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蒙德·卡佛《羽毛》的生态主义解读
2015-05-30张洁
【摘要】雷蒙德·卡佛以简练的文笔描写美国中下层平民的苦难生活,揭示了现代社会愈演愈烈的生态危机。本文借助生态批评理论解读卡佛短篇小说《羽毛》,通过比较分析杰克夫妇与巴德夫妇截然不同的自然生态、社会生态与精神生态,揭示回归自然、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生态和谐观。
【关键词】雷蒙德·卡佛;《羽毛》;生态批评;生态和谐
【作者单位】张洁,四川大学锦城学院。
美国著名短篇小说家雷蒙德·卡佛以极简主义的写作风格享誉文坛,甚至被认为是继海明威之后美国最具影响力的作家。他抛弃宏大的历史叙事方式,多以简洁的语言和情节叙述普通人乏味、无奈的生活,字里行间体现出对工业社会生态危机的忧虑。《羽毛》是卡佛巅峰巨著《大教堂》中的第一篇小说,主要讲述“我”(杰克)与妻子弗兰去朋友巴德家的一次聚会。卡佛在小说中塑造了两对完全不同的夫妇,表现他们在面对自然和他人时采取的不同态度,这些态度映射了他们的精神生态。本文借助生态批评理论对小说进行解读,进而揭示不同选择背后的生态意义以及小说中的生态哲理。
生态批评是在美国工业迅速发展,生态环境急剧恶化背景下产生的,虽然只有60多年的历史,却产生了深远影响。生态批评者审视人的思想和行为对自然产生的影响,探寻生态危机产生的根源,批判人类中心主义和二元论,为后世提供了深刻的生态思想。卡佛生于二战前期,死于20世纪80年代末,他见证了二战后工业的迅猛发展,也目睹了自然环境的恶化。前半生的奔波使他能够真切地体验普通人的生活,接触被工业破坏的自然环境。他借助驾驭文字的高超技巧将其一一记录下来,表达对普通人凄凉境遇的怜悯,也隐含着对生态自然的忧虑。
一、自然生态:疏离与亲近
著名生态学者鲁枢元教授在《生态文艺学》提出生态学的三分法,将其分为自然生态、社会生态和精神生态。自然生态主要以自然为研究对象,探讨人与自然的关系。中世纪(公元476年—1453年),人类敬畏自然,利用农耕等生产方式从自然中获得生活必需品,同时将那些未开发的荒野视为黑暗邪恶之地。进入工业时代后,培根提出让自然与科技“联姻”,把自然“嫁”给科技为妻的主张。人类借助科学技术奴役自然,无限度地开发自然。同时,人类逐渐远离自然,住进空中楼阁,日益习惯失去自然根基的日子。
小说中的杰克夫妇便是如此,他们远离自然,住进钢筋混凝土建成的楼房中,终日接触的是汽车、电视这些工业产品。搬到城市3年,杰克夫妇从没有去乡间兜过风,身体上的疏离使他们对自然冷淡而陌生。在去巴德家的路上,他们看到盛开的野花和郁郁葱葱的大树。妻子弗兰不屑一顾,认为那只是树杈而已。杰克夫妇对自然陌生到可怕的地步,甚至连路边的南瓜都不认识,他们称呼未成熟的南瓜为“挂在藤蔓上的如篮球般大小的绿色东西”。卡佛用陌生化的手法为读者描述杰克眼中的南瓜,当杰克好奇地询问弗兰时,她先说那是南瓜,然后又矢口否认,以致最后生气地说不知道。这种模糊不清的问答透露了他们对自然的陌生和无知。
与杰克夫妇远离自然相反,巴德夫妇则生活在自然怀抱中。他们住在美丽的郊外,房前有几棵大树,周围的环境极为和谐、惬意。二人种植果蔬,并用收获的果实招待好友。除此之外,他们还饲养孔雀,并称它为“天堂鸟”。孔雀则帮他们看家,看护小孩。由此可见,巴德夫妇亲近自然,饲养动物,亲自耕种,与自然和谐相处。
二、社会生态:异化与和谐
在与自然疏离的过程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得冷漠,社会生态也失去平衡。与自然生态的研究对象不同,社会生态侧重研究社会生活中个人与他人的关系。人是群居性动物,在社会中与他人发生千丝万缕的联系。在远离自然的过程中,杰克夫妇的社会生态也发生异化,他们对待爱情、亲情和友情自私冷淡。巴德夫妇的社会生态则和谐有序,他们对周围人充满爱和关怀。
