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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真 雕塑面前我只是个配角

2015-05-30徐小雅

财富堂 2015年1期
关键词:李真凡夫神游

徐小雅

2014年11月15日,李真的最新个展“荒徒”在北京开幕,首次展出了李真以泥土为主要媒材创作的雕塑作品“凡夫系列”。

这个主题名让我很感兴趣。字面意思上看,“荒”者,寓意荆棘与荒凉,“徒”者,表行走,二者结合,似在讲述某种无止尽的坎坷漂泊。

这与我的既有印象不太吻合。除去2012年他发表的“造化之不生不灭:千岁与草民”系列聚焦人与社会的关系之外,印象中李真的作品,大部分都披着墨黑外表,举重若轻,畅快自在,甚至把人惯出了只要跟随李真展览,便能追求高尚轻松的精神愉悦的脾性。

我带着疑问来到了展览现场。不同于以往看到的满身仙气、怡然逍遥的铜雕,这一次,满眼被以泥土龟裂、塌软所塑成的现实苦难所占据 —— 这是一个以泥土为主要媒材,构筑起的“凡夫”俗子的世界。

“我选择了泥土做材料,因为没有比泥土更贴切的了,我们是凡夫,都生长于大地,最后再归以尘土。”李真告诉我,他会先用泥土来塑形,再在其上“折磨”加工,让它成住坏空(佛教对于世界生灭变化之基本观点)。

“就像我们的生命一样,它每一刻都在受着折腾,每一刻都在流逝。”

你我皆是人世的荒徒凡夫

李真聊起他的创作演变,他把分界点划在了2008年。“其实2008年以前的作品《蝴蝶王国》《沧海行舟》《靡靡》就与社会议题有关,只不过数量不多,从2008年的‘神魄系列起,我开始有意识地创作更多表达人和自然关系的作品。”

和所有人一样,李真也有两个世界,一个是所谓的气、能量、精神空间和创造理想的世界,另外一个是关乎世俗与社会现实的世界。

“我也是凡人一个,也有七情六欲,也会体察这世间的生老病死苦,所以我不会只有‘大气神游般的精神明快,这是我为什么要讲‘凡夫。”

“凡夫”之“荒徒”里,渗透了李真的温润与悲悯,他试图通过雕塑来讲清人的复杂性,把人内在的苦闷、快乐和不堪都表现出来,“凿痕于外而深藏于心”。

在作品《非常》里,他表现了人如何不断折磨自己的灵魂;在作品《匪夷所思》中,他展现了活在自我逻辑中的人的状态;通过剖析傲慢的人,他述说人性的虚荣;依靠“大嘴”“大脚”“身子很低”的形象,他表达苍生的压抑和苦闷。

与立意比较明显、作品有“科技”难度的西方雕塑家不同,李真更愿意作品保留一些暧昧与禅意。“观众怎么想怎么是吧,我喜欢留一些模糊在里面。”他更希望更多人在看展时,能找到作品与自我内心的碰撞,“如果能清楚地看到自己,他也更能看得清别人。”

作品《匪夷所思》里,人体的头上长了个长长的东西出来,李真在上面“写”上了难以分辨的文字,这是他在某次短信交流中收获乱码时得到的灵感。“有人问我这些字是什么,我说我也不知道。他们很好奇说,你是创作作品的艺术家,怎么会不知道呢?但我确实是不知道,因为只有那个个体本身知道,他的痛与爱,他的深层次的感情。”

为了加上这些文字,这个作品经历了漫长的养裂、煅烧、炙烤、再敲打的过程,“在这个作品逐渐成型后,我就成为了作品的他者。”李真说。

在作品《空口》中,人面上嘴的位置被李真塑造成了一个大的空洞,一直通到了后脑勺。这个作品在不同的人那里,得到了完全不同的解读:做媒体的人问他是不是想讲八卦,关心政治的人问他是不是在演讲立言,出家的人则问他,这里面是不是在传达《大藏经》中“空”的哲理。这让李真觉得很有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习气,所以只看得见自己想看见的。”他笑着拿自己作喻,“比如李真就喜欢留长头发,喜欢穿大袍子,不喜欢挂个领带。”

