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的背后

覃清 李宇 李东晔

【摘要】王小波的《2015》是《白银时代》小说集的重要组成部分，是通过假定的未来来反映作家生活的现代的，矛头也直指那段抹杀、扑杀个人个性与自由的“文革”时期。然而其晦涩、婉转充满象征意味的情节设定总是令读者费解，令人觉得不明所以，以至于将此篇小说当做预言小说，失却了王小波的本意。本文将通过对文本中几个场景的分析入手，对情节与意象进行解读，从而发掘出小说背后的意蕴。

【关键词】王小波；2015；场景分析

王小波在《未來世界》的自序里面说到，不要把他设定在未来的小说看成科幻小说，他不是在做未来的预言，他只是想从生活中跳脱出来而更好地专注于故事本身。《2015》也是如此，故事中的2015年与他所处的时代并没有什么不同，科技没什么发展，民生没什么进步，二十年的时间宛若一段时间真空。甚至还有往回倒退的迹象：大街上随时都有警察在“盯梢”，无凭无据当街抓人；出现了习艺所这种脱离了法律的监禁部门并运用各种器械、方式去摧残人的身心；就连小女孩都透着纯真的残暴，想要殴打“觉悟低”的王二……这种情形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个体权利荡然无存的“文革”时期。作者是将未来世界作为“文革”的倒影，实现历史的跳脱与循环。

《2015》是“我”的舅舅王二因画了谁都看不懂的画而惨遭迫害最后得到平反的故事。全文贯穿始终的问题就是王二为什么会受迫害，而文中也给出了答案——“画出来的画没人懂。”换个说法是“我舅舅的罪状就是叵测，假如不叵测，他就没事了。”王二是画家，另一位画家齐白石说过：“作画妙在似与不似之间，太似为媚俗，不似为欺世”，王二这叵测明明就是在这“似与不似之间”，应是符合艺术的要求的，然而这却成了罪状，构成情节的荒诞。

整篇小说荒诞离奇，如同王二的画一般让人倍感叵测，不明所以。但文本中充满着多处象征与隐喻，许多场景与细节描写都蕴含着抵达文字背后的钥匙，本文将通过对几个经典场景的分析来探索文字背后独运的匠心。

场景一：王二与贼——思想比行动更恐怖

权力机关可以禁锢住你的身，权力话语可以束缚住你的口，然而一个人的思想，无论是什么权力都是难以掌控的。《1984》中，在天罗地网般的“电屏”监视之下，在真理部的层层谎言之下，在老大哥的绝对权威之下，权力机关仍然控制不住温斯顿?史密斯的反抗之心，更别说《2015》中的权力机关可以做到了。因此，面对这权力的禁区，权力机关十分恐惧。

故事一开始就暗示了权力机关对叵测思想的恐惧。偷东西的贼看到王二的画时，认为：“这样画下去是要犯错误的。”偷东西的贼偷到赃款数额巨大要被枪毙时都认为自己是个“好贼”，没犯错误，反倒认为只是画了几幅看不懂的画的王二要犯错误。从这个讽刺性十足的场景中这里我们可以看出——在那个社会，“行动”的危害是远低于“思想”的危害的。思想的叵测就是未知，未知就有可能包藏祸心，如果艺术包藏着祸心，那么祸心将随着艺术流传，这样便有更多的人拥有祸心，不知何时就可能斩木为兵、揭竿为旗地起来造反……出现造反者并不值得恐惧，敌人在明处，击溃就好了，因此“行动”并不可怕。然而随时担心有敌人出现的焦虑才是最恐惧的，它会令权力者时时刻刻担忧着叵测，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从这方面来考虑，便必须将这存在隐患的叵测消除掉，因此权力机关容不得存在叵测的思想，这是王二受迫害的背景。

场景二：王二与龟头——“种”是对世界的威胁

在上述背景下，王二确实有着令权力机关恐惧的叵测。在“我”与王二在河中洗澡时，文中写到“我觉得这个（王二）惨白的龟头对世界是一种威胁。”为何龟头会对世界构成威胁？因为龟头代表着性，代表着王二“有种”。王二的画能够让女性爆发性冲动、达到性高潮，可以看出他的画确实有着叵测的力量，而这力量又通过他的“种”在做爱时传播开来，那么“受孕”的人也就接受了他的这股力量，叵测得到了传播，“种”的力量又可以代代相传，因此王二的龟头才会是威胁。再结合后文“我舅舅和他的那东西都叫做王二”之句，我们可以明白龟头就是象征王二本身。对龟头的恐惧就是对王二的恐惧，因此必须对王二进行处理，处理的方法也就是——阉割。这道明了叵测是威胁的原因。

场景三：王二与IQ测试机——对“阉割”的反抗

小说中说种猪多了就要阉割一些当肉猪，因为种猪太多会生出血统各异的猪，每只猪便有了自己的个性、有了自己的思想，这是万万不行的。猪要统一才好，人也要统一才好，特立独行、猜不透的，不管是猪还是人都应该被“阉割”，这就是权力机关的思维。因此王二被送去了习艺所，习艺所就是对人进行“阉割”的机构，在那里通过身体与心灵的双重残害来实施对权力机关的异己者的“阉割”。

