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的样貌和声音

文／胡竹峰 图／邵晓昱

大师的样貌和声音

文／胡竹峰 图／邵晓昱

我喜欢看胡适的照片，他的样子比起文章来，更养眼、更迷人、更舒服。

鲁迅当然有文豪气质，但论风流潇洒，还是胡适略胜一筹。胡适称得上相貌堂堂，他的身段，配得起“周正儒雅”。从形象上说，废名太奇，茅盾太瘦，鲁迅太矮，徐志摩太嫩，穆时英太粉，钱玄同太憨，老舍太正，李叔同太古，巴金太薄，朱自清太板。只有胡适，有着极致的书生之躯。

以貌取人，差不多是中国的传统。郁达夫的脸型清瘦，他的样子有深沉而缭绕着挥之不去的苦恼。徐志摩是最典型的文艺美少年，浓得化不开的文风正适合他。鲁迅有木刻之美，面带秋寒。胡适的五官饱满平和，眼睛大而有神，额头高而阔。张中行生前撰文回忆胡适：“中等以上身材，清秀，白净。永远是‘学士头’，永远穿长袍，好像博士学位不是来自美国。总之，以貌取人，大家共有的印象，是个风流潇洒的本土人物。”温源宁如此描述44岁的胡适的长相：“气色虽然不甚红润，不像养尊处优的老爷，但也不像漱溟一般的瘦马相，只有一点青白气色，这大概是他焚膏继晷灯下用功之遗迹。衣服虽不讲究，相貌倒可以令佳人倾心。”

画像不论，以看到的文人的照片来说，胡适排第一位。有一张摄于20世纪50年代的照片，陈诚一干人等在机场给胡适送行，老先生手拿礼帽，笑容可掬，气质非凡，把周围的人全都比下去了。老实说，站在一旁的陈诚相貌也不俗，但和胡适比，输了文采，少了风华。

摄影技术为我们留存了鲁迅的胡子、胡适的长衫、徐志摩的西服、郁达夫的长袍、周作人的眼镜、林语堂的烟斗、辜鸿铭的辫子、齐白石的拐杖。老照片留下了中国文人的模样，谢天谢地，无缘真容，翻翻照片也是好的。

毕竟，再好的文字一涉及相貌，都是望梅止渴。胡适有一张大笑的照片，透过纸页仿佛能听见笑声。老先生像老太太，坐在那里笑。有个很奇怪的现象，凡是杰出的男人，晚年的相貌都像老太太。沈从文如是，胡适如是，俞平伯如是，张中行如是。我这么写的意思是说杰出的人不会争强斗狠，不会刻薄刁钻，杰出的人要善良、要温和、要感受灵敏、要内心丰富，这才能保证作品的温暖性、神性和文艺性。

我还见过几张胡适与蒋介石的合影，两人在一起作交谈状，胡适的文气轻轻松松抵住了蒋介石的诡谲之气。老先生的气度就是不一样，跷着腿，一脸随意，骨子里却透着风流与俏皮。领袖威严遇见了学术气度，竟也无能为力，只好老老实实将双手放在膝盖上。

最近看到一段当年胡适的视频，美国人拍的。模糊的影像里，胡适先生清雅极了，好看极了，也书生意气极了，大有春风满面与秋月临江之和蔼飒爽之 。老先生声色清正，说一口纯正的 话，不见丝毫官腔，更不沾学术味。

其实说话也是一门艺术，胡适的声音天生是文坛领袖的料，天生有学术宗师的派头。鲁迅讲演也是一绝，刚劲挺拔，三言两语击中要害，这是杂文家的修炼，并不稀奇。1932年11月27日，他在北京师范大学大操场上露天演讲，轰动一时。《世界日报》副刊随后刊登了一篇《看鲁迅讲演记》，说那天鲁迅在学生自治会休息时，围住他的青年纷纷提问，有人说：“再在我们那儿公讲一次吧，北方青年对您太渴望了！”他的回答是：“不能了，要走。大家的盛意可感得很，我努力用功写文章给诸位看好了，因为口头说并不比文章能生色，看文章大家不要挨挤。”随口的几句话里俏皮有之，幽默有之，妥当得很，真是会说话。有听过鲁迅演讲的学生回忆：“他的声音不大，但是沉着、有力；他的浙江口音比较重，听起来相当吃力，但是语言简练，大部分能听得懂。”

（宋中英摘自《安徽商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