如果要深究李真自己在“凡夫”中诉诸的表达,也许可以从他为“凡夫”的题词中窥见一二:“这是浮动星球充满极度强悍、粗俗的生存与知识游戏,我想要指出刚烈的人性力量、生命的沧桑与深层的内心世界,指出人们如何陷入生存与生性的漩涡中——批判‘根气永远存在。”

与2012年的“造化之不生不灭:千岁与草民”相比,这一次李真对人性的探讨更偏重于内在。“不生不灭”讲的是生存、界线和利益的碰撞,历史不断轮回。而“凡夫”讲的则是历史轮回的基础,即共通不变的人性和存在本质。

而因为涉及到以雕塑解剖人性,李真在做“凡夫”时经历了很多“纠结”。“有时候感觉是在做自己。”他必须直面自己人性中的不完美,思考、琢磨、分析,并尝试以雕塑作解。

暂且借由雕塑神游于天地之间

在“解答”这个世俗世界的考卷之外,李真还用雕塑建构了一个纯粹的精神飞行空间,其中最典型的作品,是他的“大气神游”系列。

讲“大气神游”之前,我想先讲个跟作品《飞行乐土》有关的故事,《飞行乐土》做的是一个憨态可掬,圆润细腻的“大块头”,在白云和山间睡觉的故事。第一次看到它时,我觉得这艺术家多半是在半夜美梦里找到的这“赛神仙”的惬意灵感。

后来我才知道我错了,《飞行乐土》的前一晚,李真其实被折腾得几近未眠。“我那天去录影遇到大雨,晚上住的是帐篷,浑身湿透快到崩溃。第二天醒来,却发现山好美,山下的云朵八九点钟都没有散去。”李真兴奋得做起了打油诗,“昨夜苦不堪言,不如此山长眠”。接着他便有了创作的灵感,他很快画出了底稿,画自己爬在山上云间睡觉,“我想要游荡在白云间,那种精神和心灵都没有重量的轻快”。

这个故事只是其中的一个例子,想要说明的是,李真做“大气神游”的时候,可能做得并不逍遥,而也正是因为世间永远有受困之事种种,世人才都渴望和需要这种“彻底的精神和爱的解脱”。

也许是受益于道家和佛学文化的浸淫,他的雕塑作品里有种强大的“中正平和”之气,让它在争奇斗艳、畸趣横生的当代艺术界里脱颖而出。

无论是聚焦社会性议题的“不生不灭”、“凡夫”,还是关注精神世界的“神魄”、“大气神游”,无论是表达直面人性社会赤裸的真实,还是呓语充满自由精神游走云端的梦想,无论是悲悯于匍匐大地的草民心态,还是为庄子般逍遥的自由气魄唱赞歌,李真的作品里都贯穿着强大的精神内核,充盈内在蓬勃、气韵生动的能量。

他追求以雕塑为镜,让人反观生命,拭去尘世的浮光,护得一缕心香。

而如果不是这份对生命近乎“使命感”的关切,他可能不会进入艺术圈。“以前,我过的日子就是听太太弹古筝,我来泡泡茶,闲暇里悠然度日。这些年来,我确实牺牲掉了很多个人的生活。”

但家庭还是尽它所能,给予李真最大的支持。“人,都在追求着一种精神的超脱和自由。不过纠结到最后,人世最难以抵抗的还是那份爱,那份温度,那份情感和不舍。”李真有点感伤。

做完“凡夫”之后,李真准备再回到自己的“大气神游”,“把入世的东西做完再返回来,可能会达到更加简化、超脱和虚无的状态。”这个向往出世生活的艺术家,始终跟艺术圈的声色犬马保持着距离,除了展览开幕时出现之外,他把社交活动尽量降到最低。

