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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灿烂

2015-06-08石钟山

湖南文学 2015年5期
关键词:叛徒冰面目光

自行车

在上小学三年级时,张棉远学会了骑自行车。

我们的童年,学会骑自行车是件大事,因为那会没有多少家庭有自行车。张棉远的父亲是邮电局的投递员,邮电局给张棉远父亲配了一辆自行车。那辆自行车被涂成邮电局的绿色,和在街边看到的信筒颜色一样。车的牌子是“永久”,按现在的话来说,是自行车中的大牌子。

张棉远的父亲是一位长得很结实的圆脸男人,因常年风雨无阻地骑着自行车给人投递信件报纸,身板就很好,敦实厚重,很抗造的样子。抗造的男人白天给人投递信报,晚上天一黑就上床睡觉了。张棉远晚上趁父亲睡觉便偷偷地把父亲的自行车推出来,趔趄着身子,撅着屁股学骑自行车。自行车是二八式的,很高大生猛,同样长得敦实的张棉远,个头刚有车把那么高,小孩学骑大人的自行车只能掏裆骑。所谓掏裆就是把身子悬挂在自行车一侧,右腿穿过自行车构成的三角车架,斜歪着身子,很难受的样子。虽然难受,张棉远学习自行车的热情却很高涨,在自家门前并不宽阔的马路上来来回回地溜那辆二八自行车。有时一不留神就摔倒在地。一旁观看的我们就幸灾乐祸地笑,我们巴不得张棉远这一跤摔掉几颗门牙,或者手肘见点血什么的,那样我们的心才会平衡。结果是,张棉远在每次摔倒之后都倔强地爬起来,拍拍手上的土,红头涨脸地又开始和那辆自行车较劲。

渐渐地,张棉远居然学会了骑车,刚开始能骑上十米车子不倒,后来又是三五十米,几天之后,自行车居然不倒了。我们心里的滋味就不那么好受了。

貌不惊人,学习又不咋样的张棉远居然学会了骑自行车,而且能把邮电局的“永久”牌自行车骑到大街上而不倒,这是我们无法接受的。在那一段时间里,从黄昏到晚上,我们附近大街小巷里,随处可见张棉远撅着屁股,斜歪着身子,一趟又一趟溜那辆自行车。我们一次次巴望张棉远摔车或出点什么事,可每天见到张棉远他都好好的。自从张棉远学会骑自行车后,他的眼神和以前都不一样了,以前软绵的眼神,此时,已经变得坚硬如铁了,最不能让我们忍受的是,他没事就炫耀自己会骑自行车这件事,弄得一帮小女生围着他一遍遍东问西问的。那些日子,张棉远嚣张得很,和以前那个老实巴交,一脚踹不出个屁来的张棉远相差十万八千里。

那一段时间张棉远很嚣张,很嘚瑟。

我们这些不会骑自行车的人终于团结起来,并决定整一整嚣张嘚瑟的张棉远。说干就干,整蛊张棉远成为我们的动力,在张棉远骑自行车的必经之路上,我们齐心协力地挖了一条土沟,沟上又用木棍和乱草遮盖上,再小心地把沙土平整在木棍和乱草上。我们整蛊张棉远的办法是和八路军当年整日本鬼子的办法如出一辙。那会我们正在追看《地雷战》和《地道战》。聪明的八路军和抗日群众,有很多整治鬼子的办法。我们要用当年八路军整小鬼子的办法整一整同样可恨的张棉远。

果然,张棉远又如期地把自行车骑出来了,小小的身子歪斜地吊在自行车的一侧,屁股一撅一撅,正勤奋卖力地溜那辆二八自行车,离我们的暗道机关越来越近了,我们埋伏在一旁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一瞬间,张棉远和自行车就冲了过来。

结果可想而知,张棉远连同自行车四仰八叉地摔在马路中央,和当年小日本的狼狈样子没什么差别。

张棉远一手捂着腿,一手捂着嘴,嗷嗷地躺在马路上干嚎。我们顾不得张棉远狼狈的样子了,一转身鸟兽散了,兴奋地跑进小胡同,再一转回到了各自家中。那一晚,我一想到张棉远狼狈的样子就兴奋地睡不着。不知过了多久,才慢慢睡去,睡梦中又笑醒了几次。

第二天晕头涨脑地来到了学校,张棉远已先我们一步来到了学校,他腿上缠了纱布,更可笑的是他少了两颗门牙。他瘪着嘴,仇恨地望着我们。我们不知这场祸的结果是什么,忐忑地上完了一节课。

