等低凹处，以体现肌肉的质感。人物形象圆润饱满，线条简练流畅，均是北齐时期绘画艺术的佳作。

北齐高洋墓，1987年—1989年在河北省磁县湾漳村发掘。高洋是东魏大丞相高欢次子，北齐的开国皇帝。高洋墓内壁画规模空前，是目前发现面积最大的北朝墓葬壁画，代表了北齐时期绘画艺术的最高水平。

墓道地画面积达120平方米，绘有三条纵列的图案。正中间一列绘14朵花径约1.4米的八瓣仰莲，莲花的两侧图案是绵延不断的缠枝忍冬、莲花纹装饰带，色彩庄重。三列画面之间，有暗红色栏框间隔，显示了浓郁的北方民族特色。

墓道呈斜坡状，墓道两侧的壁画，气势恢宏。东、西两壁的壁画长37米，最高处达8.2米，总面积达320平方米，表现的是高洋皇帝出行或者说是死后升仙时的场景。为了再现壁画最初绘制时的风貌，专家依据壁画出土时的照片、文字记录、线图等各种资料，对壁画局部脱落、褪色以及错位等进行了合理复原。在《北朝壁画》展览中分别展出比例为1：2的墓道西壁壁画线描图和比例为1：1的墓道东壁复原性临摹绘本（图10），以及部分壁画原件。

墓道东、西两壁最前面分别是朱雀、神兽、青龙和白虎，之后共绘了106个人物，两壁人物在所执仪仗和容貌神态上基本对称。壁画中占有相当比例的，是一些典型的高鼻、高颧、浓须的人物，形象生动，性格鲜明，反映了当时民族大融合的局面。这些与真人几乎等高的仪仗人物，缓步前进，神态肃穆，面部的刻画细腻入微，生动传神。人物的服饰线描匀细流畅，富有弹性，如“高古游丝描”，洋溢着秀劲古逸之气。对于向同一方向行進的众多人物，画家巧妙利用了人物侧面、正面、回头以及人物四肢变化，使画面避免了单调呆板。此外，画家还充分利用斜坡增强画面的动感，再加上流动的云气、飘扬的旗幡、绣氅，使整个画面达到满壁生风的效果。

东、西壁画仪仗人物上方还绘有41个神兽，其东壁21个，西壁20个，两壁神兽除东壁的青龙和西壁的白虎、东壁的万岁和西壁的千秋位置对称而形象不同外，其余神兽东西两壁大致相同。这些神兽用线豪放洒脱，粗细变化明显，联贯呼应，一气呵成，展现了神禽异兽凌空翱翔的姿态，与仪仗人物上下呼应，浑然一体。神兽四周飘散着彩云、莲花忍冬和火焰宝珠，象征着祥瑞的天国境界。

北齐高洋壁画气势恢弘，在不同空间里同时展现了护送、引导墓主人升仙的壮阔场景，内容丰富多彩，色彩古朴典雅，既写实又充满了幻想，显示了北朝晚期绘画艺术的高超水平，代表北朝宫廷绘画艺术的最高成就。

北齐高洋墓东壁第4至第7人壁画（原件，图11）。

第5人脸型长圆，下颐丰满，两目平视，双唇紧闭，表情庄重，连鬓胡须丝丝飘逸。服饰特别，头戴平巾帻，下身着大口裤，手持仪剑，当是仪仗警卫的领队。

北齐高洋墓西壁第25人壁画（原件，图12），此人头戴漆纱笼冠，内戴平巾帻，眉目略向上挑，双眸炯炯有神，鼻梁端直，口唇丰厚，连鬓胡须。着深衣，胸下束大带，足穿高头履，人物的须发、眼眸、上眼睑等处都用重墨表现，眉弓、颧骨、面颊等地方均恰如其分地晕染，生动的人物形象跃然壁上，是北齐高洋墓壁画人物中最成功的形象之一。

北齐高洋墓西壁第16个神兽壁画（原件，图13），头似怪兽，人身，兽爪，兽足。双目圆睁，眉心及两眉弓隆起，阔鼻大口，牙齿外露。上身袒露，肌肉劲健，两肩长毛向后飘扬，似熊熊火焰。下身穿褐色过膝短裤，爪为三趾，足为两趾。

北齐高洋墓东壁第10个神兽壁画（原件，图14），头、身、腿、爪都是兽形，尾巴有华丽的长翎，向后飘扬。肩上双翅展开，四腿奋力腾跃，呈飞驰向前状。

纵观河北北朝壁画，起笔、落笔干净利落，用笔挥洒自如，毫无矫饰之感。壁画中众多人物、神兽、莲花、云纹、花草，绘制细致入微，生动传神，色彩丰富和谐，既继承了连绵匀细的线描传统，又恰如其分地运用了平涂和晕染等绘画手法，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和艺术特色。这些壁画对了解和研究北朝时期的仪仗制度、社会生活、服饰特点、绘画艺术等诸多方面，提供了重要的实物资料，弥足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