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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正新 像孩子那样任性

2015-05-30沈嘉禄

财富堂 2015年1期
关键词:任性线条中国画

沈嘉禄

2014年年底的流行语大概就是刘益谦以3亿多港元拍下明代永乐刺绣唐卡后的那句豪言壮语:我有钱,我任性。于是,整个世界都在嚎叫任性,没钱的或假装没钱的,任性起来尤其没谱。

杨正新对记者说:“我理解刘益谦的任性,其实,这是一种自信。中国的亿万富翁如有一半能任性地参与艺术品的投资,那中国的艺术市场一定会超过美国和欧洲。搞艺术的人多半是有点任性的,我也不例外,我喜欢一意孤行。”

每天早上,杨正新吃完早饭,就来到位于淮海中路雁荡路的画室,进门,喝杯热咖啡或热茶,换上沾染得五颜六色的“工作服”,然后铺开宣纸,从笔堆里拣出一支锋长三寸许的羊毫笔,蘸了墨汁一阵勾勒,看看,停停,自言自语一番,然后再将颜料一遍遍敷施渲染,任性的效果立现,特别好看,特别舒服。记者注意到一溜排开上百只盛颜料的小盅子里,多半是西洋画颜料。杨正新像看到自己的戏法被人戳穿一样哈哈大笑:“西洋画颜料鲜亮、纯净、不褪色,效果很好。老画家像刘海粟、林风眠、谢之光等都是驾驭西洋画颜料的高手。”

杨正新最近在画希腊的圣托里尼岛。2014年夏天,他和家人去希腊和瑞士写生,前者是看海,后者是看雪山。到了希腊滨海旅游胜地,游走在那几个久负盛名的岛屿,杨正新常常停下脚步,陷入长时间的发呆状态。夏天的希腊几乎都是无风无雨的日子:爱琴海海天一色,一望无际,那种纯净的蔚蓝令人激动也令人忧伤,海水拍打沙滩的声音单调而有期待。沙滩后边的峭壁上,密密麻麻地挤满了式样看似很笨拙的房子,墙壁围墙均不事雕饰,一律刷成白色,又白得如雪,最大限度地承接着熊熊燃烧的阳光,对视网膜形成极大的刺激。沙滩,房子、街道、橄榄树与鲜花……空气流通之处,来回走着一拨拨比基尼小姐,肉身裸露部分被晒成活色生香的朱古力色,满头金发被风吹起,撩拨着人们的心绪,组成了一幅诱人的画面。

“这么美好的景观和生活我为什么不画下来?”杨正新疯狂地拍了无数照片,比基尼小姐们倒也相当配合,甚至有停下脚步拗造型的。但到真正创作时,他又不是对着照片画,只把冲印出来的照片看了一眼就掷于一边。冲动藏在记忆深处,经过回国后的发酵,驱策他迅疾走笔。这里,那里,应该画些什么,一切了然于胸。

他笔下的海水真的很蓝。“我不用传统山水画里的画法,没有波纹,也没有海浪,蓝宝石一样的颜色就这样一笔笔涂上去。这是我亲眼看到的海水,让我感动得想哭的爱琴海。”悬崖上的白房子,回廊、拱门、楼梯、露台……用抑扬顿挫的线条勾勒出来,建筑本身的粗粝质感就一下子获得了强调。阳台上点缀着鲜红的三角花,冷不防还会窜出一只小猫小狗,煞是生动。这也许就是杨正新的任性吧。

“我接下来还要画瑞士的阿尔卑斯雪山:少女峰、铁力士雪山……跟以往中国画中的雪山不一样的画法。前几年我去巴西,站在巴西与阿根廷边境上的伊瓜苏大瀑布前,脚下的每一寸大地都在颤抖,水珠飞舞,扑在我脸上、手上,我整个人也在颤抖,瀑布如雷鸣般地盖过了所有声响,在好几公里外都已隐隐听见。我回来后就画了伊瓜苏大瀑布,笔墨也跟古人完全不同。与人不同,是我的追求。朋友看到了,觉得我画出了瀑布的气势,雄伟壮观,绝对任性。做人就要像瀑布一样,一泻千里,不可阻挡,多么痛快啊!”其实,杨正新很早就尝试过画瀑布。“文革”那会全国学大寨,画院组织一干画家去大寨体验生活,又来到壶口瀑布写生。杨正新面对壶口奔涌而出的滚滚浊浪十分激动,但回到上海提起笔,却不知从何处画起,第一次是失败了。改革开放后,杨正新有机会再次拜会壶口瀑布,这一次他有经验了,眯起眼睛,锁定流动的水体,在创作中紧紧抓住瀑布特别顽皮的结构,用纯粹的线条来表现,将结构转化为形式美,从而获得了成功。而同行的其他画家都没能画出来,一直都找不到这把解锁的钥匙。前几年他在个人画展上展出了这幅丈六匹的《中华魂》壶口黄河图,大气磅礴,涌动着大自然的伟力,沪上许多画家都被“电”到了。

