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枪杆子里见美国

2015-05-30潘飞

出版广角 2015年18期

【摘要】美国的枪杀案依然不定时地引起社会的恐慌和争议,《十杆枪》从枪械这个独特的角度来还原、解读美国的历史,洞察枪支在改变战争胜负甚至美国历史进程方面的作用,见证技术究竟如何影响人类社会的发展。作者是神枪手,他通过讲述自己的用枪之道,体悟出:用枪也须讲究伦理,并受限于法律的许可。

【关键词】《十杆枪》;美国文化;枪支管制

【作者单位】潘飞,全国重点报刊特约文化记者、专栏作家、书评人。

即将上映的李奥纳多用来冲击奥斯卡小金人的《荒野猎人》中有一个经典镜头:他所饰演的猎人身受重伤却被同伴遗弃,靠吃草根、腐肉求生。他在河边喝水时看见一群鹿在蹚水,想必是饿坏了,他居然举起用来当拐杖的树棍瞄准那群生灵。此情此景,颇让人感伤:对猎人来说,枪好比他的眼睛、手脚甚至是灵魂,没有了这个工具,他就像瘸了腿、瞎了眼,失魂落魄。

枪之于美国,就类似于马匹之于蒙古族、船之于日本,它几乎成了美国精神和文化的代名词。《十杆枪》作者克里斯·凯尔的军人、狙击手高级教官的个人背景,为美国人对枪的情感做了最好的背书。砰砰砰……他连开10枪,让沉睡的历史苏醒过来,不仅娓娓道出了这个崇尚自由、英雄的国度的勇敢冒险史,也力证毛泽东“枪杆子里出政权”的思想。华盛顿国立美国史博物馆武装力量史分部的爱德华·克林顿·伊泽尔为约翰·埃尔斯那本著名的《机关枪的社会史》作序时,就提到了这句至理名言。看来,美国人对此建立的理解丝毫不会浅于他们的对手。

美国200多年的历史其实就是一部枪战史,都浓缩在这十杆枪中。17世纪至18世纪来到北美大陆的移民,靠枪支来自卫,攫取土地、财富,以及反抗英国移民统治者的高压治理;1775年独立战争的导火线也是围绕枪械和军火库而被点燃;在开发“西大荒”的大迁移过程中,先驱者用枪来与野兽搏斗、获取食物、抵御匪徒。谁拥有枪支,谁拔枪快速,谁能一枪命中目标,便成为男子汉气概的标志。若没有枪的衬托,《美国往事》《燃情岁月》里那些西部牛仔的英雄形象定会苍白无力;安吉丽娜·朱莉在《史密斯夫妇》里的矫健身手也会少了最狂躁的爆发点。难怪美国著名社会学家赫尔曼·康恩会说:枪支是美国文化的核心,就连许多平民百姓也纷纷购买、收藏、学习使用手枪来寻求自我保护,获得一种安全感甚至是身份认同。比如19世纪20年代,美国绅士为了模仿英国贵族的派头而花费巨资去购买昂贵的来复枪,认为这就是时尚。

这种崇拜和狂热带来的枪支泛滥和社会危险自然与日俱增,给美国社会留下巨大的隐患。谁说无情的枪不会僭越理性和法律的界限呢?不仅许多无辜平民丧命于枪口,麦金莱、肯尼迪、马丁·路德·金等名人被暗杀事件,更令这个法制相对健全、公民法律意识相对成熟的国家每次妄议他国人权问题时,都会被国际舆论紧紧抓住隔几年就会发生的各种枪杀案,大肆批评其枪支犯罪问题有多么糟糕。

美国人手中的枪首先是一把“自由之枪”。美国文化宣扬公民手中的枪是自由之枪,是正义之矛,是推翻暴政的唯一武器。早在1776年,托马斯·杰斐逊起草的《独立宣言》中,就曾写道:“政府企图把人民置于专制统治之下时,那么人民就有权利,也有义务推翻这个政府……”杰斐逊也认为,手无寸铁的人民要想将这种权利付诸实现,就必须坚决维护美利坚人民持有枪支的自由。出于对暴政的天然防备心理,美国法律坚决保证人民持枪的权利。允许持枪固然会造成很多刑事案件,但是和刑事凶杀案相比,暴政更让人恐慌。1791年,美国宪法第二修正案通过,这也就是后来的《权利法案》。法案第二条就赫然写着“人民持有和携带武器的权利不受侵犯”,并强调“这不是恩赐,这是一种天赋权利”。枪代表的,是一种自由精神。不可否认,历史上私有枪支的权利从保护个人的功用上升到了捍卫政权独立的高度。所以,直到今天,在许多美国人看来,最初美国之所以能够获得独立和自由,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这些拥有枪支的人站出来,为信念挺身而出。所以,历经历史的洗礼,枪,在美国人心中,已是一种自由与独立的符号。

“美国枪”也是把“断魂之枪”,美国第16任总统林肯、第20任总统加菲尔德、第25任总统麦金莱、第35任总统肯尼迪都惨死枪下,更别说那些引发轰动和争议的群体死伤枪击案造就了多少亡魂。所以,这把枪更是把“反思之枪”,再没有哪个国家能像美国这样围绕是否可以持枪展开马拉松式的广泛争论——当个人的持枪权一再绑架他人性命和公共安全时,深受“枪伤”的美利坚,该怎样面对手中之枪?美国社会个人权利和个人价值凌驾于集体之上,所以枪便由此成为自由的象征。因此,持枪派将枪认作是“秩序的象征和保守主义的图腾”。对居高不下的枪支犯罪,持枪派给出的理由是:枪支和普通家庭里的菜刀一样,只是所有日常生活设施中的一部分,枪只是概率之一。反过来,禁枪派认为,个人持枪的权利固然要得到尊重和保护,但枪支泛滥成灾,已经严重危及公共安全,更是对正常社会秩序的严重挑战。大卫·海明威通过调查发现,枪支用于犯罪的案件远超过用于自卫的案件,而且,在各种恶劣的犯罪活动中,枪支往往扮演着火上浇油的催化剂角色。

