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教学慎谈高效
2015-06-02陈国林
所谓效率,是指单位时间里完成的工作量,同样的时间,完成的工作量越多,效率越高。从对“效率”的概念看,“效率”一定是一个数量表达,正因为其可以量化,也就可以进行最直观的比较;而比较之下就有低效和高效之分。比如,一个小时你做出10个零件,我做出12个零件,那么我就比你高效。但这样的计算方法能简单迁移到语文教学中吗?
搜索“语文高效课堂”或“高效语文”,可以看到几十万个搜索结果,比如“构建高效的语文课堂要注重打造细节”“优化单元教学,构建高效课堂”“关于实现中学语文高效课堂教学的几点建议”等等。上面列举的几篇关于高效课堂的论文,无意于针对某个人,只是表明当下对追求语文高效课堂的研究方向和热衷程度。
语文教学、语文课堂要不要追求教学效果?当然要。如果一堂课下来,学生一无所获,自然是无效的。如果给学生一些错误的知识、错误的策略,还会是负效。但“效果”和“效率”并不是一回事。诚如上面所说,“效率”一定是可以定量的,而“效果”更多的时候却只能是定性的。这不是无聊的文字游戏,其背后隐藏的是功利思想和对语文学科学习特殊性的忽视。
在高考升学压力下,老师追求教学的效率,学生追求学习的效率,本无可厚非,但这里所谓的“效率”就是一堂课掌握了多少个知识点,完成了多少道试题,其终极目标是考试成绩的多少。成绩越高,说明平时教学、学习效率越高。从这个意义上看,老师和学生追求的“高效”仅仅是针对“讲”和“练”而言的,是标准的“非语文”。要知道,“讲”和“练”确实可以提高成绩,但它不是语文的核心任务,不是语文教学的全部,更不是语文学科的本质。
有趣的是,2013年7月24日《中国青年报》社会调查中心通过民意中国网和搜狐新闻客户端,对5210人进行的一项调查显示,58.6%的受访者表示已不记得中学时代所学的知识,只有2.5%的受访者表示还都记得。50.8%的受访者表示偶尔会用到;18.6%的受访者表示从来没用过,表示经常在用的受访者仅占8.6%。从调查结果看,我们孜孜以求的效率甚至高效,在现实生活中却变成不折不扣的低效甚至是无效了。从本质上说,出现这种现状,不能说与我们过于功利的教学无关。知识也罢,能力也罢,急功近利的讲解和训练,确实可以在短时间内获得快速提升,但这不应是学校教育的归旨,因为教育追求的是长期性和可持续性。
客观地说,在功利思想影响下,当下的语文教学甚至整个教育都已经偏离了正常的轨道。王栋生老师曾专门撰文《教育的一个特征:慢》,他认为,教育是慢的事业,它的特征最像农业和林业,不能依赖硬件设备,不能强调资金投入,不能指望加班加点,不能靠使用生长激素。韩愈也曾告诫我们:“无望其速成,无诱于势利。”清华大学前校长梅贻琦先生说:“学校犹如水也,师生犹鱼也,其行动犹游泳也,大鱼前导,小鱼尾随,是从游也,从游既久,其濡染观摩之效自不求而至,不为而成。”梅先生所说的“既久”“濡染”“不为而成”都与追求高效无关,与功利无关,其强调的是长期性和渐变性。首都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院院长孟繁华在接受《中国青年报》记者采访时表示,学习基础知识的目的不只是为了有用,在基础教育上至少不应该有这种功利的想法。为了学生终身发展考虑,为了实现教育的宗旨,我们的语文教学确实应该慎谈高效。
大谈语文教学高效,更是忽视语文学科的特质。所谓高效课堂或高效教学,对语文教学来说,应该是一个伪命题。因为就语文知识而言,也许还可以进行部分量化。比如,一堂课记住5个还是6个字的读音或字形,自然记住越多,效率越高。但要知道,对语文学科而言,还有很多貌似无用的知识,它们不像字音字形那样显性,我们很难说清楚它们何时在何处发挥作用。上个世纪30年代美国普林斯顿大学校长亚伯拉罕·弗莱克纳斯曾以“无用知识的有用性”为题发表过一篇文章,强调一些基础知识的重要性,强调有些知识在短期内的无用性和不显性性。中国古人也说:“流水下滩非有意,白云出岫本无心。”同样说明这些貌似无用知识的无形影响。语文学习需要耐心和耐性去慢慢积淀。
