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特科白区“锄叛”纪实
2015-06-04王铁群
王铁群
“白区”,是十年内战期间,中共及其领导的民众对国民党统治区的称谓。周恩来从1927年11月与南昌起义部队离散后辗转到达上海,到1931年底离开上海前往中央苏区,除两次去苏联历时近一年外,在最大的白区上海战斗生活了3年左右。周恩来的一项重要工作,就是领导“锄叛”活动。
蒋介石和汪精卫相继“清党”“分共”后,中共党内出现了不少变节叛党者。周恩来在1929年3月25日为中共中央起草的《致顺直省委并汪铭的指示信》中提到,中共党内自首叛变问题严重,“自‘八七’会议至今一年有半,在白色恐怖压迫之下,各省组织几经破坏,干部牺牲不计其数,而自首告密叛变的事亦由南而北渐渐遍及全国上级党部。”(《在白色恐怖下如何健全党的组织工作》,《周恩来选集》上卷,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1928年10月国民政府公布《共产党人自首法》和设立“反省院”后,中共自首叛变情况加剧,中共中央指出:“反革命的自首政策,确实在短期间使党的组织动摇,是敌人破坏本党最有效力的方法。”显然,来自中共党内的叛徒,成为中共在白区的隐蔽敌人。1928年10月17日,中共中央发出第7号通告。号召党内外群众一致奋起,“对自首而反攻的叛徒……处以死刑。”
为了保卫中共中央领导机关和领导人的安全,1927年11月中共临时中央政治局常务委员会决定,成立中共中央特务科(简称中央特科),专职负责情报和保卫工作。会议做出分工,由中央政治局常务委员周恩来“主管军事和特务方面的工作”,直接领导中央特科。
周恩来在政治上为中央特科规定了严格的政策、原则和纪律,力避单纯恐怖活动的发生;在组织上调配精干,建立健全中央特科的组织机构;在业务上,为中央特科举办秘密训练班、提高特工人员必备的业务素质。在周恩来的领导下,中央特科机智勇敢,对内奸叛徒施以凌厉攻势,清除了众多祸患。
锄掉出卖罗亦农的叛徒
1928年4月15日上午,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务委员罗亦农来到上海戈登路(今江宁路)爱文义路(今北京西路)中福里1239号半,这里是中共中央的一处秘密机关。他先是同中共中央秘书长邓小平接头,商谈和处理了几项工作。待邓离去后,罗又与来沪向中央汇报请示工作的中共山东省委书记吴某接谈。
这时,门外突然响起狂暴的鼓噪声,紧接着,巡捕房洋人捕头洛克带领数名中外捕探闯入。洛克先用德语同贺治华交谈了几句,然后用手枪指向罗亦农,操着生硬的中国话说道:“你是罗亦农,我已经注意你两三年了,跟我们走吧!”说完,便当场逮捕了罗亦农。(李哲时《忆亦农》,《中国工人》1958年第10期)
在罗亦农被捕的当天,中央特科便通过巡捕房的内线关系得知:“出卖罗亦农的,是一个女人,说话带四川口音,长得很漂亮,能说一口流利的德语。”很快,中央特科进一步证实:罗亦农是被霍家新、贺治华夫妇出卖的!(关于霍家新、贺治华的详细情况,见本刊2009年第12期,散木《从贺芝华其人说起》)
邓小平也险些被捕。他回忆说,在上海地下工作期间几次历险,“一次是霍家新叛变,出卖罗亦农。我去和罗亦农接头,办完事,我刚从后门出去前门巡捕就进来,罗亦农被捕。我出门后看见前门特科一个扮成擦鞋子的用手悄悄一指,就知道出事了。就差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毛毛《我的父亲邓小平》上卷,中央文献出版社1993年版)
刚从广东指导工作归来的周恩来获知这一严重情况后,立即组织中央特科多方营救罗亦农,但各种措施和计划均未奏效。4月20日蒋介石电令对罗亦农“就地处决”。21日下午2时,罗亦农在龙华刑场就义。