一下课班主任就把我们几个叫到了老师办公室。世界上最可恨的人就是叛徒。老师还没问我们怎么回事,刚把严厉的目光依次在我们脸上扫过,有个叫郑小冬的人就招了,他先是推托责任,说自己什么也没干,就在一旁看了,然后用手指着我们,带着颤音说:老师,都是他们干的,石钟山就是领头的。

我看着郑小冬,恨不能一脚把他踢出老师办公室。

事情接下来便可想而知了,放学后我们这几个整蛊的学生都被老师留下了,写检查,第二天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依次走到前面念自己写的检查,字字血,声声泪的,仿佛自己就是罪大恶极的刘文彩或者是周扒皮。

终于过了检查这一关,回到坐位上时,张棉远的目光投了过来,他的目光又坚硬如铁了,我不怕他的坚硬目光,迎着望过去,一直让他的视线避开。我心想:不就是整你一次么,干嘛要告老师?他告老师的结果是让我开始更加仇恨张棉远,发誓要把他整老实了,让他的目光再变软了,我非常不喜欢张棉远坚硬起来的目光。

我们的整蛊并没有影响到张棉远的车技,不久,他不再掏裆骑车了,而是把两条腿分叉在车梁上,摇着两颗还没成熟的卵蛋继续嚣张嘚瑟。

我望着张棉远张狂的身影,一遍遍地想:看你能嘚瑟到什么时候?

滑野冰

我们的童年很单调,不像现在的孩子,一出生就会玩游戏,什么网吧溜冰场到处都是,小学生就拥有4G手机了,上网游戏,QQ聊天,看色情小说。

那会的我们不行,尤其是冬天,老东北那时天很冷。天寒地冻时,我们只有滑野冰一种游戏。

夏天时的一个湖泡子,此时已经成了一块野冰场,冰面上乱七八糟地留下我们滑冰留下的痕迹。我们滑冰没有冰鞋,只有个别高年级的同学拥有真正的溜冰鞋,高高地站在冰刀上,很优美地滑来溜去,还有几个高中女生,也穿着冰鞋,把棉衣放在一边,穿着毛衣挺着胸脯,像一群燕子一样在我们周边穿来飞去。这些高中男生女生的游戏我们做不了,只能远远羡慕地看看。

这些高中男生女生正处在发情期,也根本不把我们这群小孩当回事,他们目中无人地和异性调情发春。他们有他们的故事,这里就不多赘述了。

我们这一群十一二岁的小破孩,没有冰鞋,只有“脚滑子”,这名字是我们自己起的,就是用两块厚木板,木板下钉了两条粗钢丝,在木板的前端又做了一个棺,棺下拧了两颗大号的螺丝,靠尖锐的螺丝帽去咬合坚实的冰面,我们把木板做的滑冰鞋套在鞋上,这便成了我们的溜冰鞋。我们脚踩用土法做成的溜冰鞋,在冰面一隅,因为大部分冰面已经被高中男生女生占据了,他们正莺歌燕舞地溜在冰面上。我们只能占据一隅,但这也没影响我们的热情,不知疲倦一趟趟、一圈圈滑动着自己的小小身躯,让飞翔的快感,一次次刺激着自己的神经。

疯玩了一会,流汗了,天也渐渐地暗了。可我们仍然留恋在冰面上,高年级的同学,有人打亮了手电,手电的光束绕着冰面一圈圈流动,景观霎时变得神秘起来。

因为流汗,就开始口渴了,我们就地解决,找一个冰锥子,把尚没糟蹋过的冰面捣碎,我们就抓过这样一块块看似干净的冰块含到嘴里,像咀嚼一块块冰糖。得到了水分的补充,我们又疯滑起来,让童年的身躯飞翔在暗夜的冰面上。

冰吃多了,又有了尿意,那一次我突发奇想把一泡热尿撒在被捣碎的冰块上,做这些时,并没有人看到,完全是抱着恶作剧的心理。撒完那泡热热的长尿很快就离开了那片冰面。因为寒冷,一泡热尿很快就和那些冰块结合在了一起。

又过了一会,开始有人滑到那处可以捡冰吃的地方,拾起冰块来吃,那些冰沾着我刚出炉的热尿,谁也没有发现,吃得津津有味,尿冰在他们嘴里嘎嘣作响。看到别人能吃自己的尿,我得意又开心。

我在另处又捣开一块冰面,吃了几块冰之后又有了尿意,于是趁人不备,又在上面挤出一些尿来,当刚提上裤子时,张棉远滑到了我的身边,显然,这一幕被他看到了。他突然像一只猫被人踩了尾巴似的大叫一声:石钟山往冰块上撒尿,他让我们吃尿冰……

