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冬
2015-05-30宋伯航
宋伯航
宰冬,对于内地人来说,的确不知何意,听名都让人莫名其妙。其实,宰冬是一种民族习俗,在塞外边疆地区极为常见。每当寒冬来临,生活在草原上的各族牧民,把牲畜从秋草场赶入冬窝子,开始漫长的冬季舍饲,人们在打发越冬的季节里,每家每户都会宰杀牲畜,不仅表示对一年丰收的庆贺,也为家人严冬御寒补充必要的能量,这种宰冬的民俗自从有游牧部落起,一直延袭到今天。
中国最西部亚欧大陆桥腹地的新疆伊犁,毗邻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坦、巴基斯坦、塔吉克斯坦、俄罗斯等国,发源哈(萨克斯坦)国的国际河流伊犁河横贯全境,孕育辽阔肥沃的草原,是各国商旅往返中亚、西亚及欧洲的必经通道,中国的陶瓷、丝绸等经伊犁出西亚运往欧洲,带回马、驼、茶叶等异国产品,实现华夏民族农业社会特产与欧洲各民族畜牧商品的有效互补,也融合出亚欧交汇地区独特的民族风俗文化。
以哈萨克为主体民族的伊犁,自古以来就是丝绸之路经济、商贸、文化传播的集散地,同时杂居着维吾尔、塔吉克、柯尔克孜、塔塔尔、俄罗斯、锡伯、蒙古、回等众多少数民族,世代过着亦农亦牧生活,突出草原游牧为生,加之地处寒冷地带,严冬日平均在零下四十度以下,养成了喜爱肉食抗寒习惯,多以羊肉、马肉、牛肉为主。牧民一日三餐,除喝奶茶吃烤馕,各种畜肉必不可缺,或煮、或烤、或炒、或焖、或蒸,主要有五种不同吃法,最常见的手抓肉、烤全羊、炒杂拌、焖筋蹄、熏马肉,吃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寒冬时节,草原覆盖皑皑白雪,牧民们少了往常游牧劳作,走出户外到雪塬上滑雪橇或冰河上打雪仗,也会没日没夜聚在毡房里举行一场热闹的“麦西来甫”或“阿肯弹唱”会,饕餮传统的民族文化盛宴。精神享受之余,每家都会选择时日宰冬,挑出自家膘肥体壮的上等牲畜,由家中宰技颇熟的人主刀宰畜,若没有这样的人手,便从亲戚邻居中请来宰客。劳力少的家庭,基本不能独立完成宰活,需请邻里劳力来帮衬,也有的自发联合几户家庭,互相义务换忙宰冬。
宰冬从早晨喝完奶茶开始,主人家提前把被宰的大畜拉出圈外,拴在屋外空地的木桩上,引来四邻八舍男女老幼围观。世界很多动物能通人性,在此时展示得淋漓尽致。活畜似乎意识到被宰杀的处境,昂头腾蹄原地不停打转,或睁大眼睛仰天嘶叫,或目视人群求助有人能解开拴紧的绳索;善良的主人会拿一碗麦谷或一把干草做最后一次喂畜,知达性情的家畜怎么也不肯贪吃,目光依恋直视主人,内心五味陈杂的户主只好用双手轻抚畜颊或脖颈;也常出现人畜同时流泪的场面,把人性与动物之情宣泄得绘声绘色,毕竟牧民们养大牲畜如养儿女一般含辛茹苦。
哈萨克牧民在宰杀牲畜前,主人要先请来阿訇做祈祷,在场所有人都跟着阿訇一起双目微闭、双手合拢虔诚放置胸前,阿訇口中念念有词,授胡达(“上天”)之意,蒙主人委托,上苍赏畜为食,请家牲原谅,赐福人间,人畜兴旺,年年有余。然后主人用一块长布蒙上活畜双眼,几个壮劳力用粗绳绑紧牛、马、驼等肥畜四肢,并放倒在雪地上,宰杀者立刻向前,一刀即出瞬间磨脖,保准牲畜毙命,很少出现二次放血,否则宰杀者就属技术不精湛的刀手,也是对牲畜生命的不敬重。