罗亦农牺牲后,周恩来化装去慰问罗亦农的夫人李文宜。“周恩来一看见李文宜,痛苦地捶胸顿足,泪流满面,但又怕邻居听见他的哭声,就将自己的脸埋在有水的洗脸盆里,边哭边洗,可是清水无法洗涤他心中的悲痛……”(顾保孜《超越血缘之爱:中共地下党寻找革命后代纪实》,中国青年出版社1998年版)
罗亦农的遇难,激起了人们对叛徒的无比憎恨;同时,由于霍家新夫妇掌握了中共大量机密,对党组织构成了严重威胁。周恩来下令锄掉叛徒霍家新贺治华夫妇!因忙于中共六大筹备事宜,他在离开上海赴莫斯科之前,把这项特殊任务交给李维汉(时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和邓小平负责。
李维汉和邓小平接受任务之后,随即碰头缜密研究,向中央特科作了锄叛部署。李维汉回忆说:“我和小平共同作出决定,要把他们干掉。我在中共中央秘书处楼上和我们的特科接了头,作了布置。”(《李维汉同志谈话记录》1980年5月14日。《党史资料丛刊》1981年第3辑,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
4月25日清晨,顾顺章带来中央特科成员扮成婚嫁队伍,来到霍家新、贺治华夫妇居住的小旅馆外面,在鞭炮声掩护下,顾顺章等闯入霍家新夫妇的寓所。他们先是逼迫叛徒交出了那份写有350多个共产党员地址的名单,之后击毙霍家新。贺治华额中一枪,假死床下。
对霍家新贺治华夫妇的镇压,遏止了其进一步危害中共中央的活动,解除了一大威胁。直接领导这次锄叛工作的邓小平对此是满意的。当年在上海的郑超麟曾回忆说:“黄昏时候,邓希贤走了来,向我讨晚报看。我颇惊讶于他的诡秘神气,立即出去买一张晚报。那上面登载今日法租界发生一件暗杀案,被害者是新搬来的一对夫妇,男的死了,女的躲在床下受了伤,但没有死。我立即明白邓希贤的诡秘神气,一声不响地把报纸递给他。”
邓小平的“诡秘神气”,是他不辱周恩来锄叛使命而心感宽慰的表露。
锄掉出卖彭湃等人的叛徒
1929年8月24日。上海公共租界新闸路613弄经远里12号2楼,中共中央军委秘密机关。这天下午,中共中央军委和中共江苏省委军委在这里召开会议。
主持会议的是杨殷,他在1928年中共六大当选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中央政治局常委候补委员,回国后任中共中央军事部长兼中共江苏省委军事部长。参加会议的有被毛泽东誉为“农民运动大王”的彭湃,他在中共六大当选中共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1928年11月任中共中央农委书记,1929年兼任中共江苏省常委、省军委书记。此外与会者还有中共中央军委委员兼中共江苏省委军委委员颜昌颐、江苏省委军委干部邢士贞和上海总工会纠察队副总指挥张际春。
担任会议记录的是该机关的常住者、中共中央军委秘书白鑫夫妇。
中共中央军委书记周恩来原本是要到会主持会议的,由于临时处理其他要务而未能参加。
会议进行到4点左右,满载租界工部局巡捕和国民党上海市公安局包探的五辆红皮钢甲车呼啸而至。周恩来回忆:“彼等于弄堂内外布置妥帖后,登楼捕人如像预知的一样,按名拘捕共五人(除彭、杨、颜、邢外,还有张际春同志),而对白鑫夫妇则置诸不问。人捕齐后,于白鑫床下搜出一些革命刊物,如《布尔塞维克》《红旗》及共产党的中央通告等。被捕五同志当即为警探拥上汽车,直驶向新闸捕房。”(《周恩来选集》上卷,人民出版社1980年版。以下所引周恩来的话均见此书)
彭湃等被捕后,周恩来召集中央特科负责人紧急会议,研究营救措施。
中央特科先是通过特情关系鲍君甫把营救意图暗示给彭湃,当鲍君甫探知彭湃等将在28日晨被解往淞沪警备司令部的情报后,周恩来当即决定劫车救人!