此外,语文是一门综合性很强的学科,它不同于数学、物理、化学等理科学科,也不同于历史、地理、政治等文科学科,这些学科在某一章节,它的知识点通常是单一的,因而也是明晰的,在一定的时间内完成教学目标,或许是可以用有效或高效来评判的。但语文学科具有极大的包容性和综合性,一篇文本,很可能不仅综合了文学、语言学、修辞学、文字学的某些东西,还综合了戏曲、曲艺、民俗学的一些东西,并且涉及哲学、美学、文艺学、社会学、伦理学、心理学,甚至自然科学的许多知识,可谓内容庞杂。如果文本中出现了古代纪年的知识,我们能不让学生掌握吗?如果文本中出现了中国传统节日、习俗的知识,我们能不让学生掌握吗?仅就字词句章语修逻文而言,你能说哪个不重要吗?既然是必要的知识,就应当力争让学生掌握,但我们能在一篇文本中把它们讲完吗?显然是不可能的、不现实的,那么我们又能用什么来衡量这堂课的效率呢?随之而来的问题就是,即便是这些知识性的内容,我们讲什么才算更高效?我想,没有谁能给出肯定的答案。
再者,语文知识只是语文教学非常小的部分,而语文能力、语文素养是既不可以称,也不可以量的东西。你能说一堂课学习两首诗就一定比学习一首诗高效吗?阅读一篇文本,解决了五个问题就一定比解决了三个问题高效吗?阅读一部小说就一定比阅读只有几句的卞之琳的《断章》或一首绝句高效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梁启超先生说过,学习不必求猛进,像罐头塞得太多太急,不见得受益。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美国曾评选十句“儿童给成人的忠告”,第一句就是“我的手很小,请不要往上面放太多的东西”。语文素养的培养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需要学生沉浸其中,去体悟感受,去慢慢地炖和熬,在熏陶渐染中逐渐获得。宋代陆九渊在《读书》中写道:“读书切戒在慌忙,涵泳工夫兴味长。”他强调读书要静,不能慌里慌张,要讲涵泳,细嚼慢咽,慢慢消化,然后才能饶有兴味。这是陆九渊的读书心得,也是学习语文的秘籍。
再比如写作教学,我们也喜欢谈要提高作文教学的有效性,其实,就写作而言,至多在写作技巧的传授时可能存在一点点效率问题,但这些技巧能否转化为学生的实际运用能力,却存在着很大的变数,从这个意义上说,又很难说清楚是否高效了。而对于文章的素材、立意等,教学过程根本无从谈有效与无效的问题,更不要说高效了。至于写作教学中培养学生思维能力的深刻性、独创性与发散性等,更不能简单用是否高效来评判了。
最后再说说语文课堂教学方法与高效的问题。新课程改革的一个重要内容,就是倡导自主学习,强调合作探究。那么,是讲授的方法高效还是自主学习高效呢?是课堂上热火朝天的互动、合作、探究高效呢,还是静默、沉思、独享高效呢?顾黄初先生给笔者上教学法课的时候,讲过一个值得我们深思的故事。顾老做学生的时候,有一次上课,他的老师陈瘦竹先生讲一首唐诗,老先生只讲了一个字“好”,沉默半天后,老先生接着又讲了两个字“好啊!”,再接着又讲了一遍“好啊!”,并拍案摇头,沉醉其中。这就算把诗讲完了。用我们有些人的高效观来看,陈先生的这堂课简直就是莫名其妙,无效至极。而顾先生却说,这就是老师的高妙之处,不言而言,留下空白,到底好在何处,让学生自己去体味、琢磨,去生成。照顾先生的意思,陈瘦竹先生的课确实是有效的。
中学教学,特别是语文教学,不能像造零件、修公路一样简单以数字来评价其效果。语文教学应摒弃功利思想,遵循学科自身的特点,不要轻言高效问题。
慢慢走啊,请欣赏!
陈国林,语文教师,现居江苏扬州。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