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变道容易专注难

2015-05-30倪一宁

大学生 2015年10期
关键词:阿公馅料爸爸

倪一宁

炒股,融资,当信息过分畅通时,一连串的极端、小概率事件案例推到你面前,让你无法平心静气地继续手头的工作;当成功显得过分唾手可得时,人人都想凭借赌徒心态赢一把,不愿再去细想,到底什么是你终生喜爱的事业,什么是你安身立命的根本。选择太充分,让专注成了一件艰难的事;变道太容易,择其所爱后,人往往难以长久地爱其所择。

让甜意长久

在台湾交换那半年,我常去宿舍旁的一家红豆饼摊位买小吃。这种小吃在台北满街都是,有的租一个小小的铺位,有的借着门店前的雨棚开卖,甚至有直接在小推车上卖售的。它做起来方便,把外圈烘烤完毕后,涂上一抹重重的馅料即可,但不知为何,这做法大同小异的红豆饼,尝起来却有无法忽略的微妙差别。我爱去的那家,是三个男人共同经营的——阿公、爸爸、儿子。阿公负责翻烤外圈,让它维持脆而不焦的口感,爸爸搅拌制作着不同的馅料:奶油、芋头、红豆……儿子正当壮年,用沉重的木勺子,把一口口馅料涂抹均匀。

我对这家店的偏爱,一则来自于食物的甜美——外圈皮脆而香,内圈皮有嚼劲,馅料多但不甜腻。再则老板为人实诚,皮薄馅超多,一口咬下红豆马上跑出来……真材实料,吃得人既满足又心惊,有儿时偷吃零食被撞见的错觉。也正因如此,小店的生意好到没边,理论上是从中午开到晚上9点,但常常傍晚就卖没了。

买得多了,我排队时开始细细观察他们的动作配合、语言交流,甚至眼神交换。一句废话也不需要,他们就能流畅地完成整一道制作工序,儿子偶尔发现馅料不够细腻,就低声朝父亲嘟囔一声,一切都在温馨到微醺的环境里进行。

这种看似浑然天成的默契,其实来得艰难。从阿公摆摊卖红豆饼起,这家店已存在了五十年,父亲接过了阿公的手艺,再把它潜移默化地,传给了儿子。和他们从主顾变成朋友后,我曾发问过,会觉得闷吗?把一辈子都融进这甜食里,会不会感慨壮志未酬,情怀颠破?

“不会啊。”那做事利落的年轻人答得也干脆,“你看那么多人喜欢我做的红豆饼,那么多人认可我价值,我就很高兴啊。”

“但是……你没有尝试过别的生存方式吗?换句话讲,一开始你就死心塌地接手这个摊位?”

年轻人看着我,是闽南人特有的,圆鼓鼓的清澈的眼睛。他把毛巾搭在肩上,用带点好笑的口吻答道:“一开始是会啊,觉得阿爸和阿公教我的东西很不时髦。凭什么别人都在滑板玩摇滚,我在捏红豆饼,拜托,男生根本不喜欢吃甜食耶。”

“但是后来发现,那么简单的一门手艺,居然也有很多诀窍和要点,也需要花费好多心力,那时候我才想明白,攀登每一个行业的最高峰都不容易,做最棒的红豆饼和做最牛的工程师一样,都是要非常专注才能成功的。”

“你闻一闻,多香啊,我怎么舍得放弃。”他递给我一个刚出炉的红豆饼,软软糯糯,却自有一股韧劲,就像他此刻的笑容。

让知识不朽

交换回来后,我看到一门讲西方现代文艺思潮的课,一看课程介绍——培养学生对西方艺术史的粗浅理解,让学生感知美、欣赏美、乃至创造美。怎么听怎么轻松,觉得应该像现场听说书那种感觉吧,便选了它。老师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儿,也压根不著名,教的尽是些冷僻课程,没上过一两百人集合的公共热门课。我一琢磨,看来这老师资质平平,也许上课就是搜罗下资料,把网上的介绍摘录下来念一遍罢了。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我翘着二郎腿等他开讲。

但他的课完全出乎我意料。

大半头发都白了的老师,一上台先鞠躬,感谢我们的出席,继而转身,一言不发地在黑板上画了一条坐标线,标注出现代文艺的几个重要时间节点以及代表人物。他穿长衫布鞋,姿态却潇洒极了,他一路梳理文艺脉络,从高更到毕加索,从德加到塞尚,栩栩如生,细节毕现,镇住了底下一票攥着手机打算刷微博的少年。