周恩来下令中央特科凡是会打枪的都要参加。营救地点选在枫林桥三岔路口,这是由水仙庙看守所押解“犯人”到淞沪警备司令部的必经之地。在周恩来的指挥下,中央特科连夜进行着营救前的准备工作。据当事人李强回忆:“28日清早,中央特科的同志集合在同孚路的中央特科机关里,待范梦菊骑机器脚踏车把手枪送到后,他们打开装枪的小皮箱一看,发现里面的驳壳枪全部涂着一层黄油,不能使用,便马上派人去买来煤油,把黄油擦洗掉,再涂上生发油,这样用去了一两个小时。”(《阶前白刃明如霜—中央特科营救彭湃严惩叛徒的经过》,《中华英烈》1986年第5期)
周恩来不顾个人安危,亲率约20人的假装拍电影外景的队伍,乘卡车来到枫林桥。顾顺章和陈赓也化装成演员混在营救队伍之中。人们焦急等待囚车的到来。李强回忆:“可是他们在那里等了很久,也没有看到敌人的囚车开过来。原来,中央特科的同志错过了机会,敌人已经将彭湃等同志押去龙华了。”(一说公安局将彭湃等人提前并改变押送路线解往淞沪警备司令部——作者注)
就这样,营救计划功亏一篑。8月30日下午,彭湃、杨殷、颜昌颐、邢士贞四人,被枪杀于淞沪警备司令部院内。
31日,周恩来起草了《中共中央为反抗国民党屠杀革命领袖告全国劳苦群众书》,声讨国民党当局屠杀政治犯的罪行。他抑制不住沉痛的心情,一边起草,一边流泪。脱稿后他叮嘱机要人员:立即刻写油印,马上散发出去!沉思片刻,他又说:我们一定要把敌人消灭,一定要把叛徒干掉!周恩来这坚定的声音透露的信息是明确的:党内出了叛徒,彭湃等是被叛徒出卖的!
那么,叛徒究竟是谁呢?就在彭湃等被捕的当天,中央特科通过鲍君甫的关系便知道了内情:彭湃等是被中共中央军委秘书白鑫出卖的。
白鑫,湖南常德人,1923年加入中共,后入黄埔军校第四期学习,曾参加北伐战争,在叶挺为师长的第11军第24师任教导营党代表。广州起义失败后,部分起义部队在广东花县整编为工农革命军第4师,于1928年初转移到东江,同海陆丰地区的农民武装会合。不久,白鑫在第4师师长徐向前手下担任第10团团长。徐向前元帅回忆说:“在东江时,他(白鑫)打起仗来往后跑,身上还带着很多银圆。当时,我们曾建议处理他,特委(东江特委,彭湃任书记)没有同意。”(李而炳《徐向前同志忆彭湃》,《革命史资料》第6册)
1929年,白鑫奉调上海,担任中共中央军委秘书。当时,周恩来经常召集有关部门进行军事会议,作为秘书,白鑫除了参加会议外,还负责通知会议的时间和地点。
白鑫本想通过投机革命以出人头地,但随着民主革命走入低潮,他对革命的前途完全丧失信心。白鑫有一胞弟叫白云深,当时在南京担任国民政府军政部储备司司长。早在彭湃等被捕的一个月前,白鑫就派其老婆王英悄悄去往南京,向白云深谈了变节的意愿。白云深遂把此事转告国民党最高特务机构中组部调查科,调查科则将此案交上海市党部委员范争波。这样,白鑫便与范争波搭上了关系。当获知中共中央军委和江苏省军委要在8月24日在他所住的机关开会后,白鑫便事先密告给敌人。
关于白鑫的叛变情况,柯麟的说法略有出入。柯麟当时化名柯达文,中央特科情报科成员,公开职业是威海卫路“达生医院”坐堂医生。他回忆说:“关于白鑫叛变的问题,我认为它不是偶然的。白鑫原是叶挺部队政治教导队的指导员,当时我在国民革命军第四军军部当医务主任,他经常患病,常来找我治疗,因此对我颇有好感。他参加广州起义后随军到了海陆丰,后来又到了上海,也找我看病。开始时,他曾对我说他有一个亲戚原是国民党武汉部队中比较高级的政工干部,后来参加南昌起义随军南下到海陆丰,起义军在潮汕失败后,他想逃跑,被彭湃发现后枪毙了。白鑫跟我讲这件事时,就表现了对彭湃有着咬牙切齿的痛恨。白鑫对彭湃有私仇这件事,我曾对杨殷谈论过,但由于杨殷没有及时将这件事汇报给中共中央,因而中共中央派了白鑫到江苏军委,当了彭湃的秘书……白鑫当了彭湃的秘书后,一直在寻找机会破坏江苏省委机关,帮助反动派逮捕彭湃。8月24日,白鑫在通知江苏省委军委负责人到新闸路开会时,就已经事先将开会的地点、人员情况报告了范争波。会议开始,白鑫未到,而国民党反动派的警察却来了,荷枪实弹,如临大敌,将彭湃等五位负责人逮捕带走。”(柯麟《回忆彭湃》,人民出版社1992年版)