他的任性造就了自己

也许,任性是一次发飙,是一个poes,是一种挥霍,是一场斗气,但对艺术创作而言,它无疑是一重境界,并不是每个想任性的艺术家都能做到无拘无束地任性的。杨正新的一生都在任性。

杨正新出生在黄浦江入海口那片广阔的冲积层上,它在习惯上被叫作吴淞,杨正新的父亲是“出脚还带两腿泥”的农民,母亲在纺织厂当挡车工。他们住在一个带有很大园子的本地房子里,吃着自己种的蔬菜和大米,井水在很长时间里是他们唯一的清洁水源,乡里乡亲都说着锵镪有力的带点本地口音的上海话。大跃进的年代,杨正新在城郊接合部的吴淞中学读高一,适逢中国画院的一群画家来此写生,与农民吃住在一起。杨正新从小就喜欢画画,放学后就经常约几个同学去看画家画画。画家像魔术师一样,落笔如有神助,这里涂涂,那里搨搨,一个人就像了,一只鸟就活了,一朵花就开了,他们看得很开心。素有上海画坛“四大名旦”之称的江寒汀先生看杨正新虎头虎脑的样子十分可爱,就说:“嗳,这几位同学,你们想不想学画画?如果想学的话,我愿意做你们的老师。”就这样,江寒汀收了杨正新等三个学生,吴青霞也收了三个。当时也没有什么仪式,站好了鞠个躬,再叫一声老师就成了。

于是,每天放学做完功课,杨正新就与另外几位同学一起去学画。画家们在吴淞下生活时间只有三个月,但杨正新就此再也不肯放弃画笔。他根据江寒汀的安排,每隔一周或半个月,就带了自己的作业跑到“上海”去拜访老师,每次江寒汀都毫不客气地指出他的不足,并一笔一画示范给他看,临走让他带上一张课徒稿,提示临摹要求等,有时还要留饭。半年后上海中国画院招生,江寒汀先生第一时间将此信息告诉杨正新,他很争气,一考就中,成了画院美术学校的第一批学生(后改为上海美专)。

杨正新告诉记者:“根据形势需要,1960年上海美校改为上海美术专科学校,增设了预科部和大学部,大学部设有中国画系、油画系、雕塑系、工艺美术系五年制本科。我们第一届中专生一共有60个学生,同学中有邱瑞敏、夏葆元、魏景山等;当时,我们中专部学生一半时间学油画,一半时间学国画,全面发展,老师也是两个画种里的精英,教西洋艺术的有俞云阶、孟光、张充仁、颜文梁、李詠森等,教国画的有程十发、郑慕康、俞子才、江寒江、陆抑非、应野平、乔木、陈佩秋等,都是大画家。那几年,我除了学习传统的中国画外,还认真地学习了西洋绘画,从画石膏像开始,素描、色彩、速写都学,这一点对我后来的发展太重要了。”

杨正新在中专部读了三年,他们这一届60个中专毕业生只有12个升入大学部。杨正新说:“我们升入上海美专大学部中国画系后,直接读二年级。大学本科校址就在苏州河边,原来的圣约翰大学,环境不错,静悄悄的。那时正值三年困难时期,生活比较艰苦,好在外部干扰较少,也没有什么娱乐场所,连电影也很少看,大家勤学苦练,十分用功。读了四年,毕业后我分配进了上海中国画院,成了职业画家。”