活畜宰杀后,宰杀者趁着畜体内温,刀尖在四肢与肚中间一线划开剥皮,待皮肉分离开始解刨,下刀各处游刃有余,麻利肢解部位的动作,让人想起古代的庖丁解牛,一只大畜约用个把小时,使骨肉井然分离,五脏清理有致,在场人为之叹服。一般家庭冬天会宰杀一头大畜或两只肥羊小畜,富裕人家可宰杀两至三头大牲畜,至于羔羊小畜自会多些,全部畜肉不外卖,留作家人一冬食用。宰杀冬畜,意指牧民四季辛劳所获,是一年丰收的庆典,也是联系亲朋感情的一种直接方式,更是承载千百年来草原游牧民族传统的过冬生活,不仅出现在中国塞外伊犁大草原上,而且远在中亚、西亚、欧洲其他国家游牧民族至今也会沿袭同一古老的宰冬习俗。
畜肉按分割部类堆放好,主人家开始忙着准备盛宴,款待亲朋和左邻右舍。哈萨克牧民有句民谚,宰冬这天,无论认识或不认识的人,只要来到家中都是客人,凸显出草原少数民族是热情好客的民族。主妇们在院中架口大铁锅,燃起烈焰柴火,煮沸新鲜畜肉,用大火煮约四十分钟,不停地用铁勺打捞漂浮滚沫,至汤清白透见肉,放一点食盐,不添加任何调味料,改慢火再炖十多分钟,独特而原始的烹制技术,既保证汤鲜肉香的原汁原味,又保持营养成分能全部释放,空气中飘散着浓烈的香气,一锅具有民族风味的清炖畜肉即可盛盘食用。
在主妇们忙着煮肉这段时间,屋内四邻亲朋客人围坐大炕上,一边喝着奶茶,品尝着葡萄干、巴达木、雪梨、油香等果品,一边谈笑风生,满屋其乐融融,共享主人家宰冬的喜庆。等主妇把大盘冬肉端上热炕,男主人持一把锋利小刀削肉,正坐上位最年长者的客人,主人会削上一小块畜脸肉,双手恭敬地递让长者品尝,以示德高望重的长者莅临家中,给主人家长面子,使全家蓬荜生辉;若有年龄最小的巴郎(小孩),主人也会削上一块耳朵肉递给巴郎吃,表示小孩谨听大人的话。随后,主人会削肥瘦相间的肉块递给在坐的每位分享,足以看出边疆草原游牧少数民族,是一个尊老爱幼的民族。
哈萨克牧民待客礼俗,除“肉孜节”、“古尔邦节”等伊斯兰民族宗教传统重大节日外,在平时婚丧嫁娶家庭宴会上,一年一度的宰冬日,都要拿各种畜肉招待客人,并且用部位完整无缺的畜肉,通过煮、烤、炒、焖、蒸等烹饪技艺满足不同人群的口味,也表示主人全心全意地招待每一位客人。客人们吃上一阵,接下来行礼大碗喝酒,酒是牧人家用牛奶、马奶或骆驼奶经发酵而成的纯天然奶酒。逢夏季奶源充足时酿制,用木桶盛装严密封闭,鲜奶数月发酵最终成为醇奶酒,虽含有一定的酒精度,但具有解乏消食、美容养颜、治病疗疾、强身健体功效,如长期饮用骆驼奶可治疗胃炎、胃溃疡等胃病。三碗下肚过后,人们便兴致渐起,以唱歌跳舞敬酒,场面十分欢腾热烈。
大块朵颐温暖胃囊,大碗喝酒诱人味蕾,肉饱酒足伴随歌舞落幕,细心的主人还会给每位客人端上一小碗原汁肉汤,汤内撒上碎香菜,乳白色汤汁与翠绿的青叶交相辉映,冒着热腾腾的清香,原汁肉汤更有解酒功效。客人觉得肚胀喝不下,也要慢慢尽力喝掉,不失主人盛情;若觉得美味无比,还想喝一碗,可示意主人再盛;喝完后像喝奶茶一样,切忌将碗口朝底倒置,意为主人没有诚心实意招待,客人可礼貌地用手掌盖罩碗口,意为味道很美,但确实喝不了。客人走时,主人便拿出馓子、油塔、奶疙瘩等食品分发给大家,带回去让家人也品尝主人家美食,然后主人全家整齐地站在门外欢送道别客人。
