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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忘那一缕墨香

2015-06-03刘绍良

大理文化 2015年1期

刘绍良

在我山地果园的书桌上,有个墨盒,早已落满了灰尘,打开一看,里面储墨的海棉也干得发灰。不过,举至鼻尖一闻,还存有淡淡的墨香。这墨盒,是在五年前因为要写几个字时兴之所致而买。

个中因由,是我早年与墨有缘。

小学时,是有课时极少的书法课的。那时不叫书法,叫毛笔字、大楷、小楷。本来,用蓝色墨粉兑水,用蘸此墨水写字的钢笔,已属麻烦之事:再用墨锭砚磨蘸黑色墨汁,软软地在作业本上写字,更是麻烦之极。然而,却因为有了一个特殊条件,让我乐此不疲。并且,不久之后,我的大楷作业本,便被老师作为范文,在课堂上展示。

我的衣袋里常常有黑黑的亮亮的墨锭,宝贝似地紧贴着肚皮。我在上与书法课无关的课程的时候,常常会情不自禁地去抚摸它。这是我的同街伙伴胡德送给我的,他家做墨。胡德比我小一岁,与我不同级也不同班。因此,他不知道我在课堂上的表现。

墨锭不论大小,都是长条状的,扁平而棱角坚硬。每锭墨都有两个稍宽的平面、两个约窄的侧面,肯定的是,还有两个更小的长方形的顶面。如此,两个平面还有凸出的书法字体,被一个凸出的线框框着。那书法字体大多一面是“东方红”字样,另一面是一两句毛主席语录,还被涂上金粉,构成了这锭墨的文化形像。第一次接过胡德送我的墨锭的时候,我爱不释手。因此,在上算术课的课堂上,不仅隔着衣服摸捏,直接伸手进去摸捏,还不时地拿出来低头去看,如此,也吸引了同桌女孩的目光。

老师在黑板上写完算式之后,习惯性地把全班学生睃巡一遍。毫无疑问,老师走到了我的身旁,似乎用两根手指敲了敲我的后脑壳,轻声而又严厉地说:“交出来。”墨锭到了老师手里,全班同学的眼光都集中在老师手上。那一时刻,我提心吊胆地害怕老师没收了我的墨锭,于是辩解说我在背毛主席语录。这是一位年轻的女教师,今天我还记得她意味深长的目光。她对全班同学说:“他的算术成绩一向都好,刚才,他在背毛主席语录。”同时,她把墨锭上的毛主席语录展示给大家,然后还了给我。

古城是明王朝抛向西南边陲的一颗棋子。这颗棋子不可能是“车”,亦不可能是“马”是“炮”:抑或,是打破常规的“士”或“象”,为着政治、军事、经济、文化的需要,调节着一方土地的稳定和繁荣。如此,在政局一统,没有战争的情况下,文化便逐渐显现出柔韧的力量,由不断涌现的进士们贡生们秀才们,编织成实实在在的锦绣花环,舞动成一片眩目的光彩。

尽管,这片光彩会随着历史的烟云忽聚忽散,但它客观而真实地存在过。如此,它离不开一种必然的物质,那就是墨锭。

我就读的学校在古城东北隅的明清风格的建筑群里,它由三个部分组成,一是道教环境玉皇阁,二是以国学经典教学为宗旨的文华书院,三是家族性质的萧公祠。这样的环境为学校所用,一切原有的格局和功能,也会随之而有相应的改变。但是,在这个传统文化的大格局中,难免还或浓或淡地留有墨锭磨出的汁,留有墨锭散发的香。

在古城里,常见的墨迹是每家大门前的对联。节日过后,对联的红纸渐渐被晒褪了颜色,墨迹也失去了黑亮的光泽,但字形字义字体还在,让你慢慢品味其中意蕴。

既为古城,每条古街的每道古门里,都还会有着一些古老文化的物像。其中,家庭的堂屋里,会有几幅字画;庭院的照壁上,会有山水花鸟,两侧还必然地有着对联。这一切,都应该是由墨锭催生的文化陈迹。有时,还会正好有一位手捋长须的男主人。在磨墨拈笔,沉吟踌躇。这景观,又有着墨锭的铺垫了。

