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重景色
2015-05-30芮朝
芮朝
梅辰办公室窗前有棵丁香树,一到春天,缕缕香气袭人。
这棵丁香树与他相伴多年,原以为这棵丁香树只属于他自己,后来才知道也属于别人。
那天辛鸽一进门就诡秘地笑:“梅部长,你怎么总站在这窗口,看啥风景呢?”
梅辰笑笑说:“没看啥,没看啥。”
辛鸽向窗外一看:“噢,原来是棵丁香树。长得真茂盛,枝丫都快探到窗口了。”
“这是棵马鲁古群岛丁香,你看那皮质、枝杈和当地的一模一样。果实长到卵形称‘母丁香,干燥花蕾入药称‘公丁香……”梅辰说。
辛鸽惊讶:“丁香还分公母?”
梅辰说:“可不,公丁香还可入药呢,温中散寒,主治胸闷、呃逆……”
辛鸽更加惊讶:“梅部长,您的知识可真渊博,我该向你学习呀。”
人力资源部一共三个部长,正部长周孺生,梅辰、辛鸽是副部长。辛鸽是刚从电视台调过来的。
辛鸽从电视台调过来那阵,像一只刚刚离巢的雏鸟,一切觉得很新鲜,一会儿到周孺生那里请示工作,一会儿到梅辰那里研究问题,偶尔还到部门办公室和那些比她大不了多少的男男女女说说笑笑,本来很沉寂的机关办公室也有了不少笑声。这些表现,一是她天性使然,二是她在电视台工作过的缘故,喜欢快言快语,直来直去;三是她刚来人力资源部确实想干出点儿成绩让人看看,尤其是面对那个“莫名”的对手,她更有一种复仇的欲望和冲动。
而这种欲望和冲动是从见到梅辰那一刻开始的。
这天辛鸽又来请示那份定员定岗报告。那份定员定岗报告是她来人力资源部的一份杰作,也是报复梅辰的一剂“毒药”。为了写好这个报告,不仅掏空了她所学的所有人力管理知识,而且利用在电视台所积累的关系,她还到企业所属十四个单位逐一进行调研,连每个单位多少工种、多少岗位都烂熟于心了。本想一来人力资源部就弄出点儿“动静”或者“新闻效应”,以显示她的干练、才华,没想到这份报告交到周孺生手里已经一个多月了,半点儿音信都没有。
周孺生刚沏好一杯上好的毛尖茶,杯子里像透出一层嫩芽。
辛鸽再次满怀欣喜地说:“周部长,我那份报告你看过了吗?”
周孺生满面红光地说:“正研究着呢,研究着呢。”
这已是辛鸽多次遇到的结果。一份报告要研究多长时间?可从周孺生满面红光、充满激情的脸上又看不出丝毫的破绽。辛鸽正想加重自己的申述理由,比如这个报告如何重要,在做这个报告之前她调查了多少单位,实施这个报告后可节省多少人力资源,但不等她开口周孺生就转了话题。
“小辛呀,这段时间工作还适应吗?”
