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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虹

2015-06-08寒郁

湖南文学 2015年5期
关键词:金花小宝爷爷

寒郁

王光斗一张马脸,大。带露这样评价说,一面镜子都盛不下它。带露是他现在养的小。王光斗就借着酒劲很孟浪地把带露压倒在身下,大眼泡子喷着火咧着大嘴错着满是烟渍的牙,说,哥哥可还有个地方更大,看你盛得盛不下。带露一路惊笑着又是打又是掐,但都是欲扬先抑的撒娇和纵容的小方法,欲推还迎,火来得更猛烈了。弟兄们在酒桌上当着王光斗的面这样高度夸奖她,嫂子是大海里洗裤头,浪骚!

王光斗听了,就顿着酒杯哈哈大笑,他爱死这个各个地方都翘翘的、媚媚的小女子了。像是一匹死心眼的牛,他夜夜按着这一小块汁液肥美的水田,又是耕又是耙,热情高涨———俏女子可真是水肥草美啊,小小的身子里怎么能折腾出这么多让人心尖麻麻痒的骚啊?王光斗这回算是逢上对手了,他好上这口痒痒肉了。

这样一来,家里的陈金花是顾不上了,就只有任她荒着吧。

事实上自打王光斗进城里胡吃海混后他就没再把她放在眼里。王光斗人高马大,各个零件好像都比别人大一号似的,却偏偏喜欢娇小型的,他嫌陈金花体积大,但是金花她真还有些怯他,王光斗钱没见他往家弄回多少,黑道白道的狐朋狗友倒都是的。之前她刚和靠着石材厂的“顺河酒家”小老板说笑了几句话,热乎乎刚想有一点想法,小酒店夜里就被人把玻璃墙给砸了,小老板一看不是个茬,过几天就搬走了。陈金花气得浑身乱抖,委屈、愤怒、空虚,都发酵在一起,她喘口气都嗞嗞地上火,咬牙切齿地把王光斗八辈祖宗都翻捡问候个遍,也不过是这样。

原先她还在王光斗开的名为“石来运转”的石材厂像个男人婆一样指点着装卸沙子、石头、空心砖之类的,操着心管着每天的财务进出。酒店小老板一走,金花一气之下,我还给你操心!操你奶奶个狗腿!老娘天天在这里费心打点着,你狗日的倒好,到处给我寻花惹草,不干了!

不干了,她就闲着。

可闲着更难受,大把大把的无聊和空虚跟着她,像一个个逼债的债主,穷凶恶极地跟着她。白天还好过些,去镇子上去女伴家打打麻将说说闲话,一咬牙也就过去了,可夜里呢,那个漫长啊,秒针就像河水,滴滴答答,一点一点地流向天亮,那个漫长就像河水流向大海一样,辗转得自己恨不得掉一层皮,她感觉自己像是一条鱼,挣扎在炙热的荒漠里。床,空空荡荡,就是无边的沙漠;心里的野草疯长,枝枝叶叶呼喊的,都是荒凉。

有月光的夜里,她在楼上,看着白色的月光淌了一地,摸摸脸上,湿乎乎的,转过身把遥控器狠力掼在电视机屏幕上,歇斯底里地哭出声来,骂,王光斗,你狗日的不得好死啊!骂完了,又得想他,他连个别的男人都不许她想!

骂完了王光斗,就骂自己,骂自己还有这么丰富的感觉,她渴,真渴……她到底是一个女人。这个年纪,还无可救药地这么饱满。她干旱。

连哭都没个人回应,只无根的哭声在空旷的屋里子回荡着,像是断线的风筝,盘旋在身旁,一脸破碎的眼泪,挂在她那惨白的脸上,却怎么也拼凑不出一张完整的凄凉……

这一场饭局王光斗实在是费了心,从环境布局、现场气氛、陪酒女子,到每一道菜每一瓶酒,王光斗都亲自过问。地址当然选在这个县级市最豪华的酒店最尊贵的一间。席上主要有退下来的教体局副局长,城管所所长,派出所分局局长,在王光斗心里最重要的当然是西城区土地管理局的局长李义廉。这次饭局本来是王光斗为了答谢教体局副局长接受光明中学名誉校长的聘请,他邀来另外几个人,当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都是有头脸的人物,僧借佛面,来捧个场,显得饭局上都好看。还有一个原因是,王光斗想试探一下李义廉的口风。

按说王光斗他一个名儿也写不周正的混子,纵然在这小城里呼风唤雨,很吃得开,但也和教育牵涉不到一起去。那还得从光明中学说起。

这是一个浙商投资的私立学校,因为此地人口多,生源良好,刚开始的几年学校非常红火,一度成为此城的贵族学校,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到第四个年头,接二连三的学生出事,不是在校外不远处被抢了,就是女学生周末回来路上被猥亵,等等,总是这样上不了台面的龌龊事。生源于是一学期一学期地直线递减,好好的一个学校不到两年就濒临倒闭。

在学校陷入困境的时候,王光斗黑白兼施,逼着几个股东借了他一百多万的贷款,不到两年的时间,他私自涨到三百多万,高利贷也没有这样高的,就是无赖。他涨到五百万的时候,他在此地法院动了手脚,校方败诉,王光斗就带着兄弟们接管了学校,股东被赶跑,不服气的当然人身、家庭都被严重威胁。

他看上的是学校占着的这块地。市值一个多亿,并且还在继续往上涨。

王光斗对兄弟们说,这块地弄到手了,兄弟们以后就不用愁了!

但是股东们被他整跑了,他虽然占领了,所有权却不是属于他,还是校方股东们的。按照当地招商引资的条例,这块地若不用于发展本地的教育事业,就还由政府收回来。

这就是王光斗今天之所以请退休的老局长担任名誉校长的原因,他得还让学校存在,有那么几个年级几个班虚设着,当个幌子,就这么一学期一学期地拖下去,直到把这块地拖到手里。

所以最近几年王光斗爱撮着牙花子,打着酒嗝,炫耀地说,哥哥在做教育呐,懂啵?哈哈哈。一副志在必得的流氓神气。

他无赖的地方还在于,股东开始愿意还他钱,当然是一百万那个数,他不要钱,故意漫天涨利息,过了这四五年了,股东们也是分崩离析,各人有自己的事业,心也不像刚一开始那么齐,他就仗着地头蛇身份,一个字,拖。因为如果过了十年,校方仍没有还他的钱,他王光斗就可以享有对学校所属土地的使用权。说来说去,就是要吞下这块地。

饭局上,王光斗左右逢源,从点到面,再具体到某件事上,马屁在各个局长身上均摊。

然后话题在当前的政治、军事、现实之间,云来雾去地穿梭,稍微有点冷场就唠国际形势或者关于拆迁之类的,再不济还可以谈谈女人,气氛一直保持得不错。几个陪酒的川妹子,肤如凝脂,很会来事。所以一直笑声不断,干,干,酒就又走了一圈。endprint

一个个领导,这个谈教育,那个说城市形象管理,还有的谈目前小区里发生的鲜活犯罪案例。王光斗都听着,很乖,弄得一顿饭下来,领导们都说原来王光斗并不像人说的只知道砍砍杀杀啊。只李义廉很少言语。他当然再清楚不过王光斗的把戏。

王光斗时不时不忘穿插一句关于学校的事,抱怨着经营这学校就是公益事业啊,不盈利还往里头贴钱,并且还真像那回事似的叹气连连。说得多了,李义廉喝杯酒,轻巧地回他一句,那老兄你就别办不就是了。

他赶忙给李斟上酒,拍拍李义廉肥瘦相宜的左肩,李局,不,我得办,为了这些个学生,我也要一直办下去!

