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故事
2015-06-08刘陈岚琳
刘陈+岚琳
在那春花烂漫的日子里,沉睡多年的老树再一次开了花。
那是棵不知名的老树,而且很老、很老了。若非那如老人手指般干瘦粗糙、近乎畸形弯曲着的枝干上垂挂着伶仃的、毫无光泽的灰绿树叶,我都要怀疑它是否还活着。
“它会开花的啊。”奶奶总是睁着那泛着灰光的浑浊双眼,望着窗外那棵老树,神情溢满了陶醉,嘴角还漾着微笑,用她脑海中仅存的美好词句吞吞吐吐地编织出模糊而细碎的话语。她口中的模糊,只是不断地重复着诸如“好看”“标致”这些模棱两可的赞美,但从奶奶满脸的皱纹中洋溢着的希翼和向往中,我依稀能想象出奶奶口中那洁白无瑕的花朵、馥郁芬芳的清香、欢笑嬉戏的孩子……
奶奶说那棵老树已经活了五十余年了,它的每一寸脉络、看似杂乱无章的纹路都记录着一段历史、一个故事。但是,它实在太老了,大片的绿衣被岁月剥下,裸露出丑陋的枝干。在这个处处绿意盎然、生机勃勃的春日,它的存在显得那般碍眼。父亲曾屡次提出要将它移走,每当这时,好脾气的奶奶就变得异常固执,提着嗓子用尖锐的声音歇斯底里地拒绝。那时的我不解,而今,我想我懂了。
那棵老树于奶奶而言,是她缅怀的过去。她总爱提到“过去”这个字眼——过去的那棵老树会开花;过去的爷爷很浪漫,曾撷一枝小花别在她的发际;过去的那个春天,爷爷去世了……
她爱爷爷,毋庸置疑,哪怕她暗黄的面颊再也无法折射出少女的红晕;她爱爷爷,毋庸置疑,哪怕她灰暗的瞳仁再也无法传达出羞涩的情感;她爱爷爷,毋庸置疑,哪怕她稀疏的银发再也别不住娇嫩的花朵,哪怕爷爷已经走得很远、很远……她喜欢背靠在那棵老树上,用好似裹着树皮的粗大手掌摩挲着苍老的树干,慢悠悠地讲述着她的故事,仿佛在将老树上密密麻麻、铭刻着青春、如盲文般的纹理译成语言。那时,她空茫的双眸才溢出些许别样的色彩,好似那棵老树便是她逝去多年的老伴。奶奶的头靠着树干,好似靠在爷爷的肩上。而我眼中,也只剩这一人一树了。是怎样的情感,能令她摒弃外界的一切春光,如此心满意足地靠在那里?奶奶便这样守候了数十年。
那天,奶奶格外地精神,眼底闪烁着光芒,那是无法掩饰的喜悦。她拽住我的胳膊不由分说地向外走去,力道很大,我甚至看见她泛白的骨节在微微地颤抖,依稀能听到她激动而急促的喃语:“开花了!那树开花了!”我被带到老树前,还不待我反应过来,奶奶便费力地将我抱起,不断地催促着:“快看!真的开花了!”我愣愣地望着光秃秃的树枝有些不明所以,随后迟疑地拨开枝丫间那几近枯败的树叶,一朵雪白的小花静静地躺在那里,温婉可人的轮廓带着一丝别样的倔强与生机。我回首——奶奶满脸深深的皱纹堆叠挤压在一起——那炽热的笑容,带着某种近乎疯狂的执着,让人刻骨铭心!
一棵老树,一个老人,半生守候,勾勒出一个春天的故事,祭奠十年青春!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