“适应,我在学校学的就是企业管理。人力资源是企业管理的一个最重要环节。”
辛鸽正想长篇大论,以另一种方式说服他,周孺生神秘一笑说:“不过,书本上的知识往往是与实际情况不一样的。”
“周部长,我知道有时不一样,但我已做了实地调研。”
辛鸽自觉不自觉地把话又扯到定员定岗上了,周孺生“哈哈”一笑说:“小辛呀,小辛,说你书生气你还不承认,话怎又说回来了,定员定岗的事今天不提了。我只想听听你来到咱部里有什么感受,什么想法?”辛鸽还沉浸在对那份报告的憧憬里,一时无语。周孺生话题一转:“小辛呀,听说你人很活跃,活跃是好事,可是人力资源部的干部说话办事要讲原则立场。人力资源部说白了就是各种人际关系、利益的协调部门,把各单位的关系都弄得像仇人一样还怎样搞工作?企业改制后,新的定员定岗方案一定要搞,但不是今天,也不是明天,而是在时机成熟的时候。国企嘛,就得有国企的特点,你知不知道这样的报告有人在四年前曾提过?”辛鸽万万没有想到这样的报告竟然有人在四年前曾提过。
周孺生见辛鸽无语,不紧不慢地说:“小辛呀,在企业,像你这样的优秀人才再加上那么优越的外部条件、人际关系,应该心无旁骛,追求卓越。追求是什么?就是个人的愿望和要求;卓越是什么?就是一个人在一个时间段里实现的最高目标和理想。你应该朝着你的目标奋斗追求,不过有的人的目标是靠奋斗来的,有的人的目标是靠交换来的。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你调来?调来干什么吗?你一定要找准自己的目标和位置,我一挪位置,人力资源部可指望着你挑大梁了!说白了,为了达到你的目的,应该盼着我早点儿挪位,甚至创造条件让我挪位,明白吗?”
话说完了,周孺生的目光落在辛鸽的脸上,本指望辛鸽回报他的是一束热切的目光,没想到辛鸽像罩在一层雾水中,分不清东西南北,脑海一片混沌。辛鸽从学校到企业,哪里接受过这样的教育,周孺生讲的如此神秘复杂,难免使她一头雾水。这就是来人力资源部后周孺生给她上的第一课。
要说辛鸽调来人力资源部还真有点儿背景。辛鸽是北方大学学企业管理的,可分配到三源公司,看她脸蛋漂亮就分配到电视台工作了。粗放型企业用人就这个特点:脸蛋漂亮的去电视台,学问高深的进宣传部,身体强壮的下采煤队,不愠不火的派老龄委,在学校所学专业都做无效处理。
辛鸽分到电视台虽然觉得专业不对口,但她天生就有一种不服输的个性,觉得比那些分到生活科搞服务的人强多了,好赖有一个展示自己的平台和机会。她下定决心干一行爱一行,干一行就干好一行,勇于向自己挑战。辛鸽仅用了三个月就完成了实习记者的身份,又用了三年时间干到女主播的位置,并兼任三源公司电视台副台长。
在女主播兼副台长位置上辛鸽正干得得心应手、热火朝天的时候,一位副省长的到来改变了她的命运,并唤起了她对所学专业的留恋。
在三源公司成功上市的庆祝会上,有幸请来了新任的甄副省长。甄副省长在会议议程完毕之后,忽然提出了要到电视台看看,公司领导大吃一惊。先是怀疑是不是电视台出了什么问题,然后又担心是不是哪条新闻播报错了,引起了省领导的关注重视。直到甄副省长在他们的陪同下大步流星、如走熟路一般走进电视台主播室时,公司领导才弄清,原来辛鸽是甄副省长的外甥女,辛鸽早就告诉过舅舅主播室的路线、位置,而辛鸽有这样一位做大官的舅舅从来没有对外人讲过。
这次“造访”之后,辛鸽忽然成了一些人关注的对象,就连她早已忽略的“专业不对口”问题也被人忽然重视起来。这个人就是周孺生。
这天周孺生似乎是来电视台调研用人用工情况,又似乎不是,他见了辛鸽就说:“小辛呀,早听说你专业不对口呀,只有调到适合你的地方才能发挥更大作用。”
辛鸽笑笑说:“我已在电视台干了四五年,什么地方适合我呢?”