古城北面的拱辰楼,高大巍峨,雄伟壮观。模样酷似天安门。仰首,在古楼的重檐间有左右两块巨匾,北书“万里瞻天”,南书“魁雄六诏”,如此之气势,又靠用墨锭磨出的液汁张扬。

我生长在古城里,这一切司空见惯,耳染目睹,便会在不知不觉间,握紧了衣袋中的墨锭。

出我家门往北三五十步,右拐三五十步,便是胡家大门。他家院子东边的空地上,常常有黑烟从烟囱里袅袅升起,这并非一日三餐之需,便会让不知情者奇怪。

那里有一溜奇怪的灶窑,常常烧大火让锅里的水沸腾而不用。灶在前面,与灶相连的三个一人多高的密封的土窑,里面什么都不烧。灶烟经过三个土窑后,从烟囱里窜出,飘飘摇摇地随风远去。

这是做墨锭的第一道工序,叫做烧墨烟。

古城坐落在南北长约六十里,东西宽约七八里的坝子南端,四面是山。四山自山脚而上,几乎都长满了本地人叫做飞松的红松。红松多脂,根部或稍高的位置上,被砍伤碰伤或被害虫咬伤,都会有一滴滴的松脂流到地上,渐渐地,形成鸡屎样的颗粒物质,叫做松香。天长日久,松香便在树根下积成一层或者一堆,等待着搜寻者把它取走。

从林中草地上取走的松香用途很广,但在那时的巍山,用它烧成烟后做墨锭,便是因地制宜的最佳选择。

灶里先烧的是柴,待烧出一些红红的木炭后,便将褐色的松香一铲铲扬进灶膛里。松香是松脂的凝固物,见火就燃。然后,在燃起的明火之上,便有浓浓的黑烟往里窜。此时,与灶连接着的三个闷窑,便是让黑烟里的物质停留、附着于四壁,或者是落下的最好环境。如此,浓烟经过三个窑洞之后,温度已下降了许多,也不用运载那些松香变成的物质了,便轻轻松松地从烟囱里飘了出去。这是一个看似并不复杂的过程,但是,每百斤松香产出多少做墨的黑烟,质量高低,全凭那个烧火人的眼力。

烧火人是胡德的二爹,做墨锭的人也是他。

在这块场地里,一般是没有人愿意走近的。特别是熄火一夜后,打开闷窑的门,走进去铲取烟灰的时候。此时,烟灰是宝贝,但它又很黑很轻,不能有任何杂质混入。那么,进窑的人最好剃成光头,戴个口罩,穿条短裤,赤着双脚。而且,还得循序渐进。如此,可以肯定地说,进窑的人把一袋又一袋的烟灰取了出来,但是,这个人把活计做完之后,他早已变成了名符其实的黑鬼,只露着白牙和眼睛,如若上街,保不住满街的人都会发出惊叫。

我进过一次烟窑,那是在大人基本把里面打扫干净之后。我是穿着衣服进去的,出来走在街上,只感觉有些惊诧的目光,回到家里,换来一顿责骂。

做墨锭的胡德的二爹把墨烟准备好后,就接着做第二项工作了,那就是熬胶。熬胶最好的原料是牛皮。那时,买一张牛皮很便宜也很不容易。并且,买到的牛皮有时很新鲜有时也会很不新鲜。如此,熬牛皮时散发的气味有时很好闻有时很不好闻。那么,熬牛皮的工作只能到县城南边一条叫菜秧河的河滩里去做。做这项工作的时候绝没有诗情画意。有的只是对人的煎熬。河滩必然是旷野,煎熬一天熬不完的时候,夜里还得接着熬。这时,极富刺激性的场面就会现。

在很小的时候,也就是我学写毛笔字不久之前吧,我是见过狼的蓝光闪灼的眼睛的,还有狼的让我惊恐万状的嚎叫。但是,有大人护着,并且很快闪进了城边的巷道,属于有惊无险之列。不过,在那个年代,街头巷尾,常常能听到哪里的小孩又被狼叼走了,哪里的老人被狼撕吃了的议论,这就让我和我的小伙伴们夜里不敢出城。