在画院,可以面对面聆听老画家的教诲,看他们作画。程十发的灵气;林风眠的色彩;贺天健的豪气;陆俨少的线条;谢之光的大胆;朱屺瞻的老辣;唐云的潇洒……二十多位画坛精英汇聚一起,使年轻的杨正新得益匪浅。杨正新从这些大师身上感受到了可贵的任性。

不能任性,就保持沉默

杨正新是1965年毕业进画院的,当时已隐隐感觉到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张气氛,第二年“文革”狂潮果然席卷而来。画什么?怎么画? 一切得服从“革命”形势的需要。动乱前期是不敢动笔的,机会都没有,画家不是被打倒靠边就是去干校劳动。到了运动后期,样板戏能用交响乐来演了,这是一个令人兴奋的信号。再后来尼克松访华,《上海公报》在上海签署。全世界的记者都蜂拥而至,他们都要住宾馆,都要到上海城市的各个角落转转看看。于是不少画家从“牛棚”里被放出来,从干校里被叫上来,集中起来到锦江、和平、上海大厦等十大宾馆画画,布置环境。当时画上都不签画家的姓名而只能盖画院的章。杨正新回忆说:“井冈山、黄洋界、韶山、延安等革命圣地,用国画的传统技法来表现,倒也很好看。但是个别画家对形势领会错了,用纯水墨来表现,结果这小小的任性使他们吃足了苦头,被斥之为‘黑云压城‘死气沉沉,被批为‘文艺黑线回潮。这一棒头敲下来,使不少老画家更加噤若寒蝉,再也不敢任性了,这对我们年轻的画家而言也是教训,大家只好哑口无言。噩梦惊醒,整整十年过去了。一个人的一生有几个十年?”杨正新说到这里,眼睛瞪得像铜铃,为失去的韶华痛心。

海晏河清之时,压抑太久的文艺界一下子呈现出百花齐放的局面,中国画也迎来了喷薄而出的繁荣期。特别是随着饭店酒楼的兴建,客堂、客房、会议室等需要大量的中国画用来美化环境,中国画家大显身手的机会来了。杨正新也不得闲,到处泼墨敷彩,似乎要将十年的空白填满。他作为江寒汀的入室弟子,当然知道江寒汀艺术人生的精彩华章何以动人,江先生一生精研华新罗、任颐、虚谷诸大家,为江南半工半简一路花鸟画的代表,杨正新完全可以高举这面大旗,在花鸟画上再登高峰,而且根本不愁市场。但他不愿重复老师的路子,师承到底是什么?亦步亦趋,拷贝不走样吗?好像也应该任性点吧!所以不久他就陷入深思:为什么满眼的水墨画看上去各有妍媸,但细看之下都千篇一律?为什么?原来是个人风格不鲜明!画家还有框框,画家被无形的观念或传统束缚,不任性!

南太平洋的史前岩画与“杨正新旋风”

上世纪80年代,中国画与国际艺术市场接轨的端口很小,也很少,上海画家都是将作品放在工艺美术商店或朵云轩里待沽,杨正新作品清新可人,民族性也强,很讨巧,大受来华旅游的外国人青睐,有个澳大利亚画商经常来上海买他的画,后来干脆请他去澳大利亚办画展。于是杨正新第一次正式地出国游历了。在澳大利亚的墨尔本、悉尼、布里斯班等大城市,每月办一次画展,轮着来,画展开了五次,最后还有一个月时间,杨正新提出要四处转转,写生,于是他夹了一个画夹就出发了。一个月里,他逛遍了大半个澳大利亚,连中部沙漠那块著名的艾尔斯巨岩也去朝拜了一下,用中国画的线条为它写生。最让他震撼的是看到了史前人类留下的岩画,那种粗犷硬朗的线条,简略而传神的形象,对形体的生动捕捉,相当本能、相当任性,虽历经数千年的风化,仍然迸发出绚丽的艺术神采。杨正新感悟到:古人没有条条框框,也不知规矩为何物,想怎么表现就怎么画,任性,是原始艺术,也是当代艺术的原动力。

说起来,澳大利亚是一个移民国家,本身的文化底蕴与中国不可同日而语,但他在那几个华人集聚的城市看到多元文化都有生存的空间,都有自己的表达机会。而且他发现,那里的画家学画虽然有老师,但没人将老师抬出来壮自己的胆,更不在乎什么流派,强调的只是个人的风格。狂妄自大是一种美德、一种自信、一种只凭艺术感觉而为之的任性。