说得很大义凛然。对视一眼,就心照不宣地笑,笑得却各有所想。

爷爷给小院子里的桃花剪枝,把小枝上的桃花剪下来,因为它们还经不动果实。爷爷把剪下的红桃花插在广口瓶里,一屋子立时都有喜气。爷爷说,小宝,你可又长了一岁了,比你爸爸还高了,过来,帮爷爷把桌子放好。

袁小宝就过来帮爷爷抬桌子,放在屋子中央,一边听爷爷唠叨,你说你爹,这个龟孙儿过年也不回来,去年倒是回来了,可满打满算也就待了三天,三天啊,一眨眼就又走了,狗日的还不够把人闪得慌呢……爷爷絮絮叨叨,上了年纪的人差不多都是这样。

奶奶往桌子上摆饭菜,接过来一句话,老东西,桌子放歪了,老想着铁柱回家,回家,谁给你买药的钱?看看墙上的黑白照片,叹一口气,你说他一个人在外面连个热乎饭都吃不上,容易吗,他能不想回家?奶奶撩起衣角擦擦眼角,就又进厨房忙活去了。

爷爷也就闷着头抽着烟袋锅,在脚底磕一磕,和着苍蓝的烟气吐出一片辛辣的叹息,把桃花在相片下摆放好,回头喊,小宝,来,给你娘也说句话,让她也看看你长多高了。

小宝就迟缓近前,抬头看着相片上的母亲,有些陌生的疑惧,低声喊了一句,妈……就不再说话,把掩映的桃花拨开,眼泪随即漫上来,迷糊了双眼,视线外墙上的母亲就有些虚幻,他反过手背擦了一把,再看着照片。虽然他心里并没有储藏多少关于母亲的印象,似乎母亲是遥远的一个人,但看着照片,就立刻感觉血脉连在那里,在照片面前,他的眼泪也有温暖的归属感。那是生了他的母亲,他看着她时,“妈妈”就不再是一个遥远的名词。

小宝的眼里又有水汽弥漫。

爷爷只告诉他说妈妈是得病走的。

小宝磕了头,爷爷就把照片又收起来,包着布,放在抽屉里,一边还说,喜眉我的孩子啊,你也看到了,小宝都长得比他老子还高了。你不在,俺们也没有亏着他,你就放心吧……爷爷把抽屉关好,吃饭吧,小宝,记住,你十四岁了,好好学习,对得起你爹妈。

小宝点头,答应,嗯。

吃饭的时候小宝觉得母亲的眼睛一直在抽屉里注视着他,这种想法让他感到有点害怕,又有点想流泪。每一年,爷爷或者父亲都要当着照片上母亲的面,严肃地告诫他,小宝,你要好好学习,给你妈妈争口气。

好好学习才能走出这村子,才能扬眉吐气,才能对得起爸爸在遥远的城市站在脚手架上的风吹雨打。这是爷爷对他说得最多的话。

他都知道的,所以他在学习上格外努力,而实际上他的成绩一直也不差。老师们反映的也是袁小宝很沉默、不爱说话,唯一摸不透他的是,上课的时候有时候人坐在那里,眼睛会被窗外一只小鸟或是一朵云带走。老师说,旁人难以走近他的内心。他呢,把心隐在自己那一片葱茏寂静里,也很难出来。

吃了饭,他出门去前村找同学杜顶。入秋他就要升初三了,面临的是中考,要是考不上市里的重点高中公费生,不知道爸爸的皱纹又得多出来几层,爷爷苍老的叹息又该多出来几声。可那能是好考的吗?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怎么,每年就收那一两百个公费生,其余上千人都是自费。什么概念?就是入校就要缴纳少者五六千多者上万元的所谓“建校款”。何况还不一定考得上呢。

想一想,都头疼啊。杜顶的哥哥说话很能,曾这样泼辣地形容,天天从学校到家忙得屌不粘蛋两个卵像铃铛一样嘀溜嘀溜地乱转,忙活了一年,到头来呢,他奶奶的,没考上!

没考上就不必上了,就做了个小瓦匠,省得上了个赖高中再考上个赖大学找不到工作耽误时间还白搭六七年的钱。

杜顶的哥这样说的时候,把他俩笑得不行,可仔细想想还真是这样。考不上,爹肯定会说,你小子又重蹈你爹的覆辙,整天掂着个瓦刀看小包工头的脸色,弄不好哪天就一闪脚就把命摔下来了,你愿意这样?

他不愿意这样。他没有选择。

那就只有按着书本再拼命地好好学。

可是这一年开始学几何,他有些偏科,数学一直是他薄弱的学科,那些立体线条之间的逻辑推理、证明,他总是学得很吃力。杜顶正好擅长此科,他正是要找他去。

刚出了巷口,对面看见陈金花散着头发气鼓鼓地一路走过来。她穿得很简约,还没到夏天呢,就都隐隐约约地露出来了,再加上她左一脚右一脚开叉很大,气冲冲的,看上去美丽,又危险,此刻走路都有点火药味道。

小宝想要躲开她。爷爷曾对他说过,王光斗不是个好货,他家女人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要和她说话,记住了。爷爷说告诫的话总爱用近似于命令的“记住了”做结尾,他就点头,嗯。

爷爷扛过枪,打过仗,年轻的时候也是条说一不二的汉子,老了,提不起那些当年的英勇,但心气还在。可是负过伤,一走路浑身骨头都响,浑身积攒的那些陈年病和痛,靠着民政局那点儿层层过手的补贴,实在是杯水车薪。爷爷说,我要是再年轻二十岁,老子一刀劈了王光斗这狗日的!好像和他有深仇大恨似的,又骂,你爹这个兔崽子哪点儿像我,懦弱!这年头,怕事事就不找你了?小宝也不当回事,知道他爱唠叨。

这会儿,小宝看躲是躲不过,巷口就那么点儿地方,就硬着头皮低着头往前走,刚要走过金花跟前的时候,她回过头叫住他,嘴里还骂骂咧咧的嘀咕道,今儿是咋了?你一个小破孩见了我也躲躲闪闪鬼鬼祟祟的。endprint

她今天特别不顺,去镇上买衣服,试衣服的时候,她看中的是比较花哨的一款,那个销售的女孩子也没有眼色,明明看见金花手里摸着鲜艳暴露的那一款,非得用专业化的口气过来推荐说,您这个年龄,比较适合这一款,朴素大方……金花闻之顶过来一句,大方你娘,我还没到你娘的年纪呢!把服务员还没脱口的“这一款比较符合您的气质”给活活噎在嘴里,她什么气质,她扛水泥般的泼辣气质!

非得买了她看上的那一款,并且一下子买了三件。老娘就是要穿!喜欢!

结果她穿了去四朵家打麻将,见了她,一屋子人嘴里忽然像含了个茄子,眼睛里憋住笑意。接连几圈,她的手气也不顺,旁边的人似乎躲闪着什么,都不往她身上看,她越打越气恼,最后手一撒,不玩了!出去上厕所,前脚刚走,不一会后面就听见有人把憋着的笑弯腰倒出来,窃窃私语,啧啧,金花今天穿得,像个小闺女……另一个人说,怎么也比不穿强一点。四朵一语中的,想男人了呗,你看那脸上的暗黄粉红的斑点,缺少滋润呐。另个人调戏旁边的同伴,哥们,晚上你去给人家金花滋润滋润去,呵呵……旁边人说,王光斗那货不能整死你!又说,不怕穿得像个小闺女,怕的是脸上皱纹像块老树皮,哥哥可上不来这个兴趣,还是让给你吧……他们正一边垒着麻将一边随口说笑,不提防金花一脚迈进来,叉着腰挨个儿看他们一张张目瞪口呆、尴尬得恨不得夹在裤裆里的脸。谁知道这女人这么阴,躲在门前没走呢。金花也不说话,上去一把掀翻了桌子,在他们面面相觑的寂静里甩着胳膊大步走开。

金花喊住他,嗨,小宝,袁小宝,喊你个兔崽子呢!