范争波兼任国民党上海市公安局督察员,在得到白鑫提供的情报后,他以公安局的名义直接与租界捕房政治部勾结,合伙逮捕了彭湃等。万幸周恩来没有到会,不然难免遭到毒手。事后,敌人为了掩人耳目,也带走了白鑫。
弄清了白鑫叛变的实情后,周恩来立即向中共党内有关人员发出了白鑫叛变的警报,及时切断了与白鑫有关的联系,改换了白鑫所知道的机关。为了从根本上消除后患,周恩来在组织中央特科营救彭湃等人的同时,要求中央特科情报科和行动科密切配合,侦察白鑫的行踪,坚决锄掉叛徒。
彭湃等被捕的次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中央军委委员关向应来到上海威海卫路“达生医院”,他叮嘱柯麟不要离开医院,因白鑫正患疟疾,很可能来此求治。白鑫经常找柯麟看病,但并不知道该医院的底细和柯麟的真实身份。随即,陈赓向该院和柯麟的住处派驻了联络员,以便有事联系。
果然,十几天以后,白鑫带着两个保镖来找柯麟看病。柯麟不动声色地给白鑫看了病,之后装作寻配药品,下楼去找联络员。白鑫做贼心虚,未等柯麟返回便不告而别。
经过几个回合的较量,中央特科仍未掌握白鑫的动向和住所,甚为着急。但就在这时,亦即10月中旬,白鑫给柯麟打来电话,请柯大夫到他的住处给他看病。叛徒的住处终于暴露了!柯麟返回后向陈赓报告:白鑫住在范争波公馆;地址在霞飞路(今淮海中路)和蒲石路(今长乐路)之间的和合坊第4弄第43号;范争波和范争洛兄弟住在二楼,白鑫住在三楼。
中央特科立即在和合坊设伏:于和合坊进口处和43号斜对面各租下一间房子,严密监视白鑫的活动。与此同时,努力寻找锄奸的有利时机。11月初,鲍君甫给中央特科提供了一个准确情报:白鑫已恳求主子批准,将乘船逃往意大利避风;动身时间定在11月11日晚上。
周恩来当即决定:决不让白鑫逃离上海!在范争波公馆门前动手,杀掉叛徒,以儆效尤!他对这次行动极为重视,曾亲临和合坊现场观察弄道布局,思考锄叛方案。在他看来,制裁白鑫并非仅仅处决一个叛徒,而是对内奸败类嚣张气焰的严厉回击。
在占有详细可靠情报的基础上,中央特科制定出制裁白鑫的行动计划,经周恩来批准,交由顾顺章负责执行。11月11日下午,中央特科成员在范争波公馆周围的弄堂里埋伏下来。晚上11时许,白鑫“身衣灰哔叽之衬绒袍子,藏青丝品西装裤,黑色皮鞋”,由范争波范争洛弟兄及友人王容川陪同,后随保镖4人,从43号后门出来,走向停放汽车的地方。当他们刚走到东五弄口,中央特科成员突然从对弄黑暗中挟着弹雨冲出。据11月13日《时报》所刊《前晚霞飞路暗杀案真相》记载:“范、白等一行共7人,王最先,范之保镖次之,次为白。出门后行至东五弄口,忽由对弄黑暗中蹿出刺客七八人,出枪轰击,范之保镖韩云秀拔枪还击,弹尚未出,即中匪枪,弹中脑际,立时倒地毙命。范氏昆仲亦相继中弹,应声而倒,弹粒均中胸腹部。友人王某(闻名容川)弹中左足,尚无大碍。时该弄看门捕林汉臣、王宝元闻声赶至,林捕亦被击毙于西五弄南墙根,王幸闪避一旁。诸人中弹倒地后,范友白某即向北突围飞奔,并拔出自卫手枪还击,不料寡不敌众,遂被匪徒击毙于71号门根下,弹由前额洞穿后脑,脑浆迸裂,登时倒地毕命。”记者看到白鑫在71号门口“侧身蜷卧,背傍门榜,而其右手执有手枪,其食指犹伸入于扳机之上,作射人势……其创在后脑,子弹出处白脑赤血殷然而流,厥状甚惨。”
中央特科击毙白鑫等4人(范争洛身中6枪,次日晨死在医院中),击伤2人(范争波重伤)后,遂速离现场。
白鑫被中央特科处决的消息震动了整个上海滩,上海许多中外文报纸都报道了这一事件。一时间,“共产党的神枪手”使叛徒特务闻之丧胆。
锄掉出卖周恩来的叛徒
1930年10月,国民党最高特务首领徐恩曾接到上司指令:立即派人去上海,在大马路(今南京路)邮电局与中共叛徒黄第洪接头,按其所供线索抓捕周恩来。
黄第洪成为伸向周恩来的黑手!
