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胶林边的蝶舞蜻飞

陈尽

提起“橡胶林”，人们自然联想到云南西双版纳，也时常会听到对它的口诛笔伐，诸如“生态杀手”、“橡胶种植破坏热带雨林”、“橡胶林导致干旱”……这些罪名不绝于耳。但似乎受中国传统农耕文化中知足常乐心态的影响，如今的橡胶农渐渐学会找到平衡，不过度种植。加上云南山地的复杂多变，西双版纳橡胶林的扩张步伐总会在适当的地方戛然而止。

以小河为界，在橡胶林与原生林的交错地带，却意想不到地造就出一个蝴蝶、蜻蜓时装秀的T台，相比于遮天蔽日的热带雨林腹地，这些“模特们”仿佛更喜欢阳光明媚的橡胶林边，尤其在一块不以为然的弹丸之地里。

探访橡胶林

谷雨刚过，立夏来袭，西双版纳的炎热度一天胜似一天。若查看这里当季的卫星地图会发现，这个时节的橡胶林与天然雨林皆郁郁葱葱彼此不分，与冬季寂寥的橡胶林和常绿雨林的泾渭分明完全不同。

行至胶林边开辟的小径，深感无雨林中山蛭（俗称旱蚂蝗）之痒，也无瘴气之忧……一侧是密不透光的雨林，而另一侧则光影斑驳。风中夹杂着一股轻微刺鼻的酸腐味道，对胶农来说，这正是金钱的味道。随着气温升至30℃，胶农们白天的劳作也趋于结束，一辆辆轰鸣的摩托载着生活的希望陆续离开山林。

偶遇“蝴蝶泉”

晌午时分，清晨的温和阳光早已变成炎炎烈日，棕背树蜥迅捷的动作带起如硝烟般的灰土，对橡胶林的厌恶在我心中油然而生，莫非这就是所谓的雨林沙漠？正“热”字当头时，不远处的一片香蕉林解了我的燃眉之急。相比橡胶林来说，蕉林可谓是“绿洲”了。我在宽大的蕉叶下稍息片刻，忽闻潺潺水声，地上的眉眼蝶提醒着我，此时正值蝶类繁殖前补充盐分的时节，也许水边会有类似蝴蝶泉的盛况出现。于是裸露的河滩成了我的重点搜寻地。

本以为这是条一步即可跨过的小溪，但行至水边才知深浅。宽敞的小河沿山体蜿蜒曲折，如界河一般将原生林的轮廓勾勒得十分清晰，然而山回路转间，又流至胶林腹地。就在这两林交界的河滩上，一块暴晒的滩涂强烈地吸引着我。

只见近百只蝴蝶密密麻麻地伏于车辙印边，如饥似渴地吸吮着“甘露”，难以置信的是，这里聚集的蝴蝶竟然多达30余个种类。早些时候，蹚水驶过的摩托将这里弄得湿漉漉的。

各色蝴蝶粉墨登场

狡黠的斜纹绿凤蝶将自己宽大的翅膀摊开，如此便能于蝶群中独占较大的吸水空间，反正毒辣的太阳对它近乎白色的翅膀功效甚微。而其他“浓妆艳抹”的蝴蝶——黎氏青凤蝶、客纹凤蝶、大绢斑蝶、锯粉蝶等，只能竖起翅膀将体积收缩以免被晒蔫。青凤蝶在吸水时，还不时地拍打翅膀，看似很欢乐实则早已热得够呛。小巧的红秃尾蚬蝶与银线灰蝶则远远地躲在一旁，只有羡慕的份儿。菜粉蝶个头比灰蝶大，但还是挤不到最有利的位置，于是想出游击的战术，这儿落一时那儿歇一刻，见缝插针。正当我将取景框对准一只非常难以接近的绿凤蝶时，心里暗喜这次可算逮个正着了，可万万没想到快门竟然慢了几秒，对焦的绿凤蝶被两只菜粉蝶抢了风头，成了名副其实的“无头照”。就这一惊，“绿凤”仿佛发了声喊，率先振翅腾空，一呼百应般，群蝶戏水的缤纷场面便烟消云散了。

群蝶虽散但魂不散，数只蝶不一会儿又飞落在河边，这反而成了拍倒影的好时机。据说野生动物畏惧两条腿的生物，一旦人用四肢爬行的方式前行，则更容易接近它们，于是我开始实验起此招是否灵验。我匍匐着腾挪前进，似蜗牛的步伐，虽然狼狈了点，但是镜头中的粉蝶果然没被惊动，仍然一丝不苟地用虹吸式口器吸吮清凉的河水，如同悠哉地享用着一杯冰镇可乐。