周孺生成竹在胸地说:“人力资源部呀,人力资源部管人力资源的整合、配置,是最适合你施展才能的地方。”
一席话勾起她对所学专业的留恋,也使她做出了人生的一次重大选择,她就这样来到了人力资源部。她满怀希望想大展宏图,却不知道别人已在其中打下了“伏笔”。
说起“伏笔”,不能不说到梅辰。他曾任三源公司生产部副部长、销售部副部长、生活部副部长,是三源公司有名的“救火队长”,尽管他救过很多“火”,但最终引“火”烧身,始终没把那“副”字去掉。
梅辰的命运有许多别人猜测不到的东西,人们都说,从气质上分析他是学文的,要么是艺术院校毕业,可他的履历表上却清清楚楚写着“中国矿院采矿专业毕业”;在大学都说他与教授谢东方的女儿好上了,与他一起步入婚姻殿堂的却是学妹吴凯悦;大学毕业都说他要分到省城机关了,实实在在报到上班的地方却是眼下这个三源公司。
梅辰来人力资源部上任也是一样的。红头文件上明明写着“副部长(正处级)”,大家一片看好,然而这个括号一拖就是四五年,像粘了胶似的甩也甩不掉。
有些人说群众是群盲,这话一点儿也不假,起码对梅辰来说不假。他刚来部里,部里人看中他准是将来的正部长。甚至有人把账都算好了——论年龄他年轻,论文凭他是大学毕业,论长相他英俊潇洒,论能力他有在好多部门的政绩。再说组织部门在红头文件上加那个括号不是白加的,那是告诉人们正部长和副部长是平级的,只是暂时分工不同罢了。因此那些“盲民”们就不假思考地推开他的门,大声谈话、大声说笑,反映人力资源配置不合理的一些问题,美其名曰“献计献策”。甚至有人还刻意搬弄是非……
对于那些搬弄是非的人梅辰毫不留情、坚决打击。对于那些反映问题的人他却犹豫起来。刚听“盲民”们反映问题无所动心,以为是他们发牢骚、泄私愤的一种渠道,后来听多了,竟也抑制不住有种激愤,在公司、在他眼皮底下竟有“三个萝卜一个坑”“占着茅坑不拉屎”“空岗、空位、虚岗、虚位”等现象,严重影响了生产力的调动,严重影响到企业的发展进程,一时间激起了他忧愤之心,好像有“天降大任于斯人”的使命,他满怀激情地起草了一份《定员定岗改制方案》。这个方案却成了他和周孺生矛盾激化的导火索。
梅辰要实施这份方案,理由是长期以来人力配置不合理,急需改制提效。周孺生要搁置这份方案,理由是好大喜功,打击面太大,影响安定团结。你还别说,在这件事上还真是“姜是老的辣”,没过几天有个叫“大排档”的人,真坐在梅辰办公桌上不走了,理由是听说要转岗定岗,砸他原来的饭碗,非要到梅辰家吃饭不可。
经过这件事后,周孺生紧接着召开了“拨乱反正会”“收拢人心会”,人力资源部还真风平浪静了,那些“盲民”们还真的觉悟起来,去梅辰那里的人渐渐少了。
从此梅辰也给“盲民”们总结出两个特点:一是见风使舵,二是盲信盲从。同时也给自己总结出一条教训——冲动是魔鬼。尤其是在官场上要善于蛰伏、隐藏。蛰伏得越深,隐藏得越好,越是赢家和胜家。
也就是在顿悟这个道理之后,他忽然发现了窗外的那株茂盛的丁香树。
辛鸽从周孺生办公室出来之后,真的很少去串办公室了,她不是顿悟了很多道理,而是想避免许多烦恼。
周孺生、梅辰、辛鸽的办公室一字排开,辛鸽路过梅辰办公室时,总是匆匆而过,她怕看到那个忧郁的背影。在辛鸽的眼里,梅辰永远是阳光的、阳刚的,在他那片天空没有忧郁和烦恼。起码是在她和周孺生谈话之前是这样想的。
其实辛鸽和梅辰早就认识,那还是梅辰在生产部当副部长时,杜家坪的二号矿井发生了冒顶事故,十六位矿工被困在井下,公司决定由梅辰带领救援小组救援。分析形势后,梅辰带领救援小分队三天三夜不上井,硬是用小剂量放炮、人拉肩扛的方法在巷壁打通一条27米长的巷道,救出了十六名矿工。消息传到公司后,公司早早派电视台的记者等候在井口,专等那些英雄升井后进行采访。随着绞车的轰鸣,罐笼提升了,当梅辰走出罐笼,一个水灵灵南方气质的姑娘一下子就把话筒举到了他的脸前。
“同志,请您说说井下抢救十六名矿工的经历吧!”