回上海后,他闭门谢客数月,创作了近百幅作品,在上海美术馆举办了《澳洲印象——杨正新画展》。一股新风吹遍申城,二十多家媒体争相报道,美术评论家谢春彦还称其为“杨正新旋风”。他的作品以其新奇的构图和颠覆性的观念,与在北京美术界的“八五狂潮”相呼应,都表达了一种求变求新的时代要求。

90年代初,杨正新送女儿远赴加拿大留学,在那里住了三年,加拿大离美国很近,他经常去美国、欧洲诸国壮游。欧美的著名美术馆、博物馆几乎都跑遍了,把那些过去只见诸画册的名作静静心心地饱览了一遍。有些美术馆博物馆他还连着看了几天,把名画临摹下来或默记于心。与艺术大师近距离的接触,在他心中造成了巨大的冲击。回国后他开始潜心研究了一段时间,觉得中国画有自己的本质特点,但也要使西方人看得懂中国画的语言;只有与世界打通,中国画才能争取到世界的共鸣与地位。所以他弱化肌理方面的追求,更加强调线条,因为中国画的线条是灵魂,也是油画和水彩画里很难发挥的。“传统的笔墨结合现代的审美意识,有现代性也有传统书法的优美。这是新的感悟,创新要发展,也要把后馈思维里的好的东西保留下来。”杨正新说。

感悟毕加索和凡高的任性

游历欧美,给杨正新印象最深的是毕加索和凡高,杨正新向来敬重这二位大师,到了欧洲就跟随他们的足迹寻访,毕加索和凡高在哪个城市生活过,他就追寻过去、参观那里的博物馆、观摩他们的作品、考察作品生成的环境。凡高人生的最后一个驿站是法国小镇奥维,1890年春天,凡高在这里度过了他最后的时光,最后在一块金色麦田里举枪自裁。在这个小镇的最后三个月,他发疯般地创作了七十多幅作品。杨正新在小镇参观了凡高居住过的拉芙客栈和凡高举枪自裁的那块麦田,凡高的最后一幅作品《麦田群鸦》向来自中国的画家讲述了一种孤独而不屈的人生。凡高为了艺术而不顾一切的性格,以极端的方式解释了什么叫任性。这趟旅行成了杨正新的感悟之旅,更是朝圣之旅,也给了他任性的力量。

杨正新对记者说:“我更愿意将他们两位的作品放在一个大环境里来分析。我发现毕加索在学生时代的画并不出挑,但后来越画越好。为什么?就因为他从来就是一个任性的人,任性的人才敢于否定自己、超越自己。任性使毕加索成了一位风格多变的大师,一生有六七种风格之多。但我最喜爱他最后一种风格,进入天堂前十年的作品,那完全是一种游走在自由王国的任性之作。”

杨正新将一叠自己随时随地口述,由学生记录下来的“艺术札记”放在记者面前。上面有一条这样写道:“毕加索说过的一句话给我极大的启发,他说,‘儿童是天生的艺术家,问题是他们后来受的教育能否保持他们的这种天性。这也让我想起中国的老子名言:‘能婴儿乎?是呀!其实道理就那么简单,谁能保持童心,谁能像孩子那样任性,以孩子的眼睛观察艺术、表现世界,谁就是大艺术家。”

看了记者一眼,他又跟上一句:“从历史上看,有出息的学生不必像老师,高明的老师肯定不会要求学生模仿自己。李可染的老师是齐白石和黄宾虹,但他从不照抄两位大师的作品,而是吸收两个人的优点,表现出来的形式跟他们不一样,然后创造了自己的形式,甚至比老师还要新,但是老师的精神、中国画的精髓他领会了。江寒汀老师也早就跟我讲过:‘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这个修行我没办法教你,如果我能教你,我女儿就会画得比你好了。问题出在今天的美术教育,将学生的任性视作离经叛道,要将每个学生的思想和感觉全部纳入他的体系和轨道,这样一来,许多可造之材都被磨去了棱角,到毕业那会均不知任性为可物,成了庸常之辈,真可惜啊!”