小宝停下来,抬起脸,看她。他一抬头,金花说,嗬,什么时候长的个,比我还高了。

小宝细长的身体杵在那里。

见了婶婶也不打个招呼,学是怎么上的?金花唬他。见他低头不说话,婶给你闹着玩的,傻小子。食指点他额头。

小宝就顺势头一偏,金花看着他的脑袋划出的轻微弧线,衬着他初具规模眉目炯炯好看的脸,呵呵笑了,没见过这么老实的傻小子,规矩得倒像个闺女。问他,小宝,看着我啊,看着!

在她的命令下,他就看着,看一眼就不敢看了,低下头,脸上红了一大片。

金花笑出声来,一天淤积的霉气跑出去一大半,还不依不舍地逗他,婶穿着这一身,好不好看?

小宝抛下一句,好看。趁她笑的间隙,抱着课本匆匆抽身疾步跑远。

带露喝多了爱追着姐妹们问幸福,他妈的幸福有多长?一副迫切知道答案的焦急模样。

姐妹们也都是女中收放自如的性格,说好听点是霁月风光,说不好听就是流氓,回答她,不就那十来厘米长呗。然后轰然而笑。

带露醉言醉语,推开手指,说,去。摇着头,告诉你们,打完酒嗝接着说,告诉你,幸福的长度约等于眼泪再加上笑容的重量……

都当她喝醉了说胡话,最多也就是旧话重提,说她,哟,姐姐跟那个画画的小白脸睡了没半年,倒染上些酸啦吧唧的文采来了。

都知道她不能忘情于那个负心的人。平常不觉,没心没肺,喝醉了就管不住自己的眼泪。梦里有时还幻想着重逢时拥抱的美好和甜蜜,那个时候会是边流泪边捶打他的胸膛,还傻笑着,该是多美的画面……醒来往往看到的却是王光斗那张大马脸,带露顿觉人生真是他妈的无比荒诞,只让人想沉沦,堕落中倒给人一种撕毁的快感。

姐妹们说你这是在暴殄天物,作践自己的年华。可是话又说回来,在乎的人都不在乎,不如拿着脸蛋趁着新鲜卖个好价钱。带露说,也他妈攒点儿以后上美容院的钱。

说这话的时候心里还是带着怨恨,积攒的怨,她可是拿着最好的部分供养那个落拓不羁的小画家,陪他吃陪他喝,他有着搞艺术的人惯有的特别发达几近成瘾的性欲,她也给他。我要离开这个破地方。带露,你等着我,我安顿下来就来接你。一句话她还当了真,想想真他妈够少女的。一等二等没有回音,她追过去,人家早又温香软玉抱在怀里,一句对不起就结了。

带露有时恶狠狠地想,就是犯贱一场,荷尔蒙带着一身腥骚把你摁倒在地上上了,落实的只是性,你他妈还傻乎乎的以为这就是爱情!怕破了相,就想象中扇自己的一耳光,你真够可以的啊!

可是这个混账竟然还有脸给她发短息,说他要成立一个工作室,并且说有可能回来。最后还加了一句,最近常常喝醉,一喝醉就想你,我走了许多的弯路,犯了许多的错误,到最后终于知道你才是最美的风景,我想做你一生的观众……

太他妈会煽情了。搁在一年前她会感动得傻哭,但现在她不过冷笑一声,男人不过是在省会城市里一时混不下去,走投无路,想拿她再做一次赌注。可是她的眼泪却肆意地流下来,心里潮湿起来。

身体里的这种老实的反应,总是让她觉得愤怒又委屈。

二十五了,在风月场中摸爬滚打这么些年,就爱过这么一个人,还这么不堪。算了,不说也罢。

带露喝下一杯烈酒,想起王光斗那张长脸,摇头晃脑站不稳,对姐妹们说,干完这最后一票,姐姐我就闪了。

金花站在自家楼上,在稀落的星辉下四处眺望。王光斗爱显摆自己的能耐,就在村子里最高的地势上报复性地建了这座三层的小洋房,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就是不让金花在城里住,坚持让她住在乡下,好像是让她在家替自己在村子四处炫耀,好把他以前偷鸡摸狗被人戳脊梁骨耻笑丢的面子都找补回来。人活一口气,当年四处瞎逛的混子你们眼皮也不夹我一下,现在爷混出来了,住上风口了!

当初金花嫁给他就知道他没安好心,图的是她爹一辈子杀猪卖肉积下的那一点儿财产,但看着他那两年跟着爹杀猪卖肉时对她百依百顺的模样,处处巴结着听话,恨不得匍匐着看她,金花想结了婚他也不会对自己有所冷淡,可男人一旦混出了一点头绪,还真不把她当盘子菜了,真把她冷在了那里。

月亮升起来了,是一轮大脸的满月,慢慢照得整个天地都一片皎白。冷风吹来,金花就一哆嗦,想,心都缺了,月圆又如何?endprint

摸摸自己的脸,还真是如四朵所说,长满了暗黄的斑点,乍一看不觉得,摸摸都刺手了。气恼在肚子中间汇集,骨头里都是寒意,寂寞的骨头都快生锈了。把手里的茶杯狠狠扔到楼下,骂一句王光斗我×你祖宗!

刚才冷,躺在床上,过了一会又觉得浑身燥热,下了楼,来到马路边上吹风。也不是为了吹风,屋子里太空旷,太寂静,静得直让人想发疯。

站了一会儿,听着谁家的猫咪隐在夜幕里声嘶力竭地叫春,一声声叫得很起劲,拉直了腔口,真像小孩在哭……金花不由得心头火起,抓起一把石子茫无目的地掷去,却不想回应过来一声惨叫。

不是猫。

金花定睛细看,原来是小宝。他刚从杜顶家补习数学回来,正低着头默记那些公式、定理,冷不防她一把石子中有几块也砸在了他身上。

金花忙奔过去,拉住他,问,砸哪儿了,疼吗?