春蜓与弓蜻的霸气表演

不一会儿，我的视线又鬼使神差般地飘至一旁的石块上，当中正伏着一只少见的“日春蜓”。就在我抓拍春蜓的时候，下意识地感到有“大腕”疾驰而过，带着一种来者不俗的气息。片刻后，又见那幽暗的家伙飞来，沿着岸边背阴处贴水而行，一趟接一趟也不见悬停。比较蜻蜓中的各类群，于此生境中具有如此高难度飞行技能的只有“弓蜻”了。

我用了广角盲拍手法追踪拍摄，因广角的景深较宽，可能在5厘米范围内都是清晰的，一旦物种进入此范围，就能拍摄出清晰影像。我先手动调好估算的焦距，然后以较低的角度埋伏于其飞行轨迹旁，待其进入可摄范围时就不住按快门。

不知从哪儿飞来一只与刚才所观察种类体色相似的雌虫，它正忙碌地点水产卵，其飞行动作极不稳定且上下抖动，这让一直盯着镜头的我直犯晕。然而雌虫似乎未发现伪装好的相机正不断接近埋伏点。是时候拍摄了，它在相机旁逗留了足有两分钟。这时候，迂回巡逻的家伙又来了，只见它在极短时间内将这雌虫按于水中，又熟练地用腹末端的肛附器夹住雌虫头部，接着腾空而起飞向了树高处。原来它俩是一对，不知情的还可能误认是争斗，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却可惜“盲拍”的方式并未记录得很清晰，仅从近百张中挑出一张飞行的雌虫略为称心，从其黑黄相间的斑纹及略带金属光泽的体色，综合其习性推测，确为弓蜻无疑。

蜻蜓的惬意生活

除了霸气外露的春蜓和弓蜻，河边还有许多不俗的蜻蜓种类。华艳色蟌神采奕奕，后翅展开的那一幕令人难忘。两只三斑鼻蟌找了个静僻处，为领地之争一决高下，但意想不到的是它们的决斗方式竟然是舞蹈。紫红色的晓褐蜻已进入繁殖期，数只雄虫常常围攻一只雌的，面对个个竞争者的华丽着衣，估计雌虫也挑花了眼。与晓褐蜻同出一门的庆褐蜻雄虫，此时早早占据了领地，却迟迟不见雌虫来，炽热下为了降温，将腹部高高挺起，时而摇下脑袋，仿佛孤芳自赏地进行体操表演。带着雌虫产卵的赤斑蟌为防止其他雄虫前来骚扰，居然让妻子憋气潜水产卵，而自己露于水外，此举虽有不妥但情义犹存，不似透顶溪蟌雌虫孤独地自个儿潜水产卵，也不见雄虫去哪逍遥了……有趣的是，蜻蜓们对“T台”的利用似乎比蝴蝶更井然有序。

雨中奇遇

暴雨突袭而至，我竟浑然不知，记忆中的蕉林成了我的救星。然而，这里不仅是我格外美好的庇护所，还有和我同病相怜的“隐形杀手”——“将帽子戴在背上的侠客”宽菱背螳。

初见其时，几乎令我往后退了一步。因为它刚巧在我的背上方饥肠辘辘地盯着我，那气势伴随着低沉的雷鸣声，犹如一位立于沙场威风八面的将军，不过它就是只螳螂，纵使再霸气外露也不过是“螳臂当车”罢了。相视一番后，它终于变成一位虔诚的“祈祷者”，眼神也和善许多，甚至还带着些许害羞。

雨歇了。再次行至河滩，“T台”被雨水冲走了，只有零星的蝴蝶如散兵游卒在岸边泥石滩继续补充矿物质。一只正贪婪吸水的白带螯蛱蝶进入我的目光，只见逆光下，它身后的光影斑驳，甚为梦幻。

自偶遇玉斑凤蝶出双入对后，我又找到针尾蛱蝶的群聚处，果然被我撞到窃窃私语的“小夫妇”。傍晚时分，它们成双成对聚在一起，享受一天内最后的美餐。尤其两只文蛱蝶，在小河畔久久不肯离去，也许它们已在橡胶林下的灌木丛中找到了新家。

橡胶林与生态平衡

云南西双版纳充沛的雨水、良好的植被覆盖和以赤红壤、山地红壤为主的土壤条件，使得这里拥有适合天然橡胶树生长发育的绝佳条件。然而，如果人工大面积种植橡胶树，会造成植被稀疏且树种单一，导致生物多样性减少，从而使得山区林地蒸发量增多，地表径流增多，下渗量减少。久而久之，山林水源涵养能力逐渐下降，干旱、洪涝等生态灾难就会接踵而至。因此寻找经济效益和生态效益之间的平衡，成了当地人民的共识。

看着这些美丽生灵优哉游哉的身影，我也改变了自己对橡胶林刻板的印象。在人工林与原生林之间，竟然有这么一个美妙的小天地，着实让我这样的自然学者颇感欣慰。人们在追求生活品质和尊敬自然两者之间，找到一个平衡，于人类于自然都是一件难得的幸事。

（责任编辑/黄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