程十发肯定了他的任性

在加拿大,他在女儿家呆了三年,陌生的环境是自我封闭的好机会,他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从写字开始完成痛苦的蜕变。数十年来,杨正新一直习惯用右手写字画画,这只右手为他立下了汗马功劳。但有一天,他在一家超市门口看到了一条针对华人的商品信息,是洋人用中文写的,那个书写者显然刚刚学了一点中文,字体很幼稚,歪歪斜斜,粗细也不一样,但这种不规则的孩儿体在杨正新眼里却趣味盎然。他站在超市门口反复打量,以致营业员见了也十分紧张,马上跑出来问他出了什么问题。他说:“这字是你写的吗?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回到女儿家后,他决定放弃用右手画画了。成也右手,改也右手,这只右手太熟练了,有时居然能忽悠大脑,指挥大脑,右手的强大让杨正新产生了警觉。他想起贺天健对他讲过的话:“一个画家不能结壳太早。”如果右手过于熟练的话,是容易让他结壳的。所以他要与训练有素的右手告别,用从来没有拿过画笔的左手写字画画,写那种有陌生感的汉字,就像超市门口由外国人写的那种孩儿体字,写丑了也不怕别人笑话,无拘无束发自内心的线条才是最美的。

但夫人得知他的决定后强烈反对,因为这等于把自己否定了,再说风险也很大,大家都认识你杨正新,但杨正新突然变成另一个人了,让大家怎么看?杨正新任性地说:不认识我才好呢!他将自己折磨了三个月,书法艺术中所要求的“屋漏痕”、“椎刺沙”等趣味呼之欲出,他兴奋得几乎要跳起来。

江苏的书法家费新我用的是左手,那是因为他的右手有疾。杨正新用左手,是为了让拙味的书法线条进入绘画。这一变,变出了从未有过的笔墨趣味,这只“不听话”的左手,在与大脑固有指挥系统的争斗中,若即若离,若隐若现,似乎更直接地代表了其内心的诉求,使无法用语言表达的东西呈现出来了。于是,画家笔下的花鸟、山水、人物变得更加具有生命的灵性。尝试几次后他很快进入创作,他要以“新翻杨柳枝”来告诉同仁,“左臂杨正新”诞生了!

一亮相就赢得了碰头彩。他的新作引起了国内画坛的好评,他的勇气也激励了许多青年画家。海外收藏家大量收藏他的作品,给他出版画册,给他办画展。美术界有人称他为“左臂将军”,“将军”者,先得有过人的勇气与膂力也。

几年后,杨正新对中国画又有了新感觉。他对记者说:“陆俨少讲过:‘中国画历来有两种,一种以块面为主,另一种以线条为主。他认为最终以线条为主的才能胜出。程十发对线条也十分重视,他这样讲过:‘我能用中国画的传统线条作画,感到十分光荣。老前辈的话增强了我对线条的认识及探索能力。最具中国画精神特质的是中国画的笔墨线条。中国画的核心就是线条,线条能塑造物象,能表达心性,能连通古今中外的艺术精神,它可以是最古老的,也可以是最现代的。”

于是,在创作中他更加注重中西方艺术的结合和传统语言的现代性转换,不仅将西方现代的构成与色彩融入自己的水墨画实践,还刻意在新的水墨画实践尤其笔墨的实践中挖掘真正属于中国审美的精神旨趣。

传统的笔墨意韵、现代的形式表现、当代的审美旨趣……在杨正新的画中自然地融为一体,构筑出一个墨彩流溢、气韵生动的独特水墨世界。他的花鸟、山水作品,除了有笔有墨,有文人情趣和自然气息,还具有一种迥异于以往的新气象。例如他的花鸟画创作上,很多墨笔看上去生涩,但墨迹、墨块却显得淋漓酣畅,充满流动、氤氲之气,两相结合,令其画气质清丽,充满风致。构图方面,他更注重于点、线、面在画中的平衡与趣味性,更着意于形式的表现,尤其是他的线条使很多画家都很钦佩。

程十发曾经这样评价杨正新:“他掌握了传统,又不满足现状,像一支箭羽离弦向天空飞驰,好像射中了一朵彤云,散发出一束光芒。”老前辈富有诗意的评说,肯定了杨正新的任性精神和探索实践,又给了他极大的鼓励。