其实也没有砸多么重,小石子罢了,惊吓居多。小宝揉揉脸上,就那里有一点疼,说,没事,婶,没事。

金花一把拉着小宝就往家里走,这孩子,砸住了什么叫没事,来,到亮的地方婶给你看看。

看看也不严重。就冰箱里拿出饮料、水果,盛在盘子里放他面前。小宝有些局促,坐立不安的样子,看看客厅,又看看自己的脚尖。

客厅富丽堂皇,家具、家电都一应俱全,还装饰着好看的吊灯,都知道王光斗家有钱,却不知道有钱原来是这个样子的。

金花把盘旋成方形的灯关了一圈,只留下四角柔和的橘色小灯,照得灯下一切都柔软又朦胧。金花剥香蕉,吃啊。见他不说话,就挨近一点,坐在一个沙发上。

小宝往一边挪,说,婶,我要回家了……他还没说完,就被金花一把拉坐在沙发上,急什么,家又不会自己长腿跑了,坐下,陪婶说会话。

说了一会,小宝多是被动,嗯,嗯。

金花起身放了一张碟,有一瞬间她在犹豫,但是就像沙漠上遇见了一泉水,有毒没毒她已经来不及考虑了。她坐下来,倒上两杯红褐色的液体,递给小宝,对他笑笑,这笑,连同她的衣着,都很轻薄,金花一按遥控器,等离子电视大屏幕上映现的是一对直逼眼目渐入佳境的赤身男女。

在这个时候金花其实还是有些不忍的疑虑,想着玩玩而已,别吓了这傻小子才好,但看着小宝红彤彤的脸上第一茬柔软的胡须,因为害怕,刚隆起的喉结一个劲的翻动,金花的身体里迅速燃起一团火,看来止是止不住了,金花就像抚摸一朵花,把她猩红的指甲焦渴难抑地落实在小宝刚开始发育的身体上。

小宝浑身一个巨大的激荡,开始自上而下地哆嗦,急忙捂住她游弋的手,憋红了脸,喊,婶,婶……金花驾轻就熟,别喊婶,喊姐……丰满到要炸开的身体,像一团大火,扑在小宝刚苏醒的单薄身子上,小宝想躲开,可就是躲不开她,想喊,嘴被一双唇堵住出路,小宝要推开她,推了几下,也推不开,又隐隐地想被她抱紧。这是记忆中唯一抱着他的女人,却不是母亲,小宝觉得羞耻而又有兴奋,挣扎中小宝流下辛辣的眼泪,一直沿着鬓角流到耳蜗里,金花的手探进他衣服里,他来不及呼喊,就听见金花在他耳边呼着热气说,乖,就当我是你姐,就当我是你娘……

小宝闭上眼睛,脑袋两边呼呼地吹着大面积的风,聚集在耳蜗里的眼泪像荷叶上承受不住的清露,流泻下来……他十四五岁最初的坚硬,终于驶入她寂寞空旷的天空。

……

王光斗在酒桌上爱吹嘘的除了自己的性能力就是他进过监狱,哥哥可是为了义气呐,一同犯事的人,我硬是咬着牙一个也没说,那个打啊———王光斗比划着———坐飞机、看西瓜、苏秦背剑……哥哥哪个没受过!

很豪迈很享受的样子,嗓门响亮,大马脸油晃晃的,说得脸上迸发出一种金属质地的光芒,满桌子都是佩服的眼神仰望着。他再说他打拼的时候受的苦,一件一件娓娓道来,什么一个馒头吃了三顿,夜里睡桥洞,煤矿挖井眼看着“哐当”一声同伴被砸在身边,要不是我跑得快,这半个腿也就报废了……他拍着自己的腿,说起来很投入、很亢奋,也不知道多少是真的,但说得都斩钉截铁。他传达出一个讯息,他的天下他的事业是打出来的,他的钱是有苦难做根基的。

他一次酒后讲给带露听,带露的眼圈儿就红了,王光斗问她怎么了。带露伸出指尖摸他的大脸,缓缓说,心疼……

王光斗一个激灵,心里立时柔软得不行,自己的女人也没这么入戏这么配合过,大掌很要命地把带露抱在怀里,接下来的动作带着他罕见的柔情蜜意,一个回合下来,带露伺候得他骨头都酥了,像飘在深深浅浅的云里……这个女子,他要定了!

这会儿王光斗坦着个大肚子在大沙发上侧身躺着,一脚把茶几上的瓶瓶罐罐踹在地上,骂了句李义廉我日你先人,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了,可你欺人太甚,连我的女人你也想春色平分,等这块地到手了老子再好好治你!

合同他已经威逼股东们转给他了,他需要李义廉伪造一份土地转接证据,这块地的经营权就属于他王光斗了。

上一次在城里最隐蔽的酒楼包房里,两人单独喝酒,趁着他儿子生日,说是给贤侄买点文具用,王光斗一张卡就给他三十万啊。

卡是收了,但李就是不喝酒,说胃疼。不喝酒就说明事儿还没办成,还在半空中悬着,他这是敲诈他。王光斗在心里骂,礼义廉耻你李义廉单是无耻啊,还胃疼,真是不知足啊你,也不怕撑死了你!但是还得笑着,说,换酒。

王光斗出去,打个电话,让带露过来。打电话的时候王光斗那个不情愿,带露可是他这么多年唯一好上的块肉呵,一连串地骂着,还得让带露赶快过来。

带露过来的时候气喘吁吁,鬓发也未来得及打理,王光斗只在电话里吼,快,快!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一路上带露还想难不成大马脸让人砍了,那这一票可就盼星星盼月亮熬出头来了。到地方一看又他妈是喝酒,登时气就不顺,管他李义廉李二脸,她先喝三杯,您随意!

她的酒量那是发奋练出来的。

那气势,那个不经修饰的风尘样子,举手投足间收放自如的骚劲儿,会来事的酒上周旋言辞……几圈下来李义廉的脸上就露出了笑意,举起杯,来,为美人,干一杯!endprint

王光斗心里的石头算是落了地。但又看看李义廉的眼色,始终陷在带露的呼之欲出的乳沟一带,拔不出开,王光斗想,他妈的,太不着道儿了!是个母的他都要翘翘他那狗腿,没有这么不要脸的!

再喝了几圈,王光斗发现自己倒显得多余了,这算什么事儿!回到家王光斗还指着带露胸口露出的白雪,骂她,也不盖着点儿!

带露摸不着头脑,平常不就这样的吗?王光斗把胸罩往上给她提提,扯外衣盖上,动作很粗暴,平常是平常,出来就他妈给我盖上!

带露心跟明镜儿一样,想,还吃醋了,不错,还能控制住他,最近还得找个借口买什么东西榨他点儿钱。

到了家,马脸又把她野蛮地撕开,压上去,记住了,只许我看!带露迎着看他那张变形的大丑脸,喉咙里积攒的酒“哇”一声喷在了上面……

过了几天,王光斗端来一盆花。带露问他是什么,他说,兰花。

带露觉得好笑,一个大老粗还讲究这种八竿子打不着装高雅的花。伸手摸摸,竟然是假的,一问,是翡翠做的,可真是枝枝叶叶都逼真!

王光斗又循例把李义廉祖宗八代都问候一遍,这四十多万呐,李义廉你狗日的可真会想着法折腾老子啊!

李义廉指着窗台,说兰是君子之花,我李义廉两袖清风,独独爱这长于山涧幽泉的有节操清雅之花,楚大夫屈原他老人家有两句话形容它,知道吗?转过身来问他,王光斗气得牙根痒痒,你这不故意寒碜老子吗!流氓要是再有点儿文化那真是天下无敌了,你什么样的货色还在这儿装这他妈份幽雅,也不嫌恶心肉麻!可脸上还得立马堆出准备好的相应笑色,奉承道,俺一个大老粗哪里知道,局长给俺也上上课,俺也染点儿那什么雅气。

李义廉在那里摇头晃脑地卖弄,绿叶兮素枝,芳菲菲兮袭予……

这回王光斗就是再下最后一次血本,订做了这尊兰花翡翠,呈给李义廉,把事儿办周全办踏实了。

他吩咐带露,某某乡村度假酒店,某某房间,你把这礼物给狗日的送去!说到最后一句,王光斗大有不忍和无奈之意,脸上的横肉都有扭曲,恨不得骂一句自己,又转而破口大骂李义廉。

带露扭过脸,吐瓜子皮儿一样吐出一句,我不去!