这是近半个世纪之前的事情。那时的为数不少的狼绝对不可能与人和谐相处。它们虽害怕火光却又被熬胶的气味所诱惑。因此,在深夜里,它们总在离火光不远的地方徘徊着,眼里闪动着蓝蓝的光芒,不时还发出几声“嗷,嗷”的嚎叫,那声调由高到低,尾音近似哭泣。大人是有办法对付狼群的,他们会把火把左右晃动,会放几个过年过节的小炮,如此拖延时间至一锅胶熬完,收拾完东西走人。不过,第二天,那个熬胶的地方,必然会被狼掌翻动得更加狼籍,还会有几堆新鲜的狼粪。

狼是斗不过人的。几天后,一只狼被炸掉了嘴巴,死在河滩上,我去看的时候,它的身上落着几只乌鸦。

胡德不时地给我几条墨锭,在我的心里,墨锭的分量日渐沉重起来。

那时,读书对我是件轻松的事情,放学之后,还有许多有趣的事情等着我去挥霍时间。爷爷是个古板的人,每晚九点半钟就吹灭了我桌上的煤油灯,然后才进他的房间。我之所以闭着眼睛看似睡去,实则是欺骗爷爷。在短暂的黑暗中,我的思绪格外清晰,稍顷,我又翻身起床,用藏好的火柴把灯点亮,在废旧的书纸上练我的毛笔字,把当时最流行的几首毛主席诗词写得滚瓜烂熟。背得行云流水。我最喜欢的是那首《七律·长征》:“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

在过年过节的时候,城里街边的宽敞处。总有几处写对联的摊点,总会围着一群群从山区、坝区农村进城的人,这就酝酿出一种更为喜庆的景象。他们总会把写好晾在一边的红纸对联小心翼翼地展开,看字样、听含义,然后用三角钱买走一副。我常常挤进这样的人群中,看写字的人如何去写,看买联的如何去买。在这些摊点中,我觉得有一位从农村来的爷爷写得最好,我想向他学习,学习他写的字,学习他卖的联,但是,我写不好也买不了。呆立已久,思之再三,当人群松散之时,我掏出一锭墨来,在老人异样的眼神里,换得一副对联。并且,还意外地得到他的赏赐。这就是。他把刚刚写字用的那只笔递到我的手上,让我细看。如此,我看到这支粗大的毛笔的笔杆上,有着狼毫的字样,我问是狼毛吗,他说是。并又说:“雄壮的公狼脖子上和背上的毛最好。”我又认真看了看笔头,那笔头既粗且长。在他写字的时候,笔头运至一撇的时候,拖中一按一提,轻松之极,快捷之极,竞在红纸上,留下一把黑色的宝刀。特别那刀尖的锋,那刀刃的弧,真让我心动,真想举着它去砍杀豺狼,再取狼毫做笔。

呆板的我的爷爷有一双并不呆板的眼睛,我每次回家的时候,他总要拉起我的裤脚,用指甲在我的小腿上刮一下,就能知道我是否去玩水了。只是,当他看我捧回了对联,知道我藏有墨锭,又痴迷地用毛笔写字的时候,只说了两个字“昌盛”。我明白,“昌盛”两个字,在巍山话里,便是能干的意思了。

在中国文化史中,墨锭的产生,最早大约是春秋战国时期。在近代,现代的考古发掘中,也确实发现了产自西汉的墨丸。但是,由谁发明,由谁生产,哪家最好,很难从史籍中准确查证。再往前推,夏殷商时期的象形字、甲骨文、钟鼎文、篆书过程,大约都是用鸡血写字,只到近代、现代,才有了徽墨最好的说法。在过去几十年的时期内,我是极少与人讲到墨锭的,偶尔讲到,总会说巍山的墨锭最好。但是,中原做墨的技法,何时传入巍山,不得而知;巍山的墨业生产,从何年开始,不得而知。也许。是一千三百年前“火烧松明楼”时的漫天松烟,启发了本地人的智慧。今天,胡德的二爹已然仙逝,与他同辈的文化人,与墨业有关的手艺人也相继归去,让我无法去追踪源流。只有胡德,还记忆犹新地把做墨锭的过程对我细细复述。