任性的黄河与任性的裸女

这些年,杨正新创作的山水画多了,从花鸟画到人物画再到山水画,在某些人看来是逆向行驶。而杨正新则认为这是溯本求源。前几年,他的山水画多为单色系,素雅而炫,水墨材质潇洒风流的韵味被他展现得极其充分,水与墨的交融被他表现得极其微妙。他从自然形态中抽离出线条、墨块,用线条交代山体的结构走向,以勾为主,融入书法意味,寥寥数笔勾勒出巍巍山峦的劲挺耸立,随笔势带出皴点,一气呵成,充满功感。

他的丈六巨作《中华魂》,气势磅礴地描绘了“黄河在咆哮”的历史记忆与现实场景,那“咆哮”是地动山摇的震撼,更是一个民族于觉醒、崛起过程中的呐喊。那是他在90年代第二次与上海一些骨干画家在壶口黄河写生回来后创作的,扑在画案上画了十几天,终于惊天地、泣鬼神。有朋友从大西北来,看了这幅巨作说:“我听到了黄河的怒吼。”后来这幅呕心沥血之作被上海中国画院收藏。

今天,他的山水画又借鉴了青绿山水,大胆泼彩,营造起幽玄神秘、变幻莫测的混沌灵境。这些年来杨正新还尝试画人体画。如果说他的山水画接近传统的简笔,那么他的裸女则更多地引入了西画,形象在写实与幻化之间,立意则以美人为鲜花。这是美术评论家薛永年说的。他还说:“杨正新笔下的美女,造型不乏马蒂斯、毕加索的夸张变形,而意态不失东方女体的自在娇柔。”

为了画好仙鹤,杨正新曾远赴日本北海道写生,为了画好野牛,他又远赴非洲大草原写生。为了画好山峦,他七次登上黄山,看到有白云飘来,情不自禁地呼喊:“黄山你多美啊,白云你来啦,你是羊群,你是棉桃,你是海浪,你是天使!”老外围着他拍照,称他为“中国最有激情的艺术家”。

美术馆个人画展结束后,他又与朋友一起去井冈山、延安和太行山一带写生,创作了一批“红色题材”,展出后受到了广泛关注和好评。他用朱砂色画出太行山的气势与神韵,用枣红色画出窑洞和井冈山上的累累秋果,用橘红色画出井冈山革命根据地建立之初的炽烈感与燎原之态……

杨正新对记者说:“马蒂斯讲过,‘那种不能摆脱前辈影响的年轻画家是在自掘坟墓。我们应该警惕掘墓而营造自己的宫殿。我数度走出国门看到了外面精彩的艺术世界,意识到中国画过去的辉煌,但在今天飞速发展的现实面前,它与时代产生了距离,作为从事中国画的画家,如果不能与时俱进,肯定会落伍,最终只能出局。我们不能辜负这个伟大的时代,只有不断地否定自己、提升自己,才能向这个伟大的时代交出足以感染人、激励人、美化人们心灵的好作品。”

出版《大红袍》,任性地勇往直前

杨正新70岁时由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了《中国近现代名家画集——杨正新》(俗称《大红袍》),这是对杨正新艺术成就的肯定。

中国画家有个习惯,对同一题材往往反复画,当然越画越熟练,但不断重复自己是艺术的大忌。杨正新反对重复自己,所以他每个阶段都会补充新的题材,充实新的内容。近年来,他又把“园林”、“水乡”和“爱琴海”等题材加入了画中,还将山水、花鸟和人物打通,这是很少有画家能做到的。他受老院长程十发的启示,要做一个全面、自由的艺术家。程十发是第二代海派中国画的旗手,杨正新要努力做海派第三代接班人。

记者问杨正新后面的路怎么走,他说:“向大师学习,用儿童的眼光观察世界,从结构深处寻找美的形式,构筑色彩在平面上的交响,创作与众不同的经典之作,保持健康乐观的心态,做到人老心不老,越老越新。”

杨正新是一位富有智慧和灵性的艺术家,他深刻地体悟到了艺术与生活的辩证关系,把握了艺术规律,领会了传统艺术精神,用自己的语言借物写意、借景抒情。我们更应该从他的任性中感悟艺术的真谛,为他不断突破自己、超越自己的勇气喝彩,为他的探索与创新的成就大声喝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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