王光斗趴在她身前,小姑奶奶,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房子过几天我就给你过户。长叹一口气,马脸搁在她胸前,哥哥这不是求着他了嘛,你说有什么办法,你摸摸这里,我心里舍得吗?拉住带露的手放在他胸口上。

带露眼角点染出零星几滴水花,举起拳头,雨点一样打他,我不,我不,我就不!一声比一声销魂。我跟的人是你,你把我当成什么了啊……带露哭了。

王光斗心里那个软啊,要化了一样,大嘴堵住了带露的哭,抱着就在沙发上好了一回,格外温柔,格外销魂,王光斗想这女人不容易啊,这么贴心!有一瞬间甚至都感动得想算了吧,不送那狗日的什么兰花了,去毬!

但冷静一想,李义廉这狗日的要的是带露这朵花呐!骂归骂,搭下来脸商量,好露露,去吧。

不去。

乖,去吧……

哥,不去啊……

就又就地好了一回,额外的温柔,又额外的销魂。

去吧,听话,去啊……

带露就去了。

走了两步又回过来抱住他的腰,我是为了你才去的啊。带露心说,戏他妈不做足了,钱给得就不痛快,房子就不一定能转到我的名下!

带露走出几步,王光斗抹抹脸,要是真做,记得戴套啊!

带露想笑。还用说“要是真做”,难不成李义廉会在那儿给她上一宿哲学课?

带露用眼角斤两不差的泪花回答他。

就去了。

这期间王光斗就在沙发上一会坐着,一会又卧着,好像身子地下带着一团焦躁的火,心里火燎火燎的。想一想带露此时在干什么,还用想吗,还能在干什么?他就忍不住要骂,但是他又忍不住要去想,结果越想越烦躁,一次次踢翻茶几上的东西,把它们在地上踢来踢去。

等到下半夜,带露才回来。看见他,眼圈儿红扑扑的,有水意。他急躁地问,怎么这么长时间?

明知故问。

王光斗一手把带露拉到水龙头下,“刺啦”一声把水龙头开到最大,粗猛地剥去带露的衣裳,拿着水龙头使劲在她身上冲,带露触疼,捶他,你疯了?

他才不管,一遍一遍冲她身体,像洗车一样冲洗灰尘垃圾,并且着重反复冲洗她的下体,反反复复,直到自己被带露咬住,他扔掉水龙头,把带路拦腰抱起,抛在床上,然后报复性地扑过去,压上那白花花的身体。

小宝曾经一直以来的梦想是能得到一本《泰戈尔诗集》。

他天生对文字和美,敏感。这是他逼仄寂寞的成长环境使然。他是在《中学生阅读》之类的学生杂志上读到《飞鸟集》一些最著名的诗句的节选,从此就深深热爱上了这位身上像戴着白云的大胡子东方诗人。想来青春里能喜爱上这样的诗人,也真是一生的幸运。善、美、真、轻盈、泪水,以及悲悯,被社会早已侵略篡改的人心最美的这一部分,还是早早地在他心里扎下了根。

慢慢地,他对泰戈尔的热爱近于痴迷的地步。在梦里都是偷偷开了镇子上一家文具店的门———它是唯一代卖几本书的文具店———小偷一样开了门,黑暗里摸摸索索寻到那几本书,眼睛就亮了,放出光来,看见封面,却是金庸温瑞安古龙或者更不堪的武侠小说,他的眼睛黯淡下来……或者是一看,呀,真有一本《泰戈尔诗集》在最上面的格子里,就拼命踮起脚尖去够,却怎么也够不着,一直蹦一直蹦,好像触手可及却怎么也拿不到手里,往往满头大汗地急得醒来……有时最懊恼的是真的拿在了手里,心里正无限欢喜,刚要翻开去读,不是店门忽然被打开自己被吓醒,就是突然被祖父的咳嗽声惊醒,醒来才知道是一个好梦,就懊悔得不行,怎么就没看上几页呢,什么也没有记住……他是多么想读到里面那些星星闪烁一样的内容啊。

瀑布歌道:当我得到自由时,我便有了歌声……你静静地居住在我的心里,如同满月居于夜……endprint

他读到了这样的诗句,他终于有这样一本诗集。不是靠着他从爷爷每天上午给他的一块钱饭钱里省下来的。他读着读着,捧着书本,哭出声来……

他的委屈和惊喜都在他小小的心里。

金花过来,拍他柔弱的肩膀,问他,怎么了,是不是买错了?

他摇摇头,泪水聚在眼里形成小小的湖泊,他很少说话,只是沉默。

金花想把刚拆掉塑膜包装的书也拿在手里来看看,她不懂他对着一本书傻哭什么,金花刚要伸手,小宝突然拦住,说,你别摸!

金花的手闻声一下子吓得僵直在那里。小宝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喊出那么大的声音,看着金花,就有些过意不去,喊一声,婶……金花讪讪地收回去,有点尴尬,但一笑带过,说,小宝可还嫌我脏呢。

小宝想解释,却不会,只清冽的眼泪掉下来,打湿书页上的诗,低下头,喊她一声,姐……金花一个激荡,把小宝搂进怀里,声音柔和下来,不停地说他,傻孩子,傻孩子……看着他单薄的背,她竟然也无端地流下眼泪。

过了许久,金花像是在作出承诺,说,小宝,你别怕,以后多来姐屋里说说话,有个男人来了,这屋子里才像个家,放心吧,姐以后不再老要你了……金花笑了,泪水却负气地落下,姐也是饿极了,说着就在小宝的脖子上咬了一口,小宝的肉又这么好吃,姐都舍不得了……

她愿意小宝天天都来,哪怕只看着他在客厅里写作业,在她原来放碟的CD机里学英语,她在一旁细碎地忙活着些家常的小活计,有时候给他送过去一碗粥、一盒饮料。金花都觉得这才是一个住的地方,不至于她一个人又陷入荒凉。她甚至跪在地上,求小宝来,她答应他不让他睡在她床上,她答应不给他买衣服买这买那以免露出破绽,她都答应,只要他来了能陪她吃吃饭,看会电视,说会话……

小宝觉得她,也可怜。

第一次的夜晚,在他心里留下了挥之不去的阴影。他更加自闭,更少言语,连最好的朋友杜顶也很少说话了,每天一有空隙就把自己使劲逼在习题里,埋在课本里,心里头默念着爷爷和父亲一直灌输给他的信念,要出人头地!袁小宝你要出人头地!这样恶狠狠地下力气,反而把一直不入门的几何学好了,几道线面交叉里就有另一个空间,他可以想象着把自己抽身放到里面,躲开这些烦恼的事情,只自己一个人在那里看书,看泰戈尔,看川端康成的小说,看唐诗宋词里的风月,对着书帖写小楷……这些都是他最喜欢的,契合他的性格,安静,柔弱,暗含骨力。

可他做完作业,从出神的情绪里回来,往往觉得茫然无措,心里的话不知道给谁去说。他们都认为他沉默,话少,却不管他是为什么。他看着破败的小院子里,墙角的草也沉默,却终究会开出花把心事说予风,说予蝴蝶或蜜蜂,他的心事,藏于心底,终于唇齿,没人懂得。

倒是金花,把他当成宝贝一样宠着,虽然他一脸的冷漠,虽然这份宠是难以启齿的。但是奇怪的是,他趴在金花宽大的胸前,那样一种贴心贴肺的温暖,竟然让他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柔软,这种感觉,他第一个想到的是被母亲抱着,他把头埋在金花双乳间,像个孩子一般,或者说他本来就还是个孩子呢,他为这种母亲的感觉悄悄流下泪来……