杰克夫妇的社会生态异化首先体现为二者感情的虚伪与肤浅。杰克喜欢弗兰的金发,他觉得弗兰披散的金发清新得像夏日里的一杯饮料。披散的金发确实美丽迷人,但不实用,容易挡住眼睛不说,弗兰白天上班要把它盘起来,晚上还要洗一道,非常麻烦。即便如此,弗兰也不会剪了它,因为她知道丈夫是因为这头金发才爱她的。两人日常沟通交流困难,不仅对话少,而且语义含糊不清。比如去巴德家前,杰克问弗兰要带什么礼物,但是弗兰反问杰克要带什么礼物,还质疑要不要带礼物,最后两人都不知道要带什么礼物。其次,杰克夫妇对待朋友也十分冷漠。杰克从不关心巴德的家人,巴德曾多次提起妻子的名字,但是杰克从不放在心上,以至于后来打电话时闹笑话。当讨论给巴德夫妇带什么礼物时,弗兰一脸无所谓,表示别人家的事不需要她操心。弗兰的态度反映出她的冷漠和自私。她对自己的亲人也是如此——弗兰从未见过自己姐姐的孩子。
生活在自然怀抱里的巴德夫妇彼此相爱,能与他人和谐相处,愿意照顾孩子与老人,同时也关心朋友。与杰克夫妇靠外表维持的爱不同,巴德对妻子奥拉的爱是责任与担当。他将奥拉从婚姻泥潭中拯救出来,并实现她的愿望:换牙齿与养孔雀。奥拉对巴德充满感激,向朋友提起巴德时,她总是双颊通红,一脸幸福的样子。同时,奥拉还把之前脱落的丑陋牙齿放在电视机上,以此铭记巴德对她的爱和帮助。两人生活幸福,亲密无间。奥拉生了一个孩子,尽管孩子很丑,但巴德依然发自内心地疼爱他。他们对待朋友真诚友善:巴德多次送雪茄给杰克,也主动邀请杰克夫妇到家里做客;忙于照顾孩子的奥拉则为他们准备丰盛的晚餐。同时,巴德还很孝顺,他赡养寡居的岳母,每个月都会准时给她寄生活费。由此可见,生活在自然怀抱中的巴德夫妇能很好地处理夫妻之间、朋友之间与亲人之间的关系,他们的社会生态和谐平衡。
三、精神生态:迷茫与信仰
鲁枢元教授认为在地球的各种圈,如生物圈、大气圈、岩石圈之外,还应该有一个由人的信仰、反思、意志、理想构成的精神圈,而精神生态主要研究人的内在情感生活和精神生活。人类自古以来便与自然和谐相处,但进入工业社会后,人类提出“擅理性,役自然”的口号。在征服自然的过程中,人类忘记自己与自然的血肉联系,被胜利冲昏了头脑,最终迷失自我,精神错位,陷入无法排遣的抑郁绝望中。
杰克夫妇的精神生态危机首先体现为信仰的缺失。正如尼采所说的“上帝死了”一样,杰克和弗兰没有任何信仰,他们整日浑浑噩噩,精神处于一种游离的状态。其次体现为心灵的“拜物化”,就是人类崇拜自己所生产的东西,并深陷其中。二人失去信仰,陷入对科技产品的盲目追求中。电视、电影是他们打发时间的主要工具。电视所反映的是一种异化的社会现实,它表现社会生活的表层,揭露在精英文化之下美国中下层民众的悲惨生活。电视和电影影响着杰克夫妇的思维方式,比如弗兰希望丈夫吃完饭后抽雪茄(模仿电影明星)。在巴德家,杰克夫妇打开电视,赛车节目中赛车手发生车祸,身受重伤,但他们只是木然地看着,没有任何反应,这淋漓尽致地反映了这对夫妇麻木孤独的精神世界。与电视、电影类似,汽车也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汽车是科技的产物,在给人带来便利的同时也奴役着人的灵魂。杰克夫妇最大的愿望是买一辆新车,在他们眼中,汽车已不再是一种交通工具,而是满足畸形消费心理的炫耀品。
比起杰克夫妇,巴德夫妇的精神世界则十分富足。他们没有陷入对科技产品的盲目崇拜中,而是在与自然的和谐相处中坚持对上帝的信仰。巴德是一个虔诚的信徒,他吃饭前会闭上眼睛向上帝祈祷,感谢上帝赐予他食物,并在吃饭时一直夸赞饭菜可口。他的生活简单忙碌,但是充实快乐。他不会把时间浪费在看电视上,而是认真做好每一件他认为有意义的事情。不同于虚荣的弗兰,奥拉是一位有信仰、懂得感恩的年轻母亲。她饭前做祈祷,对他人的帮助充满感激,对丑陋的孩子也充满爱意。她称孔雀为天堂鸟,实际上这是她对自己幸福生活的暗示。
综上所述,《羽毛》通过记叙杰克夫妇拜访朋友的简单经历,表现了深刻的生态思想。生活在城市的杰克夫妇远离自然,对待朋友与家人冷漠虚伪,最终被科技绑架,陷入精神危机。巴德夫妇住在风景宜人的郊区,亲自耕种,饲养动物,与自然和谐相处。他们相亲相爱,热情地对待朋友和亲人,收获了精神生态的平衡。在小说结尾,巴德夫妇将象征自然的孔雀羽毛赠送给杰克夫妇;杰克夫妇也幡然醒悟,下决心改变畸形的生活方式,他们最终摆脱了精神危机,重燃对生活的信心。卡佛通过这篇小说艺术地展现了自然对人的影响,寄寓了回归自然、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生态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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