讲到莫奈时,他问我们有否看过去年大热的在K11举办的莫奈画展,底下都频频点头。于是他按着时间逻辑,把莫奈腕下绽放过的睡莲一一罗列,把细微处的变化、成长、跨越,都详细地指出。在他的观察和叙述下,一切细节都变得无处遁形,花的脉络、形状、乃至气息,都被他一点点剖析开来,从只能意会的美,变成了可以领悟的艺术。

在信息俯拾皆是的年代,课堂仍然是不可替代的。碰上一位好老师,恭恭敬敬地在黑板上写自己名字,讲话缓慢、有力,目光平稳地掠过我们所有人。个人特质被主动隐藏起来,不讲段子,不吹生平,只是客观地把学问全盘托出。不像先生,更像匠人。可是匠人有什么不好呢?一生只做一件事,细节处满是匠心。

社交网络上,人人争当撂狠话小能手,吐口唾沫是个钉儿,然后再自个儿一脚脚地踩上去,用踩踏别人的方式杀出一条血路。我们用“不信”来证明自己的品位,他却用温和来构筑相信。而当他语调平缓地,讲起莫奈一生对花与水的执着时,我突然意识到,窗外是春天啊。

让自己笃定

总是很感激,遇上这些耐得住性子的人。

刚上大学时,我很擅长装——常常翘课,专业课上翻小说,选修课上看电影,期末考前通宵一场,就算是给这门课的最高敬意。

当时我笃信:烟花的漂亮,在于你只能看见它燃烧的部分,看不到它的余烬。人也一样,想引经据典,就不要让人看到你的苦读,你书本上的波浪线。只有浑然天成的东西,才能惹人惊叹。永远不要向他们展示背后的辛苦,要像魔术师一样保守自己的秘密。所以我打定主意,要做不刻苦的好学生,做不保养的漂亮女生,做漫不经心的赢家。

但我同宿舍的女同学不一样,她把做科研作为了奋斗目标,明确得让我们汗颜。平日里非常寡言,我们讨论时事交换三联周刊时,她埋头看大部头的专业著作,对一连串时髦词汇完全无感。她对衣服的搭配、品牌表现漠然,夏天从来都是洗白了的T恤,冬天长袖棒球服内搭高领毛衣,这样无欲无求的穿法,让我的露肩衬衣成了笑话。文学史课上,我跟老师一唱一和讲段子,一扭头,看到她在默背民国大事记。半年前,她拿了国家奖学金,去了美国交换,甚至连留给我的结尾,都让人无语凝噎——宿舍里四人碰杯,我们喝的是啤酒,她拿茶水蒙混。

在每个人都在尽力表现“出格”的年纪,我很轻易地,判定她“很闷”。但此刻,我却莫名其妙地,觉得她挺炫酷的。

在全班人都在焦虑毕业担忧前程,却又要假装大大咧咧的环境里,她选择了老老实实的活法。在我们踊跃表演“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年纪,她选择了克己复礼。这种节制的不动声色的活法,好像比荷尔蒙怂恿下的满不在乎更酷耶。她摆明了只想做优等生,她也确实做成了优等生。

我认怂了,不再用无所事事的口吻,来证明自己的炫酷。有些人生来就能用单脚站立,我不行,我需要两只脚踏踏实实地踩在地面上,才能站得很稳。

我以前觉得“写作”这个特长很窝囊,觉得“看书”是个没出息的爱好,觉得“练字”简直是老年人的代名词。但不知道哪天,我就想通了,可能是因为“怂”成了习惯,也可能是因为很多的付出和成果,都不成正比。相比之下,我的回报值已经算很高了,高到可以心平气和地说:我并非只是幸运,也有不为人知的坚持;我不是被稀里糊涂选中的那个,我也有我的特别。

我虽然怂,但爸爸非常炫酷。年三十的下午,我们在楼下准备烧菜跟亲戚闲扯搓麻将嗑瓜子,他一个人在楼上,翻译一道竞赛经典例题。有一桌三缺一,我妈让我催他下来凑数,我蹦蹦跳跳地跑去找他。

爸爸躲在一沓沓资料里,躲在很重的辞典后面,握着水笔很专心地写着什么。爸爸老了,发际线越来越高。爸爸怕冷,开着空调还裹着灰色羽绒服,一点也不注意形象。

可是专心的爸爸好酷呀。

我跑到他面前,弯下腰问他:“你给我腾点地方,我陪你看会书好吗?”

责任编辑:曹晓晨

猜你喜欢

阿公馅料爸爸
傍晚
阿公的天琴
俄罗斯的饺子有哪些奇怪的馅料
China
我和爸爸
好好的路
爸爸
爸爸冷不冷
阿公和烟
可怜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