刚一开始的屈辱感,慢慢变淡,他开始对金花又怕,又有一种说不出的迷恋。怕她把自己抱在她上面,又本能地迷恋她上面的温暖。他把小说、诗歌里看到的关于女人的语言不自觉地都放在金花身上比量一番,而关于母亲的描写,他也只有用金花把那些句子来套现。

唯一一次他做梦,母亲从抽屉出来了,在床前看着他,久久看着……他吓醒,扑在金花怀里,一直喊,妈妈,妈妈……一时间分不清梦里梦外了。

好在这一段时间他的学习没有掉下去,几何跟上了,在班上的名次也有提高。爷爷看着成绩单,就很满意,磕着烟袋锅,在飘渺的烟气里虚构孙子未来的体面生活。那是些他未曾实现的东西,欣慰地唠叨着说,小宝好样的,可还要再努力,毛主席说过,三天不学习,就赶不上刘少奇……

周末的时候,有时候平时也是,他去杜顶家过一会,很短的一小会,就折回来,金花给他留着门,他进去,由她主动支配他,或者说话,或者做其他的。但有一点,就是他写作业的时候,不许她打扰他。他说,要不然我就不来了。

小宝不要她买东西,不要她给的大面额的钱,只要一点买书的钱。

一时还算相安。

金花之前话说的是不要了,但金花往往把持不住自己。好在节奏放缓慢了一些。她想要是有个孩子,这日子或许还会好过些吧?但是结婚这么多年了,男人在身边的时候,她就是怀不上,投方问药了无数次,也没弄出个所以然来。对于孩子,她越来越只能寄托于想象。

抱着小宝的时候,她既把他当成男人,退一步,也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特别是当他蜷起来的瘦小身子泊在她的臂弯里,枕在她乳房上的时候。她愿意把他小心抱在怀里,心里满满的,是怜惜和爱意,像一个女人对情人,也像一个母亲对儿子。

这种感觉让她也着迷。

她有时候想,陈金花啊,你这可是在作孽!是要下地狱的。早化成土的老祖母信过佛,金花脑子里这时候就翻腾起祖母讲过的地狱里的种种情景,剥皮、锁骨、油炸、石磨之类,想得自己心惊肉跳,可是跳完了,她还是继续要。她三十多一点,休息好,没有那脸上的暗斑,说是二十七八,也可以以假乱真。她是饱满的女人,虽说不上多美,但也各方面都匀称,风情的时候,实在称得上丰腴动人。这样的女人,正需要大把的爱,大把大把的爱,大雨大水来灌溉……她没有,她什么也没有,在许多孤独的夜里,她对着硕大的镜子看着自己,她顺流而下的曲线流了一地,像是眼泪。她还这么年轻,年轻美丽得近于无耻,她长久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心里一遍一遍涌起愤怒,最终这所有的愤怒都化作一腔源源不断的委屈,她袒露的两个乳房竟然像两只在旱地里举手抗议的拳头……

她不是没有去城里找过她名义上的男人,可她几乎就找不到男人的影子,找到了也是受气,他们是针尖对麦芒的脾气,见面先吵上一架,所有的示好就兀自碎了一地。这个男人,她也死了心。endprint

可她另外的心,一草木葱绿,就有些迫不及待把她暗藏的欲望撺掇起来,一起来还很难熄灭,花开了,花再寂寞地凋落,就她大开大合的脾气,也硬是给逼出伤春悲秋的情绪。身体里那些动不动就要跑出来的小兽,她压制不住它们,它们让她的心一直痒痒的,没有人来挠,自己呢,却越挠越痒,无从下手。

夜复一夜,她的美丽不能燃烧另一个身体,只能在最深的夜里焚烧自己……她有的只是干旱和荒凉,炙热的夜晚,没有一眼泉,让她清凉下来。

她一次次光着荒凉的身子,在床上给小宝跪下来,求他不要计较她对他猛烈的破坏,求他还要来,一次次保证自己不再这样发疯,近乎声嘶力竭求小宝,直求到他答应。然后再疯狂地买东西,好吃的零食、水果,好看的衣服,各式各样的,哪怕小宝不吃、不穿,她也要买来,有点执拗,她陷入自己的情绪里,出不来。

所有的这些,都是她害怕自己再回到一个人的屋子里,独自一人面对这大把大把的空旷和冰凉,那些寂寞曾像油一样涂在她身上,洗不掉,她真想大叫一声,我他妈的真是受够了啊!

而现在,小宝是她抓住的一根稻草,他还太细小,根本无力将她从深水里浮起,不知不觉中,那就只好一同沉溺……

李义廉最近几天很有点踌躇满志的感觉,再升一级的愿望忽然唾手可得。当然他在这个位子待着也没什么不好,看着乌纱帽小,上头也很少注意到,可那个油水足啊。李义廉也常常感慨,改革开放也不过几十年的事,哪来的这么多钱啊,哪来的都是?城市化一波一波向周边进行圈地运动,哪一个不得他来打先锋。那钱一下子就堆到你面前,晃人眼!当然现在他早已习惯了。

这个窝他一待就近十年,动不动都挺好,反正坐在水美草肥的地方。可国土资源局的局长真是老糊涂了,合着快退了,临走再捞一把。按要求国土资源局对农村集体土地证进行换发,他便指使副局长为市周围几个镇农民办理一万多份假土地证、宅基证,先后获利近千万元!

利令智昏呐!李义廉替他们总结教训。这事儿放在城里打点打点兴许不算个事,可放在一个镇子里,就有些孟浪了,就很有些动静了。最大祸患是一家一户花了一两千块买的证,真到建房时却发现是假的,这就离谱了,引发众怒了。结果是原局长进了政协班子,算是照顾了一下老面子。

空出来一个位子。

谁当?

他李义廉当仁不让。

倒不是他能力有多强,谁他妈还看你能力啊,看为人!做官还不就是做人,有能力而不懂藏锋,无疑是大忌,官场上必须把会做人放在首位,然后才是会做事。这里的做人做事可不是要你德才兼备的意思,就是处关系!就是把自己作为一个点编织到上下左右的网中,成为这个网的一部分。

做事是实际工作,会不会都无所谓,这些不妨留给下属去练练腿。

李义廉之所以是李义廉,他贪归贪,但是始终知道利益均沾。他会打点,左右逢源。这在这个偏居一隅的县级市官场里,还有什么说的,这位子就李义廉了。市人大会议没开之前就传出话了,还不是再过个形式。

这个位子当然重要,可重要的是由此,他可以再进一步,进入市委领导层。

所以李义廉在宾馆里开会的间隙,享受完了众人的艳羡和阿谀,之后,在自己的房间里,把一杯小酒喝得很是适意。

正在他喝到兴头上,正在脑子里回想前一段时间带露在床上迷狂的媚相,想着什么时候找个机会再复习复习她的身体,这时电话响起来,打开看是妻子,一看就没有好气,合上手机。又接着打过来,接连了三次,他抓起手机,不耐烦的吐一句,正开会呢!

想女人到了这个年纪可真够烦人的,身体退化成了老树皮不说,还一肚子陈年的老酸水,老是防他像防贼,这能是你想防就能防住的吗?找个小养着,早都成了职务需要。李义廉不至于那么傻,养她干嘛?花费高,口味马上就局限了,单一,还高风险,毕竟是当年学过会计高专的,算来算去性价比太低,远没有隔三岔五快活快活有兴趣。

李义廉正要把电话挂断,女人急吼吼地来了一句:家里被盗了!

李义廉浑身一激灵,立马坐直身子,问过去,丢了什么?