“我永远是个配角,雕塑才是主角。我的雕塑在全世界为我结善缘就够了,我不用抛头露面,吃饭社交。”

他说等到未来有天不做艺术了,便准备归隐山林。“当年涉足艺术圈的时候,我告诉自己做20年就够了,再有5、6年就差不多了。再说吧,之前先安心把想做的艺术做完。”话语里带着股“竹林七贤”般的自足与清净。

Q&A现在做“凡夫”刚刚好

《财富堂》:为什么会在这个阶段集中创作“凡夫”系列?

李真:艺术家太年轻的时候会气盛,过于年老又要面对创作欲的萎靡,我现在五六十岁的年纪,对人性也有了一些了解,我觉得刚刚好。

《财富堂》:你的雕塑作品里,有不少传统与当代混合的痕迹,比如在雕塑造型里有对中国远古神话如《山海经》和民间艺术如民间泥人的吸收,但气息上又有很当代的味道,你如何看待“传统再生”的问题?

李真:我从来不反对新事物撞击旧事物,但我相信一个地方的艺术家做出来的东西,摆脱不了那个地域的气息,只有外星人做的雕塑掉到地球才会不可考。(笑)

我的主张是,在东西交融的大池塘中,文化自己会找路子走。比如我也接受过不少西方的艺术教育,但并不妨碍我做我东方气质的东西,西方的油画、不锈钢材质等等,这些都只是形式,是媒介,但精神会比媒介重要,比起材料的选择,表达的内在信息、内在生命,以及通过什么手段达到你想要的信息,这些对艺术家来说更重要。

《财富堂》:在“大气神游”里,你是故意为雕塑的形象赋予一种孩子般的天真吗?

李真:是的,人在生存、欲望、压力、自我期待和存在价值之间造化、撞击、心境沉浮着,我们把这种过程称之为“成熟”,但在这样的成熟之间,我们会迷失掉一些东西,我用类似小孩子的体相,表达一种对纯真的追求。

《财富堂》:你在创作雕塑时有什么习惯么?

李真:我有个习惯现在还改不了,就是我对人和物的温度特别敏感,所以做有些雕塑时,我会去捶打它历练它,就是想要这个东西。

《财富堂》:这有点像温度和气息的传递?

李真:对,我喜欢有温度,喜欢老东西。我还记得有个老外跟我说你的东西很奇怪,看起来很新,但又有点新古典的味道,我说因为我对时间、对温度特别有感情,我不知道为什么,就算是做一些偏抽象的雕塑作品,我觉得里面也有它的温度在。

《财富堂》:但不同的雕塑内容,它们的温度会不一样?

李真:是的,就内在的纠结来说,温度最高的应该是“生灵”和“凡夫”,我是带着矛盾、愤怒做的,有时候还带着一种激动。相比而言,“大气神游”是最没有温度的,它是温润的,不带一点火味,像是一种逍遥,一种自在,一种精神解脱:如果我们不当人有多好,在某个世界我们真的可以成为神仙吗?可是人间没有天堂,我们只能靠转念之间,来虚拟这种美。

《财富堂》:我知道生活中你是佛教徒,佛教中会讲要追求“无我”,但如果做艺术家,个人的表达又需要特别的突出和强调,你觉得这是种矛盾吗?

李真:我曾经矛盾过,所以当时虽然做传统佛像做得不错,但我还是放弃了,因为我会执着于艺术的美感和造型,跟传统就会有矛盾,这是所谓的“执念太重”。但我后来想通了,不一定要出家才算是修佛,每个人的修行方式不同,执著本身也是种修行。一个成功的艺术家要懂得如何善用他的执念,把他丰富的感情、敏锐度、理念传递到音乐、绘画、雕塑等各种作品上,实现“精神不死”。如果说宗教是信仰的话,难道艺术家对艺术就不需要信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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