梅辰说:“人都上来了,有啥好说的。”
姑娘继续问:“就说说你此时此刻的心情和感受吧?”
“感受,屁感受,就想他妈的睡个十天半个月。”话刚说完,梅辰粗黑的大手一拨拉脸前的话筒,那话筒竟像一枚锃亮的梭子似的落在了地上。
梅辰正不知所措之际,南方气质的姑娘先是惊恐,接着又羞又恼,哭出声来。
两天后,当总经理胡万臣要梅辰向那位姑娘道歉时,那位姑娘才发现洗去煤尘的小伙子是那样的英俊、潇洒。尤其是那高挺的鼻梁和那一双传神而又深邃的大眼睛。她真不敢相信前天摔话筒的竟是他。
当时姑娘把目光紧紧盯在梅辰脸上,目光干净而温柔,没有埋怨,只有一丝惊讶。她万万没想到煤尘遮盖下是这样一张脸、一双眼,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的愤慨、声讨能成为一种莫名的怯懦,甚至仰慕。就在看到梅辰那脱落了三个指甲的手时,姑娘把浑厚的矿山和煤矿工人完全融合在了一起,她理解了梅辰,理解了煤矿工人,她一句话也没说一转身跑走了。从此,一个煤矿工人的形象牢牢地定格在心中。也因此她刻苦钻研业务,认真研究采访技巧,终于成了电视台的一名女主播。
辛鸽那天从周孺生办公室出来确实很委屈,她满腔热情的工作换来的却是冷若冰霜。周孺生虽和她说了一通话,但她不明白哪里做错了,也不明白今后该怎么做,心里只有一个影子那就是梅辰。
未来人力资源部之前,她以为梅辰过得很自在很惬意,甚至把他想成事业上的对手,甚至想好好奚落他调侃他,好报上一次摔自己话筒的一箭之仇,可来到人力资源部,才感到梅辰的压抑和孤单。奚落、调侃的心思竟荡然无存。
这时她急切地拿起电话,有些犹豫但还是拨通了:“梅辰,你是不是曾给周孺生打过一个定员定岗报告?”
“什么时候?”
“四年前。”
“……”电话那边没有回声。
百思不得其解,她又给“男智囊”孙达成打了一个电话。
她和孙达成一个学校毕业,一块分到三源公司,孙达成现在在三源公司环保部工作。他俩关系很密切,都猜有那层意思,其实他俩心里都明白,他们只不过是两条平行线,能做好朋友,不一定能做好伴侣。
她向孙达成道出了一肚子委屈,孙达成没点儿正形地说:“电视台干得好好的你要跳槽,谁让你是个跳来跳去的女人呢?机关里的水深着呢,慢慢蹚吧。”
“孙猴子,我和你说正经话呢,别开玩笑。”
电话那头说:“谁和你开玩笑了,政治经济学不是讲得很清楚吗,学会搞经济才能搞政治,学会搞政治才能搞经济,要不为什么叫政治经济学?”
“孙猴子,你能不能少卖弄?”
“女主播,不,辛部长,现在有两条路供你选择:一条路是坚定地跟在周孺生屁股后面,仕途坦坦荡荡、顺风顺水,周孺生已为此打下了伏笔;另一条路是坚定地与你的‘偶像梅辰靠拢,生生死死,不离不弃,说不定能演绎出一场曲折缠绵的爱情故事。”
“孙猴子,你胡说……”索性把手机关了,思索的空间又留给了自己。
人怎如此复杂呢,尤其是这人事部门?