什么也没丢。女人回答。

李义廉出一口气,又仰回沙发上,那你慌张个什么?怎么到现在才说,你早干嘛去了?

我也是回来才发现的,就这打你你还不接呢,还怪我……女人还在那里嘟囔。

李义廉喊停,马上又追加一句,千万别报案!我这就回去看看。

女人补了一句,东西是都没丢,就是钱,都给撒到外面,隔着窗户撒的,我都又捡回来了……

李义廉恨不得隔着电话把女人捞出来扇一耳刮子,痛骂一句,你个傻×女人,蠢货!大白天谁叫你捡的!那是有人在这节骨眼上想让你男人好看,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你脑子里装的都是屎啊?

女人在电话里委屈得要哭,李义廉恶心地一把挂断,拎起衣服,取车,就往家赶,心里一路上骂,会他妈是谁呢,这么严密的小区都能混进去?

想一想楼下草坪上都是红彤彤的钞票,这场景该吸引着多少双好奇猜测的眼睛。他家的傻女人,怎么能自己再捡回来呢,你这一捡,随即你怎么解释这么多钱的来源?把最后一层遮掩的纸都捅破了,你还让别人怎么视而不见!

李义廉骂着女人想着是谁干的,把车开得飞快。满地鲜红的钞票那场景太刺人眼目了,太容易让人浮想联翩了,他想万一被谁手贱拍了图片发到网上,他也就要随着国土资源局局长一样进政协,天天和那些酸了吧唧的老家伙们讨论琴棋书画去了,一想想都觉得荒唐,可他现在是慌张,慌张当然建立在恐惧上。

节骨眼上,这事可不要对大好的仕途有影响呐。骂完了他在心里这样想。

电话又响起来,是带露,娇滴滴地约他,每一句话还带着那种让人心尖儿发麻的尾音,可他现在没有兴趣,回一声,改天吧。就要挂。忽然想起来什么———

王光斗!一定是他!一定是这个狗日的!他这是对这么长时间没有给他把事儿办成的提醒呐!endprint

他掉过车头,奔城郊的休闲山庄会馆而去,接着对带露说,好,那你过来吧,别说,露露,哥还真挺想你!

挂了电话,李义廉最粗俗地骂一句,看谁能耗过谁,敢他妈跟我弄这一手,我让你受个够!

这边王光斗更气地大骂,钱也送了,兰花也送了,甚至女人也叫你睡了,你他妈还不办正事,这就太不着道儿了!

带露在旁边捏着电话,李义廉的话还没散去,就这样把她捏在手里,问王光斗,我去还是不去?

王光斗说,去,死去!转过身,还没叫他睡够,你他妈还上瘾了!

带露在边上合上手机,顺一把头发,露出眼睛看他,哥你这是怎么说话,你别忘了我让人压在身子底下,为了谁?这会儿倒嫌弃起我来了!心说,王光斗你狗日的遇事就会咋咋呼呼,整个儿一有勇无谋的二百五!

带露坐下来,喝杯水,哥,你坐!

她说得很坚决,王光斗骂骂咧咧也不知道骂谁,坐下。

我给你把这事儿办成,你看怎么着?

王光斗狐疑看她,切,你能有什么办法,难不成还睡出感情来了?他直接把地批给你?

带露把着杯子,心里泛起一阵恶心,点一支烟,动作缓慢,懒得理他,你就别管了,我办成就是了。

王光斗盯着她看,满腹狐疑,还有不屑的神气。

你前后送了多少钱?

王光斗说,你不也都知道吗?一百多万。明知故问。

那好,我也要这么多。

王光斗当个儿戏,笑,好,你要是让李义廉批下来了,我给你,另加那处房子。

带露吐出一口青蓝,弹弹烟灰,想,房子本来就是我的,陪你睡了这么些日子,射的秽水也能漂起个船,一处房子还啰嗦到现在。带露说,房产证办了这么长时间,你也催催俺哥,就这两天!

王光斗懒得理她,怎的,还怕哥哥再进南牢里给不起你不成?想要,就过来把老子先伺候好!一把拽掉带露的裙子,带着邪恶揉搓她的身体。带露一时触疼,蹙眉,心里不是滋味,站起来走开,我身上不舒服,你叫别人伺候去!

王光斗想也没想抓起几上的烟灰缸就砸在带露左右前走的左腿肚上。

“啊”一声,带露跪倒在地下,转回脸看他,定定看着,这一瞬间,她曾承欢周旋于男人之间好看的脸上写满了屈辱和失望,眼睛里愤怒而又哀伤。

“我会这样子爱你———要把你的脚镯和耳环,挨在一起……”

到底是画画的,本来很黄很暴力的人体本能事儿,他还能给你在短信里调戏得这么诗情画意。带露说,好吧,这是我的命,爱上你,这是我的命,我再信你最后一次!

爱情,到底有没有这种东西,谁他妈说得清!

这一年里她像一条河,辗转流过许多男人各种各样的身体,却偏偏忘怀不了他在她身体里打下的烙印。王光斗也算强壮了吧,折腾了一夜,只觉得是折磨,近似于一个物理动作,可打过、骂过,再抱着这个失而复得的瘦骨头架子,只一次,她就到了高潮。身体老实的反应让带露特别气恼,而又觉得自己无可救药,本来是自己的身体,可眼泪的开关、快乐的密码似乎都攥在眼前这个背叛过她,又口口声声改邪归正了的不甘平庸又没有多大能耐的瘦骨头身上,她说,柴狗,你要是再敢劈腿,还改不了吃屎的毛病,老娘一刀骟了你!

她是动真的。柴狗使劲点头,不会了,再也不会了。消停一会,抚她的背,问她,钱呢?

带露回眼看他,什么钱,谁欠你还是?

你不说给我成立工作室的钱吗?男人长头发掩住半边脸,问得理直气壮,好像女人是他的提款机。

带露深吸一口烟,憋得肺生疼,一脚踹过去,像踹一条癞皮狗,酝酿出惊天动地的一声:

———滚!

然后是一连串的,滚!滚!滚!滚!

这个世界上的男人真他妈不能相信,脱了裤子不是人,穿上裤子更不是人!

男人穿上裤子离开。带露光着身体,坐在宾馆里,也不知道是空调出了问题还是怎么的,只觉浑身一阵阵的冰冷袭来,忽然悲从中来,想哭,又憋了回去,翻出手机,喂,李局长,前几天就让你把马脸那事儿办着,办成了吗?噢,不好办,还得一段时间,我能等啊,什么,想我了……妹子也想你,可能老哥哥你不知道妹子手里有什么———带露突然换了一种声音,字字铿锵的说:

您发财我也得喝点儿汤,不想看到那天你睡在床上的裸相就把事办了!

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午间。上午向下午过渡的时间,初夏的时光以及浮在这段时光里的人和物体,都显得有些慵懒。

这一天是金花的生日,她自己给自己过。对这一桌子饭菜,她发着呆坐了一会儿,便登上鞋,来到小宝家外面。

爷爷家的院墙还是老式的土胚垒成,很有些年头了,常年的风吹雨打,已把墙头剥蚀得还没有人高,站在墙外,这个家的窘境和整洁都一览无余,金花就生出些心疼,心疼小宝。

爷爷隔着院墙,看见金花,就指桑骂槐地数落墙角几只刨土的鸡,别看你一身毛又红又绿的,惹恼了我,老子杀了吃你!小宝,你去哪去?

小宝停住,我去杜顶家,邀他去玩。小宝嗫嚅回答爷爷。

不许去!爷爷满脸曾经军人的威严之气,爷爷不叫你去!你以为爷爷眼瞎了吗?你个混账的小东西,怎么记不住爷爷的话,不许和王光斗家说话!