周恩来曾是大革命时期的风云人物,在白色恐怖的上海,周恩来的处境要比其他中共要人更加危险。为了避免意外,他经常变换姓名和住址,知道他住处的只有两三个人。他外出活动的时间也有严格限定,一般是早晨5点至7点,晚上7点以后。邓颖超晚年对《周恩来传》编写组人员回忆说:周恩来出去,必定是清早出去,深夜十一二点回来。周恩来还仔细研究过上海的街道布局,外出时尽量少走大马路,多穿小弄堂,也不搭乘电车或到公共场所去。他经常扮作商人,头戴礼帽,身着长袍马褂,使人难以辨认。
在危机四伏、险象丛生的上海滩,周恩来以超人的大智大勇主持着中共中央的日常工作,笑傲于白区的刀光血影之中。
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党内变节者对反动派缉拿中共要人的“行情”是非常清楚的,为了实现飞黄腾达的梦想,他们把周恩来作为叛卖对象也就成为必然。黄第洪就是这样一位“勇夫”。
黄第洪,1902年生,江苏扬州人(一说湖南平江人)。1924年入读黄埔军校一期六队,在军校学习期间加入中共并拜识了该校政治部主任周恩来。国共合作破裂后,黄第洪奉派莫斯科学习军事,1930年4月从苏联伏龙芝军事学院毕业回国。
当时,中原大战一触即发,中共中央根据共产国际的指示,5月在上海召开了全国苏维埃区域代表大会,准备利用军阀混战扩大苏维埃区域。黄第洪奉命参加了这次会议,会后中央特科派专人护送他登上了北去的列车——中共组织指示他去江苏与山东交界处发动群众,建立苏维埃根据地。
黄第洪惧怕战争,不愿过创建根据地的艰苦生活,在离开上海的第二天,又悄悄返回了上海。黄的姨夫姓曹,在上海开了一家典当铺,生活颇为殷实。姨夫去世后,只剩姨母和表妹曹玉香两人,她们把典当铺盘给别人,两人日子富足悠闲。黄第洪返回上海后就住在姨母家,并很快与表妹产生了恋情。与此同时,他又混迹于大上海的花花世界之中,瞒着姨母逛堂子、进赌场、下饭馆,钱花光了就偷姨母的金条。几个月后,其浪荡行为被姨母发觉,黄第洪被逐出家门。
恰在这时,蒋介石中原大战获胜已成定局,已经丧失革命信念的黄第洪在恶性膨胀的投机心理驱使下,决定改换门庭,转投蒋介石。作为卖身投靠的“见面礼”,他把罪恶的黑手伸向了恩师周恩来。
黄第洪给周恩来写了一封信,编造说自己一到苏北便暴露了身份,不得已返回上海。他请周恩来设法给他分配一个工作。
周恩来刚从苏联归来不久,工作异常繁忙。周恩来系中央组织部长、中央军委书记,负责军事干部的管理。中共中央明确规定,凡是从苏联学成归国的,或是黄埔军校、保定军校出身的以及其他军事干部,统由周恩来分配工作。故周接到黄第洪的信后马上回信,与其约定了会面的时间和地点。
黄第洪一接到周恩来的回信,立即给蒋介石写了一封密信。“他直接写信给蒋介石,表示愿为效劳,信中还声称他返回上海后,直接与周恩来见过面等。”(陈养山《关于中央特科》,《党史资料丛刊》1981年第2辑,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黄第洪在给“蒋校长”的这封信中,“说他在共产党内‘不得意’,要求同蒋介石面谈,但不要让旁人知道;还把周恩来准备同他会面的地点以及他的联络地址告诉蒋介石,让蒋介石派人找他接头。”(穆欣《陈赓大将》,新华出版社1985年版)张国焘在其回忆录中对黄第洪叛变的说法稍有不同:“黄系黄埔第一期学生,是周恩来的好友,一直在他所领导的军事部担任重要工作,因受不住党内斗争的打击,企图回到他的蒋校长那里去工作……事后,周恩来向我叹惜地述及黄警魂(即黄第洪)这个叛徒,因反立三路线受到打击,竟由悲观失望走上了叛徒的道路,这是很痛心的事。”(张国焘《我的回忆》下,东方出版社2004年版)