正在这时手机响了,是梅辰打来的,辛鸽以为他要解释刚才的问话,不想他却问:“怎么还不下班,在窗口看啥呢?”
辛鸽忽然意识到自己也站在窗口,随口说:“我也看那棵丁香树。”
“哦。”梅辰长长地吁了一声。
辛鸽忽然也问:“你怎知道我站在窗口的?”
那头说:“跟你学的啊,我在下面。”
自从周孺生和她谈话之后,她情绪很低落,一方面她在思考着“智囊”孙达成的意见,另一方面她在思考着怎样突出重围摆脱烦恼。
分析目前的处境,和周孺生部长站在一起,肯定一帆风顺。周孺生已经五十多岁,鉴于他和梅辰目前的关系,将来或升迁、或退休,人力资源部部长的位置肯定是她的。再说,周孺生那天的谈话和调她来的目的不是已经暗示了什么吗?但是她天生是那种靠自己独立奋斗的人,干不了蝇营狗苟的事,要不她舅舅就是一棵依傍的大树,何必讨扰别人,何况现在周孺生放在她对立面的人是梅辰呀!
自从来到人力资源部,她确实感到梅辰老了,鬓角多了几绺白发,说话犹犹豫豫、慢条斯理,再不是当年那个风风火火、敢做敢为的小伙子。
当年遭遇摔话筒事件后,她曾讨厌煤矿、讨厌梅辰。她觉得煤矿和煤矿工人太粗俗了。直到看到梅辰那张俊俏的脸和脱落了三个指甲的那双手才改变了她的看法,才觉得矿工太伟大、太不平凡了,才发现他们不示张扬,不善言表,却有一副背得动大山,背得动大地的双肩,靠在这样一双肩膀上多么温馨、安全呀。有时梦里都想靠在这样一双肩膀上,可是……
来到煤矿,经过那次摔话筒事件后,她对异性确实有了另一种解读——成熟、厚重、稳健。然而一想到梅辰,就断然否决了自己的想法。
她知道梅辰已经有了家室,知道梅辰背后的种种故事,更知道现在是需要理性的时候。
她一遍遍审视和打量自己后,还是把梅辰放在心里最圣洁、最高贵的地方,在她耳旁常常响起《有一种爱叫放手》的歌曲。
后来由于工作关系她又采访过一次梅辰,梅辰说他正在试验“开天窗、放顶煤”一次采全高技术,到那时一个工作面就能出一百万甚至二百万吨煤……
采访后,她和梅辰一样欣喜。晚间播报时,她竟把这则消息播报成一首激越、高亢的散文诗。公司领导知道后,不但没批评她,反而说重大事件,重大喜讯就该这样播。
命运似乎故意和她开玩笑,就在她无法自拔,刻意拒绝、排斥着什么的时候,命运又把他俩聚在了一起。并且,那样近,一墙之隔;那样远,竟塑成了一对宿敌。
辛鸽在办公室徘徊,她发现丁香树上有只翠鸟在筑巢,马上拿起了电话。
她哀怨地说:“你看见有一只鸟在树上筑巢了吗?”
对方沉沉地道:“看见了。”
她说:“它才刚做巢,刚架了几根枝条,巢能做成吗?”