小宝站在那里,低着头,没说过……

还说谎,爷爷在地面上敲着烟袋锅,你,你知道你妈妈是怎么死的吗……奶奶听到了,立刻打断,老头子,你咋这么多事,你吃饱了挺在那儿等你的死不就是了。

爷爷一声长叹,哎,我等我的死呐……

其实爷爷也没有想多严重,顶多以为小宝去金花那里串过门罢了。

金花徘徊在外面,佯装看树上的槐花,还和人打招呼说今年的槐花可真旺啊,怎么够一点蒸着吃哈……间隙里趁机做个手势,那意思是,小宝,今天你得来,姐等你。就回去了。endprint

等到了下半晌,爷爷终于在太阳下眯着眼睡去,奶奶在那里捡麦子里的小石子,小宝说一句我去杜顶家玩一会,就出去了。

小宝进了院子,就埋怨金花,看看是金花的生日,桌子上摆了一桌子菜,也就没再说什么。喊一声,姐,你可别那样了,我爷爷脾气倔,怕他真知道了。

金花凑上来,摸他脸颊,没事,姐都不怕,你怕啥,何况你这么小,谁能想到呢?

拉着他,来,吃饭吧,看,都是给你做的,你爱吃的。

可真是都是小宝爱吃的,家常饭,却加了鱼、肉作为辅料,味道自然就很好,小宝平常也很少吃到。金花盛在碗里,小宝吃了,说,嗯,好吃。

金花看着他,眉眼里漾着的,都是笑。

小宝以前曾问她,为什么找他而不找个大男人,金花堵住他的唇,告诉他,她就觉得他亲。他也信。

此刻,他们倒真像一对姐弟,小宝递过来筷子,你也吃啊,姐。她摇摇头,姐不饿,你快吃吧,都凉了……看着他,不知怎么,金花忽而眼角感觉有细微的泪意,手不知不觉地就摸向腹部,感觉有一个小小暖暖的豆粒儿,藏在那里悄悄发芽……

金花她,有了。

他吃过饭,本来金花真没想要他,只想抱着她贴在自己身上,让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即使他不知道她肚子里已经有了他的孩子,她也要间接的让他听到那豆粒儿发芽的声音。抱着他,她觉得亲。

她还想着是不是该下定决心,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了,每一次小宝在她身上,她也知道她这是在勾引,她是个坏女人,对这个刚成型的男孩子,不好。

可就是忍不住。像毒瘾,不好戒。何况她是太空虚的,女人,美丽的女人。

这一次也是一样。

……

正到好处,屋子里突然大亮,阳光射进来。

门开了。

是他男人,王光斗。

盼着他来的时候他从来不来,以为他不会再来了,就当他死了。而现在,他却推门而来。

身体的滚烫还没有下去,心里的锣鼓“咚咚”地响。金花反应过来连滚带爬跑下床抱住男人惊讶过后举过来的拳头,朝惊愕住的小宝挥手,你快跑!

可金花抱不住,被男人一拳打倒在地上,她就顺势死死抱住男人的腿,上嘴狠狠地咬,男人用另一只脚踩女人的头,甩了几次,甩不掉,就拖拉着女人大踏步地追赶仓皇中穿衣服往外跑的男孩。

男人有将近一年没回这个家,男人看自己又要坐牢了,是回家来让女人有个准备。新任市长上任,正要肃清小市里的腐败问题,趁着这个机会,带露把她用手机录的李义廉床上的声音和照的照片,都递交了检查机关。

她这一手把这两个男人都给毁了。李义廉连政协也进不上了。李义廉顺着又供出本来就有前科的王光斗。实际上不供,他王光斗也跑不了,强占学校的时候打了那么多人,都等着机会呢。

王光斗想不到带露是这么有心机的女人。他在电话里说,小婊子,别让我再出来看到你!带露就笑,反问他,哥儿,你觉得你那些杀人越货的罪过还能再出来吗?卖了房子,她就走了,闺蜜问她去哪儿,她指指满大街两条腿的男人,再指着自己的脸蛋儿,说,有了它,姐姐我走到哪儿不能弄一片天下!

王光斗在四面楚歌中一路慌慌张张衣衫不整地奔回快忘记的家里,却不想推开门映入眼中的是这样的情景。王光斗大怒,所有的不顺遂都挤在一起,青筋暴起,掂起椅子就往前冲!

金花被他摔在地下,捂着肚子哭喊着,作孽啊———

爷爷就知道小宝不是去杜顶家,过了一会尾随过来,果然是在这金花这儿,这会儿刚要骂小宝,却见王光斗高举着椅子就要往小宝头上劈过去,只有一步之遥!

爷爷天崩地裂大喊一声,住手!王光斗我操你祖宗!说着就奔王光斗扑上来,一边还骂着,你个狗日的当年气死我家喜眉,你这会儿还想打我孙子,我跟你拼了!

那时候王光斗还在村子里四处祸害乡邻,小宝的母亲下地除草,中午赶活儿,累了,就在庄稼地旁边杨树下躺在那儿眯了一会儿,谁知却被游手好闲溜达的王光斗看见了,动了邪心,小宝母亲极力挣扎,还是难逃魔爪,喜眉本来肺就有毛病,这一气,病又重了一层,算是伤了身子,熬了六七年,到底没有看到小宝长大成人。但是母亲血气硬,一定要把王光斗判刑,一连告了两年多,王光斗终于进了南监。这就是后来他混出来之后爱在酒桌上显摆自己进过号子的缘由,只不过把自己吹嘘成吃苦受罪为朋友一起两肋插刀的汉子。

……

爷爷拼尽了力气朝王光斗撞去,想用军拳勾住对方的脖子,可惜终究是到了年纪,又一身的病,刚挨近王光斗身前,就被他一脚踢在腿上,老人倒地,王光斗高举的椅子随即落在老人身上!

小宝撕心裂肺喊一声,爷爷———

刚要折回扑在爷爷身上,金花拿起案上的水果刀跑着往王光斗身上扎,王闪开,金花再次抱住王光斗的腰,冲小宝喊,小宝,你快跑,跑啊……

王光斗挣开,捡起地上的水果刀继续凶神恶煞地追赶小宝。

男孩也是急了,径直顺着楼梯一路往楼上跑,一直跑到楼顶,惊魂未定,还想跑,却哆嗦着,无处下脚。

后边王光斗凶神恶煞地追过来,满脸横肉堆在一起,咬着牙齿,骂,小鸡巴芽子,也敢睡我女人!一巴掌扇过去,男孩像是大风中摇摇欲坠的树叶子,飘飘地扶着栏杆站不稳。

小宝被王光斗逼在栏杆边上,看着地下的人,流出湿漉漉的绝望眼神,双臂挥舞着,像是待宰的鸽子扑棱着翅……

地下的爷爷奶奶看着小宝随时都要掉下来,忽然都扑通跪在地上,哭喊着小宝的名字……

楼上王光斗抬起巨大的粗腿,妈了个×,老子叫你睡!一脚揣在男孩胸口,男孩剧烈地一个趔趄,越过栏杆,掉落下来,也像一片树叶。男孩捂紧痛苦的胸口,掉落的瞬间,惊恐地看着下面,男孩“哇”的一声吐出一口殷红的叫声,那一声叫声盘旋在爷爷、奶奶,以及金花眼睛里,久久地盘旋在那里,鲜红而寂静,像是一道拙劣的彩虹悬在半空中。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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