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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戏剧”的童年

2015-06-10陈薇王文雅

齐鲁周刊 2015年19期
关键词:横店演戏小孩

陈薇+王文雅

裸替的死尸、被杀死的活体实验者、披麻戴孝、淋雨、跳水、卖报纸……在浙江横店影视城,一群怀揣演艺梦想、以群众演员为职业的“横漂”们中间,还有约30名跑龙套的孩子,他们经历着独特而又复杂的童年。

横店“报童哥”:

从三岁起,一天可以“死”两次

地上溢满黑色淤泥,屋子旁堆放着木棍和酒罐。汽油味、烟味,弥漫在空气里。一个小孩静静地躺在单轮小推车上,眼角发青、嘴唇苍白,耷拉着脑袋,双手摊开在身体两侧,像是死去的样子。小车被穿白大褂的日本士兵推着,摇摇晃晃地往前走。

这是抗日剧《我叫赵红花》剧组在横店拍摄外景的一幕。扮演被日军做活体实验致死尸体之一的,是一个名叫杨嘉旺的9岁孩子。

成人“死”一回,报酬80元;杨嘉旺则可以拿到120元——因为忌讳,很少有家长愿意让孩子去“死”。杨爸爸认为这是演戏,并不在意,还曾经一天之内带着儿子连赶了两场。

拍摄结束,杨爸爸从孩子鞋底拿出剧组人员塞在里面的红包,只有一张绿色纸币:1元。

他显然有些失望,因为平时像这样最多可以拿到10元。按横店的“规矩”,剃头、抬棺材、淋雨、披麻戴孝都要加钱,从10元到30元不等。

杨嘉旺,有一双搞笑的小眼睛,肉嘟嘟的脸上像打了腮红,常被人叫做“小潘长江”、“小燕小六”。虽然今年只有9岁,但已经有6年的演艺经验。裸替的死尸、被杀死的活体实验者、披麻戴孝、淋雨、跳水……他在3到9岁间全都经历过。

从3岁时起,杨嘉旺便被酷爱演戏的爸爸带到横店,在剧组跑龙套、当群演、做替身,是横店知名的“报童哥”。哪个剧组需要一个报童,就会找到杨家。

“拍戏就像父母交给他们的作业。”一位老师这么说。

每周至少有两天时间,杨嘉旺是在片场等待拍戏中度过的。有一场民国戏,他早上八点就出了家门。至于结束的时间,则完全没个准儿,有时会通宵。有时在现场等一整天,却因为戏份变动而白等一天。

对于演戏,杨德旺已经自己摸索出一些经验。比如,做替身拍淋雨戏时,“千万不能抬头往天上看”。这是因为,雨水都是用高压水枪喷出来的,压力远比自然雨滴要大,落到眼睛可不是小事。

等戏等得烦了,他从周围捡来各式各样的碎石块,堆成房子的形状;或者拿来一根小木棍在土地上挖洞。

父母的明星梦,递给孩子

地处浙江东阳的小镇横店,是亚洲最大的影视拍摄基地。最多的时候,15个以上的剧组在这里同时开机。

在一群怀揣演艺梦想、以群众演员为职业的“横漂”们中,还有约30名像杨嘉旺这样跑龙套的孩子。他们大多是外地人,父母也是“横漂”。戏份大多没有台词,不过是装死、披麻戴孝、下水、淋雨、卖报纸——那些被一般小演员嫌弃的苦活累活。

和杨家一样的童替家庭,还有岳家。今年12岁的岳训宇,2008年跟随爸爸岳冬峰来到横店大智街。

2007年,岳冬峰在电视上看到一期采访王宝强的节目。北京大概有50万群众演员,这么多年却只出了一个王宝强。如此微小的希望却打动了岳冬峰。他年少时当过文艺兵,打小喜欢表演。他当初甚至都不知道横店在哪个省,却毅然决然来到这里。

初到横店第四天时,岳冬峰才得到一个群演的机会。一天40元,是戏里的大背景。群演之上是“群特”,每天70至90元。再往上是“小特”,无台词或者有几句短台词,每天200元起。群演中最高等级是有大段台词的“大特”,每天500至800元。

他给自己定下的目标是,半年之内升为群特,一年到小特,两年之内混到大特,三年得到一个小角色,三年以后闯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8年过去,如今的岳冬峰可以做到“演戏一条过”,却仍只是一个小角色。最多的时候,虽有七八十场戏份、跨十几集,但在电视里都是一闪而过的画面。从来没有人在路上认出过他,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他渐渐发觉,当明星比想象中困难得多。未完成的希望,渐渐转移到了儿女身上。

岳冬峰的儿子岳训宇,机会其实比爸爸更多。横店本地的家长几乎都不让孩子演戏,附近大多数学校也以耽误学习为由,明令禁止学生请假拍戏。

小孩子的戏一般台词不多,形象上要求不高。“只要小孩活泼开朗、胆子大、听话,很容易得到演戏的机会。”一位横店公会的经纪人告诉记者。为了储备儿童演员资源,她跟学校、企业等联系建立小演员库,“买个菜都会留意周围的小孩”。