在习艺所中，他们通过将所有人对同一事物的认识进行统一来打碎拥有独特思维者的自尊，还通过名为IQ测试器实为行刑工具的器械来折磨他们，许多有着独立思想的人不是被电傻了就是被同化成了大众……而王二却依然能够在种种折磨中守住他的“种”，最典型的便是与IQ测试机的对抗。在IQ测试机中，王二所有的答案都是错的，他不会为极低的分数感到自卑，贯彻着特立独行，而面对骇人的电击，他通过在机器上喷得到处都是精液来表现他的“种”是不会被击垮的。王二用他的行动来宣告他可以被毁灭但不可被打败，然而越是这样，权力机关就越不肯善罢甘休，越是想要征服他的叵测。

场景四：王二与小舅妈——权力对“种”的着迷与征服

小舅妈是习艺所的教员，踏着长靴、穿着制服、揣着手枪，一副军人摸样。习艺所是权力机关的“阉割”机构，那么小舅妈自然就是“阉割”机构的代言人。破坏者失败之后，是征服者的尝试。

小舅妈象征着权力。她不象征着爱，因为她对王二的感情的出发点是性欲，看到王二的画能让她性欲勃发，达到高潮，这是权力对王二“种”的着迷，因为对于未知叵测的事物，人总是会好奇、会在意，想要穷尽……但这绝不是爱，爱离不开性，但性中并不一定有爱，性只是一种荷尔蒙反应。后文写“我”追求一个选了二十一门课的化学系女孩时妄图通过做爱来表达“我”对她的爱，女孩则不以为然，她说：“做爱不能解决这个问题。”这个事件就能体现这个道理。小舅妈的着迷对王二来讲并不是温馨，而是一种权力的征服，这可以从他们做爱的场景中看出：

他们做爱的场景主要有两个，一是在“我”的沙发上。小舅妈的手与王二铐在一起，这是象征着权力对自由的捆绑；拿枪指着王二的脑袋，这是象征权力对个体生死的掌控；骑在王二的身上，则是象征着对“种”的征服。这种征服是立竿见影的，她“治”好了王二与众不同的斜视，也通过让王二说“爱”来让王二对权力进行依附，使王二沦为奴隶。另一个场景则更加有象征意味，在碱场上王二的自由被彻底地束缚，脚上镣着沉重、生锈的铁链。在阳光下小舅妈一丝不挂，却在脖子上系着一条红丝巾，这不得不让人想起崔健的争议歌曲《一块红布》，脖子上的红布谁在小时候都带过，这无疑就是某个时期红色集权的象征；而长发与红丝巾一起随风飘扬，更是有了一番红色旗帜的味道，这时的小舅妈是红色的化身；而做爱姿势还是骑在王二的身上，这无疑又是一种征服。

束缚住自由的无休止的做爱并不能让王二快乐，但他也着实被征服了。王二得了阳痿，但是在小舅妈的命令下仍可以挺直，这象征着“种”最终还是被“权力”所征服，虽然他依然有“种”，保持着自我，但这“种”却失去了自由，只有得到“權力”的允许才能展现，沦为权力的附庸。

场景五：王二与依呀阿拉算法——叵测的终结

最终，王二被平反了，从劳改场被释放了出来。原因是王二的叵测被解析了出来，不过就是一种公式。真相大白，权力机关的恐惧消失了，但王二画的魅力也随之消失了。

文章最后“我”总结道：“假如小舅继续叵测，他就不可能真的爱上小舅妈，为此要狠狠地揍他，但是和他做爱也非常

的过瘾；假如他不再叵测，就可以爱上小舅妈，此后就不能打他，但是和他做爱也是很烦人的。”这是小说的题解，小舅妈象征着权力，而王二则象征着有着独特的叵测思想的人，人继续保持自我地叵测下去，权力机关与他就是对立的、无法相爱的，因为权力机关恐惧叵测，想要消除叵测，为此要“揍”他，以便征服这叵测，然而叵测因为是与众不同的，有着独特的魅力，权力也会为之着迷，想要占有他；反之，人不叵测了就变成社会中的“零件”，只能依靠权力而活，因此会依附上权力，能够爱上权力。人不会对权力造成威胁，也就不用“揍”了，但是失却了叵测的魅力，也就难以让权力着迷了。可见，如同文中所说，艺术的真谛就是叵测，叵测是什么？就是只属于自己的自由。

最后，王二归于平凡，权力的征服成功了，然而权力也只会觉得索然无味，谁都不能满意。

小结

王小波的这篇小说，依然是表现个人自由与权力机关对立的状态与结果，是对自身困境的书写以及对更加自由的环境的呼唤。站在2015看《2015》就是要从“过去”吸收经验，《2015》与《1984》一样，都对现在的社会、政治生活具有警醒意义。从而来告诫社会不要忘记那段残酷的集权岁月，不要让人们重回艺术无法生存的红色恐怖时代。

参考文献：

[1]王小波著.白银时代[M].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