最重要的是,这把美国枪引发了人们的叹息。因为它清脆的响声怎么都掩盖不了围绕枪而引起的众声喧哗。首先,尽管自己也会受到人身威胁,美国公众对枪的态度却是模棱两可的。换句话说,他们绝对不会支持全面禁枪,真正能够成为讨论议题的也只是枪支管制问题。需要枪又害怕枪,美国大众这种模糊态度直接导致禁枪行动在美国社会首先就得不到民意的支持。在共和党和民主党那里,却围绕该问题出现了泾渭分明的争端。两党互相扯皮,自由主义色彩浓厚的民主党总体倾向对枪支加强管制,而共和党几乎反对任何管制。共和党人认为,需要去管制的应当不是枪,而是谁来使用这支枪。正是两党的争论不休,使得枪支管制成为美国政治中的经典议题。而对枪支该管制还是该禁止的争论的妥善解决,也因为两个政党的扯皮,而无限拖延下去。如果说,两党相争还是摆在桌子上的讨论,美国全国步枪协会的介入,就是政治、利益集团对枪支问题的隐形操纵和干预。该协会的起源可以追溯至美国内战时期,有8位美国总统是该协会的会员。作为一支不可忽略的政治力量,美国全国步枪协会在选举、政治运动上都发挥过极其重要的作用。它是美国限枪运动的最主要反对者,也是世界上规模最大的反枪支管制政治团体。它发挥力量的首要关键因素在于其手握大量资金,通过拥护赞成枪支自由的候选人来干预枪支问题。其次,它介入美国司法机构,直接影响美国最高法官的任命。该协会会调查候选人过往对持枪权的态度,然后据此来采取支持或反对候选者的态度。再次,这些年来,该协会凭借强大的金钱实力与政治压力一直致力于打压限枪运动,成为左右美国枪支管制问题的最大势力。

正是在这种历史和社会背景里,克里斯·凯尔成为这把“美国枪”也是美国枪文化的代言人。他从小就从父母那里学习了安全用枪的方法,建立了与枪的感情和关联,还深深体悟到了用枪伦理:这种工具和世界上所有的人类文明造物一样,福祸相依,因此,必须对它有一种敬畏,努力成为其主人,即不仅要学会如何驾驭各种枪支,“改变技术的同时,也必须改变与它相应的训练”,还要学会如何控制自己那颗想要扣动扳机的心和冲动。他通过《十杆枪》,不仅勾勒出他和枪相处的丰富经历,还总结出深刻的用枪之道:枪有多好就能有多坏。更吊诡的是,这个一辈子研究、使用、反思枪的人,最终以被枪杀的人生结局例证了此言的分量。

他在书中关于各种枪战的描述,还原了许多真实场景,让人看得惊心动魄。我们分明感受到了技术赋权产生的巨大推动力,各种枪的性能优劣不仅决定了当次战役的胜负结局,还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了历史的走向。凯尔在《十杆枪》中也做了假设和讨论:如果这十杆枪的任何一杆设计出现了问题,或者偏离了人们原有的期待,抑或是投入使用的周期早一些晚一些,那么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战场上,很多胜负双方的位置便要对换。历史的确像个小姑娘,被持枪人用枪指着后脑勺,战战兢兢地听从于暴力——谁的枪能连发,谁的枪射程更远,谁的枪射得更准,谁就是她的主人。在某种程度上,枪就是战争的司令官,是士兵命运的主宰者,这使得太多太多的人加入改进枪的性能的试验中;枪是使用者手臂肌肉控制力、心理状态、智慧意志等的延伸;围绕着枪,还有军方和政府、制造商之间的纠葛,行政权力与利益诉求共同左右着枪的代际轮换。最重要的是,无论是谁掌握枪,这不仅关涉他的权利,枪在他手上还是一种权力,决定他人的生死,以及他和他人建立怎样的联系。另外,警察手上的枪代表着公权力,当他对匪徒“以暴制暴”时,这种权力由谁赋权,其使用又该接受怎样的约束和监管?同一款枪,若同时被派作民用、警用、军用,各自的权力边界在哪里?同一颗子弹,射向的分别是野兽、敌人或罪犯,它们的功用是否等同?

美国著名历史学家理查德·霍夫施塔特是提出“枪支文化”概念的第一人。在他看来,枪是美国传统的一部分,但“给我们造成麻烦的是我们对枪支无能的态度”。在传播学者眼里,任何声响都可当作传播的介质,所以,枪弹发出的清脆声响,的确是骄傲、警戒和快感的表征,但何尝不包含更深的意蕴?一颗子弹,不仅毙人以命,它同样一一穿透了美国社会的政治、经济、法律、文化、心理层面,直达意义的靶心——这承载着美国历史的《十杆枪》,是荣光,也是黑暗;是文明,也是暴力;是安全,也是危险;是正义,也是邪恶;是助手,也是帮凶;是秩序,也是乱象。人的持枪权若失去边界,侵害他人安全权、生命权等基本人权,危及社会的公序,那么这些枪和枪的持有者不仅在书写、创造历史,还终究会被历史改写和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