有了松烟和牛皮胶。再买少量的中药类的冰片,做墨锭的原料已经齐全。如此,先把牛皮胶加水炖化,加入适量冰片再行炖化,便进入了混合搅拌松烟的过程。松烟有个特性,极轻,不溶于水。但是,由于是胶水,被粘住的东西是跑不掉的。如此,在较大的搅拌锅里或盆里,掌握住胶水的温度和浓度,搅拌搅拌再搅拌,反复反复再反复。如此良久,终于把松烟搅拌成大致的黑色面团了。不过,面团里还有气泡,还有许多颜色不一的块状物或团状物。那么,只有将这黑色的面团,放在墨桌上,用墨锤反复击打。击打面团的墨锤用长宽约十五公分、厚八公分的木块做成,侧面凿个洞,穿根把,以便手握。如此,打击面会大一些,被打击物会薄一些,持锤的那只手,会感觉此锤轻一些。当然,做此工作时持锤人可以端坐也可以站立,但还得不时地视情况去翻动面团。

面团总有打好的时候。当面团颜色的均匀度、胶水的干湿度、凝固过程的软硬度都适宜的时候,这物件就该进模压成墨锭了。压墨锭的工具叫压床。压床的形状似桌非桌、似凳非凳。总之,在一块长约五尺宽约二尺的板面的一端,设置了一根压杆。模具呢,由两片锑铸的长条形的弯成一个直角的锑片做墙面。由两片刻有凹形字样和图案的木块做底片和盖片,如此,将搓成长圆条型的墨料掐一节放入其中,把压杆放在模具之上,最好的办法就是操作者反转身,在压杆上坐一下。这时,拆开模具,取出造型别致的墨锭晾晒。

此时,墨锭的可使用功能已经完成。但是,面对市场,还有三道工序要做,即:用棕皮卷起做刷,在干后的墨锭上刷来刷去,行话叫“洗墨”,此举能让墨锭通体光滑发亮。二是用大排笔蘸金粉。在摆得整整齐齐的墨锭面上轻轻刷一下,让凸出的字成为金色。三是包装,先成盒后再成箱。

那时,此墨锭在市场上的售价是五分、八分、一角、一角二分不等,随处可买。

因我与墨有缘,在这以后的岁月里。履迹所至之处。偶能因墨成趣。墨是黑色的,但如今细细想来,它们都是我人生天空中闪亮的光点,拓展了我生命的内涵和外延。

二十余年前,应巍山县文联高姓友人邀约,陪一位巍籍台胞姜老先生上巍宝山寻踪。时值傍晚,但姜老先生虽年逾七旬却双脚稳健,穿山道、钻密林而气宇轩昂。不过,他为什么要提一支似竹似木的拐杖呢?一路走来,那拐杖从不点地,只作手指的延伸,不时地指点江山,让我生疑。

深夜,在龙潭殿的厢房里,姜老先生尽倾积数十年的浓郁乡情,在一张粗糙的木桌上,先取出自带的砚台墨锭,注水磨墨。此时,他面色凝重端肃,两眼似睡未睡。我明白,这是中国传统的书画艺术家调神运思之最佳时光。此时,墨锭的一截已浸入水中做笔。平滑的砚底当纸,右手的运力轻重、速度快慢,已与他就要展示的书画有着内在的关联了。是时,我协助姜老先生展纸。纸当是徽宣,平滑柔韧,且纹理剔透。至此,笔在何处呢?只见姜老先生取过拐杖,左手握下端直杆,右手握上端弯头,稍一用力,便旋转出一支巨笔来,让我开眼。姜老先生一气书了两首自吟的关于乡情的关乎人生感悟的七言绝句。之后,他豪气末尽,又书名词《水调歌头·赤壁赋》,书至一半,突然语塞,问之左右。本来,我与高姓友人,应能随口答之,不料,当时竟然也面面相觑,羞之愧之。此时,有一送水至殿中人随口接上,让姜老先生又顺畅地书了去。此人形象朴素,似为杂役身份,问之,姓党。进殿之时,我已见他运斧自如,劈了很多烧柴,只是那身衣服,补着若干补丁。