岳训宇从小被爸爸带着,到处递资料、见副导、跑剧组,再加上朋友介绍,终于接到众多戏份。后来,有剧组需要小孩了,会直接打电话来找。

岳冬峰觉得这个儿子特别有表演天赋。在说到“我儿子”三个字时,眼神里经常溢出难以抑制的喜悦。

“童替”们最经常遇到的,是哭戏。大多扮演的是穷人家小孩,脸上脏兮兮的,穿得破破烂烂的。被日本军抓走时、跟父母分别时、被人虐待时,都要大声哭出来。

岳训宇第一次演哭戏时,怎么也哭不出来。导演恐吓他们,不哭就不让见爸爸妈妈。和他同去的妹妹一听,马上被吓哭了,戏拍完了还在一旁抽泣。还有一次,妹妹和爸爸在戏中饰演父女,有一个场景是女儿眼睁睁看着父亲被押往刑场。妹妹半天没哭出来,最后硬是被爸爸掐哭了。

让岳训宇印象最深刻的,是一次扮女孩的经历。在一个古装剧里,他披上一身长裙,戴上一袭长发,代替另一个不习水性的小演员掉到了水里。当时正是秋天,湖水冰凉,他冷得直打哆嗦。从水里出来以后,用毛巾裹了很长时间才恢复过来。

岳训宇想当明星。他对明星的理解是:可以出国,可以去很多好玩的地方。只要有角色,他就像打了兴奋剂,一大早迅速地从床上爬起来,去剧组等着。

童年如戏:

复杂而又充满欲望

有一个成名因素,是这些“童替”孩子难以企及的:钱。

横店有很多从北京、上海、温州、杭州等地专程赶来拍戏的小演员。他们一般家底雄厚,有经纪人、房车接送,并配有专门的老师和保姆。为了让孩子尽早成为童星,父母可以花重金买下角色、打通关系。

有一次,岳训宇终于得到了一个剧组的小角色。他把剧本拿回家,查着字典,将台词背得烂熟,满心期待着第二天能博得导演欢心。不料,等第二天到剧组,他被通知,小角色变成了大群众——本来属于他的角色,被温州一个小孩的家长花20万买走了。

戏还是要拍的,岳训宇边看剧本边哭。休息时,他和那个小孩打了一架:“这个角色本来是我演的,是你爸妈花了20万抢了我的角色!”

岳冬峰明显感觉到,这次换角风波后,儿子不再那么在乎角色了。在横店,儿童演戏的机会很多,但是好的角色很难获得,成名的机会微乎其微。

在剧组,家庭条件好的小演员人手一个iPad,在一起玩打鱼游戏。岳训宇落了单,自己低着头在一边玩,“这时候你会明显察觉到,他有一种自卑感。”

与岳冬峰的内向不大一样,每到一个组,杨嘉旺可以很快和大家熟悉。由于在现场比较爱闹,他得到了“话唠”的外号。他不过9岁,很多“话”来自于剧本中。

“你知道世界上什么最黑吗?”杨嘉旺不时问哥哥各种奇怪的问题。等到哥哥不耐烦了,弟弟才开始进入主题。“那我就长话短说,可是怎么个说法呢。”说这些的时候,他字正腔圆、抑扬顿挫,就像随时进入了角色。

哥哥因参加《变形记》出远门,他拉着哥哥失声痛哭:“你们都不要我了,那我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用?”爸爸说,弟弟因为从小拍戏、经常背台词。

杨嘉旺最引以为傲的是教别人怎么泡妞。拍《三少爷的剑》时,大伙休息一起聊天。几个刚失恋的角色演员讨论,怎样才能追到心爱的人。“第一招,陪她去看电影或者请她吃饭;第二招,直接向她求婚;第三招,百依百顺型。”弟弟不但语出惊人,最后还卖了个关子,“如果实在不行再来问我!”

在横店,很多小学老师并不赞同孩子们出去拍戏。“小孩拍戏在一个很松散的环境里,突然回到学校,很难安静下来。”一位老师告诉记者。杨嘉旺以前考试都拿满分,可最近这次跟了三个月剧组,回来参加期末考试,语文只考了79分。

岳训宇也是一样。每次英语考试,他总是不及格。岳家的墙上,挂的全是岳训宇妹妹的奖状。

岳训宇发现,自己不喜欢和同龄的小朋友一起玩了。他的同伴,是一起演戏的大哥哥大姐姐们。他已经开始喜欢由唐家三少的小说改编成的漫画了,小朋友还在讨论国产电视剧。“同龄的小朋友跟不上我了。”他的语气里有一种不屑。

2015年开始,广电总局实施“一剧两星”政策,一部电视剧每晚在黄金时段联播的卫视综合频道不得超过两家。这种缩减让横店的剧组大大减少,一些在拍的戏甚至停拍。

“最近横店戏少了很多,我都在怀疑,我能维持到什么时候。”13岁的杨嘉诚说到未来,有一种超乎同龄人的成熟。 (文章摘自《中国新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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