一时哗然,我借着夜色逃跑了。

第二天上课时,我用目光去寻找张棉远,他不和我对视,只留给我一个后脑勺。我心里想着如何整蛊这个叛徒。还没想出整蛊的办法,就下课了。班主任铁青着脸又一次把我叫到了老师办公室。我知道又一次坏菜了。果然,老师找我就是因为尿冰事件。班主任的目光透过眼镜射在我的脸上,看了一会,又看了一会才说:你小子让人吃你的尿冰,张棉远说了。他吃完尿冰后头疼了一晚上。

我心想:这个张棉远太可恨了,别人也吃我的尿冰了,人家头不痛,为什么就他头疼。他这是和我过不去。这么想了,心里越发仇恨张棉远了。

我就跟老师解释,张棉远吃得不多,为什么会头痛?老师不听我解释,把我拽到他的坐位上,让我写检查。说完自己走了,留下了我。

其他年级的老师们,抬起头来纷纷看我,然后就笑着问我:你小子让人吃尿冰?

我不敢抬头,大气也不敢出,挖空心思写检查。这些老师们便嗤嗤地笑。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笑,觉得自己很没面子,头越发的低了,字字血声声泪地写自己的检查。

那天,我在老师办公室里一连坐了几节课,检查写了一遍又一遍,写写抄抄不知写了多少遍。

进进出出的老师们,新进来的不知道底细见到我便打听:这小子怎么了?

有老师就说:他让同学吃尿冰,吃得头疼了。

刚知道内情的老师也笑,笑得呵呵的,有几个女老师还向我投来怜悯又无奈的目光。让我越发不知怎么受用。我一边写检查,一边恨张棉远。一个小小的尿冰至于么,非得到老师这来告状,还说自己头疼,完全是夸大事实在变着法地整我,我越想越气。

直到放学,老师才让我回到班级里,我一回去,就把一双坚硬如钢的目光向张棉远望去,他不和我对视,做贼心虚地把后脑勺留给了我。

放学路上我截住了张棉远,我让他站住,他就站住了。他不敢不站住,离开老师他怕我怕得要死,不仅张棉远怕我,我们一路同行的这些同学都怕我。

原因是,上个学期我和高年级的同学在路上打了一架。我们高年级有两个同学不学好,抽烟,喝酒,还打架。他们经常拦截住我们低年级的同学,伸手管我们要钱,不用多给,一毛两角的都可以。许多同学都怕这两个学生,因为他们长得痞里匪气的,留着长发,反戴帽子,一看就不是好人,我们都躲着他俩走。上学期时,有一次,我们不幸被这两人截住了,伸出手向我们要钱,不给不让走。我们不给,就这么僵持着,他俩居然上来搜我们身。对这两个小流氓我早有准备了,那一阵子,我偷偷把书本放在课桌的抽屉里,用一张报纸包了一块砖放到书包里,上学放学,我就沉甸甸地背着这块砖走来走去。当这两个小流氓要搜我身时,我把装着板砖的书包抡了起来,一下子就把一个人的头开了瓢,血呼啦一下子就流了下来,另外一个人又要冲上来,我又抡起书包给了他一下,这一下子没打到他的头,砸在了他的肩膀上,他妈呀叫了一声,掉头就跑。那个满脸是血的家伙,见同伴跑了,也跟着跑去,毕竟做贼心虚。

从那件事之后,我竟奇迹般地成为了同龄孩子的领袖。

我截住了热爱告状的张棉远之后,又叫过几个同行的同学。我先痛斥张棉远打小报告的罪行,把他称为像王连举一样的叛徒。叛徒一词我们深感痛恶,在《红灯记》《红岩》里都有叛徒,不仅害了同志的性命,还让轰轰烈烈的革命遭受了重大损失。最后惩罚叛徒的最好办法就是枪决。我没办法枪决张棉远,想了想在他圆滚滚的脸上抽了一个嘴巴子。打了两下并不解气,我就号召周围的同学每人抽张棉远两个嘴巴子,不抽就是意志不坚定,是叛徒的同谋。我这一上纲上线之后,同学们便不再犹豫,排着队过来抽打张棉远的嘴巴子。张棉远的眼泪挂在眼角,一张圆脸不知被风吹的还是被抽的,总之,两个脸蛋通红。最后一个轮到了朱革子,朱革子是张棉远的外甥,是张棉远大姐的孩子,在我们那个年代,娘俩前后脚生孩子的情况并不鲜见。朱革子说话有点结巴,同学们起着哄,让朱革子大义灭亲,我用坚硬如钢的目光注视着朱革子,朱革子犹犹豫豫地走到了张棉远面前,张棉远一双含泪的目光望着自己的外甥,朱革子在我们再三催促下终于抬起了手,打之前说了句:舅舅舅舅舅对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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