记得我抖抖壳壳地接过了那支巨笔,写了“闻今夜墨香,寻千年时光”几个字,然后,我只对姜老先生说了一句话,我说:“巍山胡家的墨锭最好,只可惜绝迹了。”

我用毛笔、墨汁换来一顿酒肉,那是在另一场合。

那时我跑私车运输,常常与学工时的班长相邀。班长姓郭,在偌大的下关汽车总站里还有个响亮的名号叫“郭癞子”。学工期结束之后,我去当兵,他进监狱。许多年之后,我下海他出狱,如此,我们成了公路上的车友。跑私车闯江湖,是应该有个“癞子”类的朋友的,和他跑一路,我自然省力沾光不少。在一个赤日炎炎的日子,我们到下关东向二十公里处的上登水泥厂装水泥,绕道永平县城至永平的龙街乡下货后,我们找到正在负责施工修建的龙街到大坪地,简称“龙大”公路的公路指挥部,请一位叫马副总指挥的人开结运费的条子。马副总指挥还有着另一个职务:龙街乡财政所所长。如此,此人以严谨的态度,认真的作风,在他的办公桌上,写了一页小信笺的文字,还不够,又翻第二页续写。此时,又渴又饿又急于把运费拿到手的“郭癞子”开口了。他说:“结运费一两句话就行了。请你快点!”谁知,马副总指挥仗着权力和文化的权威停下笔来,看一眼右边的班长,看一眼左边的我。然后,他严厉地说了一句话,他说:“你们是没有文化的军队。”

进门时,我已看见墙上贴了一张书法横幅,那字,应是对中国书法艺术的亵渎,书的却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同时,我还看到他桌上,有一罐头瓶子,里面倒插着几只毛笔。于是,我问马副总指挥那是什么,他说是毛笔:我说能写字吗,他说你看墙上;我说蘸墨水吗,他说墨汁;我说让我试试行吗,他说行。接着,推了给我一本宽大的财政报表,还把墨盒也推了过来。此时我心中自然涌出一股豪气,开盒蘸墨,并把他的手拐推了过去,一气写了两行烂熟于心的屈原名句:“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在天将黑之际,我们顺利地取了运费,找一客栈洗漱,正准备出门找饭之时,马副总指挥找上门来了,左手提一瓶白酒,右手提一包猪肉,连声道歉。桌上,我们都相见恨晚,因为,他需要文化知已;我们需要货源运费。

我从不喝酒,班长“郭癞子”和他喝酒。终于,弄懂了那两行名句出自何处的马副总指挥,兴高采烈地与我们道了再见。

我和胡德渐至成人之后。他选择了在本地做木匠,我选择了到外地当汽车修理工。如此,数十年来,我们便很少见面,没有了交往。十余年前,我返回巍山,在离县城十五公里处种植果树,偶尔进城里的菜场,见他开了个土杂店。岁月沧桑,时光易逝人易老,如此,我们碰面,只打个招呼,点个头,少了激动与亲热的情趣。前不久的一天傍晚,我突然心血来潮,到他店中小坐,喝了几盅糊米茶。然而,在随意之极的谈话中,说到了墨锭,彼此便亲热起来。他说以他二爹为主的墨业行当,早在三十年前就已结束。今天,只有他还知道整个做墨的过程,并且,还收藏了墨板和几样工具,改日请我看看。

显然,不仅因为往事生动亲切,还因为我说我之所以写毛笔字写得比其他的同学好一些,是因为他给过我很多墨锭的缘故,这话让他高兴。这是一句真诚的话,在心中藏了近半个世纪,对他说出之后,我心释然。

我想我桌上的墨盒应该尽快湿润起来,好让我提笔练字。在明年春节的时候,不妨去摆个地摊。看看我的书法功力,是否又有了些微长进。

改天,我是要去他家看看墨板和其他工具的,并且,请他在哪个角落里,找出一两锭遗留的老墨送我,让我珍藏。

编辑手记:

对于很多人而言,墨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作者从记忆中的书法课着手,用细腻朴实的笔调,把墨锭的做法娓娓道来,唤回了那若隐若现的儿时趣事,唤醒了我们对那些沉寂多年的平凡的人和事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