蒋介石接到黄第洪的信后,批交“调查科”办理。徐恩曾则委派“调查科”驻沪特派员鲍君甫与黄第洪接头,并告知接头的办法:地点在南京路邮局,双方手里拿着皮包和报纸。
徐恩曾做梦也没想到,这位驻沪特派员鲍君甫(即杨登瀛)是周恩来批准建立的中央特科的特情关系。
刚刚接替陈赓同鲍君甫直接联系的中央特科情报科副科长刘鼎,从鲍君甫处得到这一重要情报后,一面嘱托鲍君甫把此案暂时压下以拖延时间,一面通过陈赓转报周恩来。
正准备与黄第洪会面的周恩来得到黄第洪叛变的消息后,立即命令切断与黄的所有联系,防止党的中枢机关遭到破坏。与此同时,他指示中央特科对黄第洪进行隔离调查,了解黄是否确实叛变。当时,国民党特务惯用离间手段,经常制造诸如×××叛变的谣言,或把破获的中共某一机关故意说成是中共内部某人自首出卖的,以图迷惑视听,造成中共党内的混乱。中共对自己每一位成员的政治生命是高度负责的,故当接到党内谁人叛变的情报后,都要进行深入的调查,排除敌人造谣的可能。对黄第洪的调查很快有了结果:“陈赓通过内线与钱壮飞联系,证实黄第洪确已叛变,并给蒋介石写了告密信。周恩来也证实确有黄第洪其人约他在一个邮局里见面。”情报科还设法弄到了黄第洪写给蒋介石的亲笔信,证明其投敌属实。张国焘在回忆录中也提到这件事:“周恩来见我难过,又向我补充说,黄警魂(即黄第洪)有一亲笔信,向蒋校长表示要弃暗投明,立功赎罪,并曾当面承认信是他写的,经过再三劝说,(他)仍倔强的坚持原意。至此周恩来认为证据确凿,时机紧迫,乃断然处置。”中共掌握了黄第洪供认不讳的叛变证据,还要“再三劝说”其回心转意,但仍被拒绝。共产党对黄第洪可谓仁至义尽。
中央特科对死心塌地的叛徒毫不留情,坚决镇压。一天晚上,鲍君甫再次约黄第洪见面。在叛徒去往接头地点的路上,中央特科行动科一队轻骑突然飞来,伴随几声枪响,黄第洪倒地毙命。
中央特科斩断了伸向周恩来的黑手,极大震慑了内奸败类肆无忌惮的叛卖行为。
周恩来在白区直接或间接领导的锄叛活动并不止上述事例。美国作家约翰·拜伦、罗伯特·帕克合著的《康生传》指出:“从1927年年中开始,共产党的卫士们实施了一系列的攻击和保卫。上海市警察局档案卷宗中记载,仅仅在公共租界,从1927年到1931年之间,红队’消灭了至少40个对手或叛徒——一个最低限度的数字,因为‘红队’的许多行动从未被发现过。”(穆欣《隐蔽战线统帅——周恩来》,中国青年出版社2002年版)
徐恩曾20世纪50年代初在台湾出版的回忆录《我和共产党战斗的回忆》中说,中央特科的锄叛活动,“其选择的地点和时间,都经过周密的计算和布置,使人难于提防,这种情况引起其余的工作人员的不安,每个人的神经非常紧张,那些曾从共产党中转变过来,或是曾经参加对共产党地下组织的破坏行动的人,更人人自危,整日不敢出门,因为谁也料不到,何时会成了红队的下一目标,大家在紧张恐怖中过生活,自顾尚不暇,当然完全丧失了向敌人还击的能力。”从国民党特务首领的这些话,可见周恩来在白区领导的锄叛活动之威力。
(作者系文史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