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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木匠”主义

2015-06-10麦岚

齐鲁周刊 2015年19期
关键词:克劳福德木工木匠

麦岚

“新木匠”主义

一块木头,从被砍伐到成为一件家具,在不同时代会经历不同的过程。无论古代还是现代,人们对木制家具的热爱从未停止过,对它们的倾注和折射出的情感看似平凡却又百感交集。

木工是一项职业,也有人愿意将其当作兴趣去玩。在这个换灯泡也要请物业帮忙的时代,省城一些白领却喜欢舞锤弄斧当“鲁班”。在他们看来,新木匠主义不是对传统的颠覆,而是对人的主体感的发掘。

“新木匠”的济南样本

老话“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对于驴木匠品牌创始人王景军来说,他的“利器”是多年传媒从业经验得来的物品与美感的思辨能力。

2008年,王景军与两位同学在北园租下一间18平的小屋,用积蓄购买了十余台二手设备,认真捣鼓起木头来。从一开始,王景军走的就是技术路线,平刨、压刨、台锯、带锯、角磨机,一块粗糙的木料,经过数台设备的切割、钻孔、打磨,拥有了光滑平面和流畅线条,之后小木桌、梳子和烟灰缸相继诞生。

这种DIY性质的工作没持续多久,即有人慕名前来定制家具。第一单生意是家具四件套,包括大衣柜、鞋柜、小立橱和电视柜,因为没有成本核算的经验,王景军就随便报了个4000块:“大衣柜是整柜设计,背板厚实,几个书生把它扛下楼就累得几近虚脱。”

现在想来,这单生意看似笨拙,却给王景军打开了一扇窗。“木工本是爱好,我不希望自己成为‘手艺人,而是希望将其当做事业来经营。”此后,王景军租赁厂房、组建团队,创立木工坊。

“我的发展思路包括三方面,独立设计、适当规模和品牌。”2012年,王景军把自己在木工论坛用了十年的网名“驴木匠”注册成品牌,创立了工作室。

在位于济南仲宫镇上海街的驴木匠会客厅,记者看到,陈列品以家具和家居为主,前者倾向于订制,后者则可规模生产,在淘宝店上销售。原料以北美木材为主,如白橡木、红樱桃、黑胡桃等,“北美木材耐受性高,结实,使用寿命也较长。”

“传统木工出徒至少三年,前30个月都是给师傅打杂,最后三个月才是实在的叫手艺,北美木工有大量完备的工具和模板,可以替代许多技术上的欠缺,但同样需要一颗审美的心。”以选料为例,稍讲究美感的人都会将较好的直纹选择放在一起拼板,这些纹理美丽的材料用于桌面、台面,稍次的用于隐蔽部位,保证家具美观性,而一些小工厂为节省人力往往省去这一环节。在王景军看来,线条是否平整、拼板是否规律、打磨是否干净、备料是否一致、隐蔽部位是否平滑,这些细节往往决定了家具的价值。

而在一些环节,仍需要手工完成。以油膜打磨工艺为例,这道工序往往由专业女工承担,她们通过眼看手摸,将加工件的每一个细节,进行细致充分的打磨,只有耐心、细腻的工人才可胜任,也是专业实木家具生产过程中不可缺少的一环。

或许,在王景军看来,不论时代如何发展,机器始终不能完全替代手工,这就是为什么直到现在不少人仍然热衷于做木工的原因。

经历了木制家具的雕梁画柱和同质化,个性化需求从未像今天这样强烈

距离驴木匠会客厅十公里处,王景军的木工加工厂在一座三层小楼中。

“做木匠没法儿有洁癖。”王景军一再提醒着。果然,小楼中满是各种木料的香味,设备开启,已经过处理的噪音鼓动耳膜,纷飞的锯末在光线中飘动。在一楼大厅,锯、刨子等传统工具被陈列在右面,而王景军口中的“DIY”型设备集中在右面。

“一般木工俱乐部的活动在这里举办,都是简单的手作品,让大家培养爱好锻炼手艺。”据了解,作为济南历史最“悠久”的木工俱乐部,驴木匠定期举办活动,收费最高只有100元,爱好者往往慕名前来,却少有坚持。王景军称这种木工爱好是“叶公好龙”,一是受不了弥散的烟尘和噪音,更耐不住长时间的重复工作和反复磨砺。

采访当日,有两位山东师范大学的学生来做有关“手工原创品牌”的调查,据他们调查,目前济南范围内的原创手工品牌并不多,拥有独立品牌的木匠工作室也只找到驴木匠一家。

实际上,我们以前是不缺少木匠的。明清时期,精工巧匠多服务于皇宫贵族,当时人们从外观的华美高贵程度来评判家具的优劣。

1970年代,中国家庭大多用手工“打”的家具,一件家具或许就是一位师傅的代表作。从选料、锯材到刨光、上钉、刷漆,几乎全部手工完成。“那时工匠师傅就住在主人家里‘打家具,一‘打就是将近一个月,主人提供料,师傅管加工。”在一件家具用十几年的年代,结实耐用成为衡量家具的主要标准,即使某些地方有些瑕疵,只要不影响使用都没关系。