送走所有宰冬的客人,忙碌一天的主人,趁着肉的新鲜收拾后续活计,若宰杀的是草原马,牧民对马肉加工有独道绝技,制作出的熏马肉、熏马肠十分美味特别。马肉哈萨克语叫“苏热特”,先将马肉剁成块状,撒上盐,用绳子串起来,挂在一间土房的木架上,地面上堆放天山松枝,用暗火慢熏,直到凉干,即成熏马肉。熏马肉,熏味浓郁,色泽艳丽,芳香四溢,在制作过程中,不添加防腐剂、色素等任何化学物质,是真正意义上的绿色食品。熏马肠与熏马肉一样是哈萨克族喜爱的肉制品,其制作方法简单,选马的精华——肋条,取马肠,清水洗净,将马的肋条切成条肉,撒上食盐和作料等,再将马肉切成碎肉和块肉,用调料拌匀,塞进三尺多长韧性较好的马肠内,两头用竹签扎牢,熏制二十余天便成,久不变质。
主要吃法非常简便,将熏马肉、熏马肠清洗干净,放入锅中加入冷水,然后大火烧开后,改用小火慢慢熬煮大约一个小时左右,出锅后放凉,将其切成薄片,是饮酒佐餐的佳品,吃到嘴里有一股松油和马肉的清香,细慢咀嚼,越嚼越香,味道极美。因马肉、熏马肠中含有十几种氨基酸及人体必需的多种维生素,蛋白质含量高,能促进血液循环,预防动脉硬化,增强人体免疫力。马肉脂肪的质量优于牛、羊的脂肪。马肉脂肪近似于植物油,不饱和脂肪酸含量高。不饱和脂肪酸可溶解掉胆固醇,使其不能在血管壁上沉积,对预防动脉硬化有特殊作用,但因其性热,不宜多吃。
伊犁古属乌孙国,乌孙人系哈萨克族先民。乌孙马早在西汉时期,就被汉武帝誉为“腾昆仑、历西极”的“天马”,伊犁马以哈萨克马为基础,混入俄罗斯奥尔洛夫、顿河、布琼尼以及土库曼斯坦的阿哈捷金的血液而得来,其眼大有神,头细颈高,四肢修长,皮薄毛细,步伐轻盈,强健悍威,2003年被国家命名为“中国天马之乡”。伊犁盛产的汗血宝马,是世界上最神秘的马种,具有无穷的持久力和耐力,能长距离地骑乘,狂奔时身上会流出汗血,曾经亚历山大大帝和成吉思汗都以其为坐骑。到伊犁就才了解关于汗血宝马为何流“汗血”,奔跑劳累流出的汗液与毛色混杂一起,便呈现出鲜红如血的颜色。也有专家认为,“汗血”是受寄生虫的影响,在马奔跑时,寄生虫将马颈上的血管撑破,而流出鲜血。
畜牧业一直是伊犁草原游牧民族的支柱产业,以伊犁马为代表的畜种,不仅与中亚、西亚及欧洲其他国家马种有着深厚的血统渊源,而且由此衍生出许多不同地域同根的草原文化和民族习俗,宰冬传统风俗仍在这些地区盛行。鉴于伊犁马繁殖周期长,有极高的社会经济价值,市场价格越来越高,一匹普通的土种马能卖两万多元,如果是改良过的纯种马,可卖到八十万元或一百多万元。因此,如今的牧民家庭宰冬,宰马数量在逐年递减,多半宰杀牛、羊等畜种,而宰冬的习俗在辽阔的大草原上世代传承,成为一种民族文化的特殊礼仪,久盛不衰。
责任编辑 杨丽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