“……”电话那头是空动的声音。
自从看见有一只翠鸟在树上筑巢,辛鸽真的爱看窗外那棵丁香树了。——她看翠鸟噙来草木、她看翠鸟啾啾鸣叫、她看翠鸟引颈交欢、她看翠鸟振翅高飞……
两只翠鸟交替来去,她虽分不清雄雌,却能领略到它们的勤劳和情分。她忽然想到了梅辰说的“公丁香”“母丁香”,同是一棵树上的花和果,怎么有截然不同的两种叫法?她急切地想嗅到母丁香的味道……
这几年由于工作繁忙,她太缺乏细腻了,她想急切地嗅到一种女性的温柔和细腻。看那棵丁香树的树叶、纹理多清晰,看那两只翠鸟筑巢多细腻,简直能读懂它姿态和语言,让人陶醉和艳羡。
就在她看那两只翠鸟筑巢时,忽然想到了梅辰一次次沉默的回话。是一时语塞,还是有什么别的隐忧?梅辰怎么变得如此优柔寡断,还是不是那个抢救过十六名矿工、敢于摔话筒的汉子?还是不是那个在她心目中能背得动山、背得动地的男人?
辛鸽不想与梅辰发生什么故事,只想与他有一次酣畅淋漓的对话,哪怕是三五分钟……
她正想给梅辰打电话,电话却响了,是孙达成打来的。
“辛部长,不要在窗口纳闷了,今晚几个朋友有个‘派对,请你参加。”
“你怎知道我在窗口?”
“我在下面看你好久了,又在为谁消得人憔悴?”
“孙猴子,少贫嘴。‘派对在什么地方?”
“海天鸿宾楼。”
辛鸽忽然很想念今晚的“派对”,她想尽快把眼前的烦恼抛在脑后,就有了占用工作时间去做美容的想法。
走出办公室,本想看看梅辰在不在窗口发呆,不想一扭头看到的却是周孺生,周孺生那张冷冰冰的脸贴在窗户上,似乎也在看那棵丁香树,看得也是那么凝神,专注……
辛鸽这才发现那棵丁香树的枝丫不但蓬散在她和梅辰的窗前,也蓬散在周孺生的窗前。辛鸽本想把这个消息告诉梅辰,拨通了电话,那头“喂”了几声,她却挂断了。
后来,梅辰的电话号码又在辛鸽的手机上显示了几次,辛鸽索性把手机关了。
一路上辛鸽忽然想起了周孺生前几天曾打听她舅舅的联系方式,这老周一天到晚神秘兮兮的,葫芦里装着什么药呢?
自从看那两只翠鸟筑巢后,辛鸽安心多了。一个星期后,她正在看那两只翠鸟在丁香树上筑巢,忽然接到孙达成的电话,说公司搞亮化工程,窗前这棵丁香树要被砍了,现在正在征求大家的意见。
刚开始她不信,以为孙达成又在和她开玩笑:“孙猴子,你开啥玩笑,搞亮化工程一棵丁香树碍啥事了?”
“我的辛部长,人生有三重境界呀,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山还是山,水还是水。”
“嗯……”辛鸽停顿了一下。
孙达成说:“不信算了。”接着念开了征集来的意见卡。
——“周孺生,也就是你们的正部长说,这棵树早就该砍了,它不但遮挡了视线,夏天还容易滋生蚊虫,更使他不能容忍的是有人竟藏在丁香树下向他的窗户抛过砖头……”
——“梅辰,也就是你们的副部长说,这棵树环保、清凉、能调节空气,是一个天然氧吧,是一束自然风景;特别是丁香花开时,让人陶醉,让人忘忧,让人急切地等待母丁香的果实。这副部长还怪有诗情画意的……”
——“接下来就要征求你的意见了,这棵树也长在你窗前,它的死活当然你也有发言权。”
辛鸽听到这里,耳膜像穿孔一样,再也听不见什么了。
她不知道该如何写自己的意见卡——窗外,丁香摇曳,那两只不知忧的翠鸟还在不停地筑巢……
芮 朝:男,1958年生。山西作家协会会员。原中国煤矿作协副主席、原山西潞安集团作协名誉主席。中国人民大学工商管理专业硕士、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的专家。先后任职于山西潞安矿业(集团)有限责任公司、山西焦煤集团公司。著有散文、报告文学《海南纪事》等。主编报告文学集《大潮澎湃我引领》,大型文学作品集丛书《辉煌潞安五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