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影家修业
2015-05-30荒木经惟
荒木经惟
摄影家,当代艺术家。1940年出生于东京府下谷区(今东京都台东区)三之轮。1963年自千叶大学工学院摄影印刷工学系毕业。同年,进入电通广告公司。1964年,以《阿幸》获得日本摄影界的殊荣——第一届“太阳奖”。1990年,拍摄亡妻阳子的遗体,前卫的摄影概念撼动了当代摄影界。 2008年,荒木获奥地利政府授予的“科学与艺术勋章”。多年间他不间断进行自2002年展开的“日本人的脸”纪实摄影计划,目标是拍摄日本全国各地的民众肖像。在《写真的话》一书里,荒木经惟向读者讲述其钟爱作品背后的故事,讲出“写真”的话;同时,也“写”下了自己对于摄影和摄影生涯的“真”的话。
这篇是他讲述自己的修业时代的思考和想法。
大家早,我是摄影家荒木经惟!今天就来聊一聊我在少年时期是个什么样的摄影人,以及当时想要成为哪种摄影家。
嗯,我的老爸很喜欢摄影。他经营了一间木屐店,脚踏车后面放着一个用来装木屐的小箱子,表面上看起来是那种早上去木屐店工作、直到傍晚才会回家的人;不过呢,实际上他似乎是那种把相机装在箱子里出门后就不回家的男人噢。整天就是在街上拍照,虽说是朝九晚五,但其实根本没在工作。
老妈知道老爸很喜欢照相,也知道他拍得蛮好的——知道他很喜欢,从这个角度来想,就会觉得他拍得不错吧。而且,因为附近邻居都觉得他很会照相,所以常会拜托老爸拍七五三节(每年的11月15日,要带3岁男女童、5岁男童、7岁女童前往神社参拜,感谢神明保佑,并祈祝小孩健康成长)或是学校毕业典礼的照片。老爸会让我在旁边帮忙,让我看他拍照,我就是在这种环境之下迷上了摄影。所以,老爸算是我的摄影老师呢。
此外,我的老爸很会称赞人。他老叫我“阿经”,常会称赞:“阿经拍得不错!”或是说:“小子,你来拍拍看。”
在老爸的称赞之下,我自然而然就觉得“要从事摄影”,却不太记得曾经想要学习如何拍照。虽然读的是千叶大学工学部摄影印刷科,不过比起在学校读书,我对于拍照还比较有自信。尤其是当老爸过世时,我更理解自己要的“摄影”是什么。那是我在拍摄死去的、不再活生生的老爸时所体会到的。老爸在过世之前长期住院,不免让我想起当他身体还很硬朗的时候,两人偶尔一起去大众浴池的回忆,当时那张脸孔是多么的生气勃勃啊。但是,毕竟在医院住了那么久,死去的老爸一点活力也没有了。
老爸很喜欢祭典,所以在他过世时,我帮他穿上祭典的浴衣,拍了一张露出双臂的照片。之所以将手臂露出来,是因为他的手上有刺青,图案是灯笼妖怪和骰子。我老爸曾经开玩笑地说:“因为想当流氓,所以才会去刺青。”不过他说,因为刺在手臂就已经痛得难以忍受,没办法继续在背部刺上图案,所以最后还是放弃当流氓了。这就是我的老爸。
老爸过世时,我把他的浴衣袖子卷起来,将双手的刺青图案一并拍下来。我想要展现的是他身为男性、身为人父、身为我的老爸的模样,保存他最开心的样子;同时,不去拍摄他不想留下来的东西,也就是那张因为长期住院而失去活力、不再是我的老爸的脸孔。所以我将脸部去除,不照他的脸孔,只拍刺青和手,那双木屐师傅的手。
当时我学习到一件事:所谓的“摄影”,就是不拍以后不想再看见的东西,以及自己讨厌的或是对方不喜欢的东西。这就是构图。我对摄影有了领悟,并且学会了如何构图。
其实,这是老爸给我的考验噢。因为他已经变成了没有生命的物体,所以我拍摄的是自己对于老爸倾注的关爱,以及那份“真想忘记这张脸孔、不想将它放进镜头”的心情。这就是摄影的构图。
另外,老妈过世的时候,为了拍下她最棒的面容,我在她的遗体旁边绕来绕去,想要找出最美的、最有朝气的、虽然已经死去却生气盎然的角度。简单地说,这个角度就是“对于被摄体的感情”。这个拍照经验,又给我上了一堂摄影课。
从父母亲的死亡,我学会摄影的构图和角度,两者都是摄影者必须抉择的要素。因为被摄体已经变成没有生命的物体,在这种情况下,照片会透露摄影者的感情噢。
母亲已经去世了,我却从可以清楚看见鼻孔的角度拍照,岂不是很糟糕吗?所以,必须找对地方,找出“就是这里!”的角度来拍摄。这是对于摄影者的考验。老妈的死,让我了解了摄影的角度就是“爱的角度”。
拍摄父母亲遗照时学会的两件事,直到现在仍然相当受用,这是我迈向摄影家之路最努力学习的修业时代——虽然将它称为修业时代好像也有点怪啦。总之,我借着父母亲之死学习摄影,接着在1971年出版了所谓“私写真”的蜜月旅行摄影集《感伤之旅》(センチメンタルな旅)。
所谓的摄影,就是拍摄你最喜爱、最亲密的东西,拍摄近在眼前、就在身边的东西,就是拍人。这一段摄影家宣言,是在1971年的蜜月旅行摄影集《感伤之旅》提出的,而非1963年的《阿幸》。
责任编辑:张蕾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