此后,西方从工业化向后工业化社会转变。经济的狂奔突进和生产效率的极大提高,带来产量剧增、效率至上、价格低廉的机器大生产方式。工厂和流水线的诞生,加速了最后一批工匠的流散。此后,木匠一如其他工匠一样,隐没于民间,而工人这个群体和阶层于流水线上艰难诞生。

经历了木作家具的雕梁画柱和同质化,我们对个性化的需求从未像今天这么强烈,在近两年的家居展会上,我们看到了木作红酒杯、木器花插,甚至是用各种回收木材重新制作的家具:从传统的农业,到新兴制造业;从手机生产线到各种“小而美”的电商自品牌,“拜手工教”和工匠精神成为迷茫了太久的中国实业家、创业者们众里寻他之后抓住的教义与口号。

被称作“日本手工匠倾听者”的盐野米松发现,没有了手工业之后,才发现“原来那些经过人与人之间的磨合与沟通之后制作出来的产品,使用起来是那么的适合自己的身体,还因为他们是经过手工一下下地做出来,所以他们自身都是有体温的。这体温也让使用它的人感到温暖”。

当然,作为一件家具,实用仍然是第一位的,比如椅子必须要舒适,柜子要有足够的空间,如果一个小茶几有暗格功能或者可以自由组合,这种附加价值无疑会给主人带来更多惊喜。其次是形式,家具的气场取决于设计师的感觉,而设计师的感觉又来自于他的设计经验、人生体验以及手、脑、心的结合,只有具备了这些因素,才能将阅历转化为感受器物的美好,对它的情感表达,以及让器物与人与家之间形成互动。在个性化得到了空前尊重的今天,木制家具不再循规蹈矩,我们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设计并制作一件家具,或者让那些有品位的木作来提升我们的生活。

新工匠的“光韵”“温度”,体现出的是人的主体感

47岁的政治哲学博士马修·克劳福德在美国开了一间摩托车修理店,十年的修理工经历让他写了一本书。出书后,他被政府官员邀请一起吃饭,费上好大劲才将双手洗得干干净净。当其他国家的哲学家同行来他工作室时,他总要提醒他们走路时别被地上的空气软管给绊倒了。

2010 年,克劳福德的《摩托车修理店的未来工作哲学》在美国出版后,立即成了畅销书。评论者们将他的书视作“新一代的《禅与摩托车修理》”(又译作《万里任禅游》),将作者本人视作梭罗和罗伯特·M. 波西格(前书作者)的继承者。

今年5月,该书在国内出版。马修·克劳福德在第一章的标题里开宗明义地提出:寻回失落的工匠精神。“工匠精神”是指工匠们对自己的产品精雕细琢、精益求精的精神:“工匠们对细节有很高的要求,他们追求完美和极致,努力把品质从99%提高到99.99%。”

克劳福德并非第一位对工匠精神有感的现代人。德国哲学家本雅明在其著作《机械复制时代的艺术作品》一书认为,相比每一件都是独一无二的手工原作,“即使最完美的艺术复制品中也会缺少一种成分:艺术品的即时即地性,这一切构成它的原真性,原真性是复制所达不到的。”

与流水线、印刷术、摄影、复制技术带来的“产品”不同,本雅明将独一无二的“作品”所具有的特质称作“光韵”(Aura)。在机械复制与大生产技术带来的产品中,他发现,作品的“光韵”随之凋谢与消失。

在书中,克劳福德感到,“作为消费者,我们被庞大的不可抗力量所控制;而作为工作者,我们每个人的主体性慢慢消失。”

克劳福德所伤逝的“工作者主体性”,正是消失于20世纪以来,被视作开展工业一般方式的标准化生产、流水化作业。从曾经带有“光韵”“温度”“独一无二”的作品,到机器流水线制造的“产品”。这个变化背后是制造者从工匠到工人身份的变化。

不论工作者还是其作品,都不再具有自身的完整性、尊严和“光韵”。克劳福德发现,“想要抓住这个世界,有些人开始在纽约的公寓楼顶种菜养鸡,有的人开始织毛衣。”亲手制造一个物品,与这个世界发生最直接最实在的联系,在久违的手工劳作里,“虽然会把指甲弄脏,但会给我带来一种主体感”。

工匠的身份令克劳福德意识到作为人的“完整性”。“坐在办公室里的人可能会觉得与世界脱节,而手工劳动者却能实实在在地改变世界,哪怕只是修一个马桶、装一个灯泡。”克劳福德还引用了哲学家汉娜·阿伦特的话,人们制作的耐用品“让他们对这个世界产生亲近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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