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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安琪拉到荒诞世界

2015-05-30王晓华

作家·下半月 2015年3期
关键词:弗兰克

摘要 弗兰克·麦考特的小说常被归类为成长小说,但其故事中对孤独、焦虑、死亡有大量描写。本文从这三方面入手,依托荒诞小说的理论架构,分析麦考特小说的荒诞主题,试图为作品诠释提出新视角。

关键词:弗兰克·麦考特小说 荒诞主题

普利策文学奖作家弗兰克·麦考特的自传三部曲《安琪拉的灰烬》(下文简称《安》)、《就是这儿》(下文简称《就》)、《教书匠》,分别讲述作家从一个爱尔兰无知少年成长为一名优秀教师、在美国得以立足的个人经历,作品叙事具有成长小说的核心要素,因此一度被归类为成长小说(芮喻萍)。然而,故事中的人物在孤独、焦虑中挣扎,死亡话题多次出现,这些使小说在深层结构中具有荒诞主义文学的特征。本论文将主要围绕小说《安》与《就》的叙事,从孤独、焦虑、死亡三方面深入解析麦考特小说的荒诞主题,试图对作品诠释提出新的视角。

一 孤独

自从尼采喊出“上帝死了”之后,个体就被抛入一个偶然的、不可思议的世界。海德格尔将世界的本体化为无,个体在这样一个世界中失去了内在的依托,尽管他拥有自由,但同时也需要忍受不被社会容纳的存在状态,个体享有的自由是令人尴尬的,他更多地被孤独包围,孤独成了现代社会的一种病癥。麦考特小说中的大多数人物都是这样的孤独症患者。

小说《安》中,母亲安琪拉、小弗兰克、舅父帕特都是被孤独裹挟的人。安琪拉的孤独伴随她的一生:年轻时,独在异乡为异客的孤独感让她糊里糊涂地与马拉奇生活在一起,这个丈夫除了让她孕育了七个子女(三个夭折)之外,更多地使她的生活陷入苦难的深渊,她从喜欢舞蹈的少女变成一个依靠救济、如同乞丐婆一般的贫苦母亲,丈夫弃她而去后,安琪拉在万般无奈之下委身于表兄拉曼。在小说《就》的故事发展中,作者写到安琪拉对马拉奇还抱有幻想,希望他能够回到自己身边,但马拉奇并无此意,不仅如此,他的母亲还将儿子酗酒、抛妻弃子的行为归咎于安琪拉与人私通。安琪拉人生的大部分时间都如同生活在地狱中,苟且偷生地把孩子抚养成人是她生活的主题,没有人关心她的内心,她的孤独就像炉中将要熄灭的灰烬。

如果说安琪拉的孤独是她非理性的婚姻造成的,小弗兰克的孤独则带着命定论的色彩。他的父亲是一个爱尔兰北部的长老会教徒,母亲却出生在天主教信仰最虔诚的利默里克市,父母相遇在纽约,弗兰克是他们未婚先孕的结果,在某种程度上,小弗兰克的身份具有非法性。童年时,他的国籍、相貌、性格和对书籍的爱好使他显得与其他孩子乃至外部环境都格格不入。弗兰克拥有早熟的心智,他所看所思考的是大人世界的荒诞——男女在家庭中的不平等地位、底层穷人之间的温暖、为富不仁的阶级差别、英国与爱尔兰之间的历史仇恨、宗教的冷漠与虚伪、人的性欲与神性之间的纠结,这些将少年带入充满偶然性、无序与冲突的世界中,使他孤立无援。小说采用一个无知少年的叙事视角,放大了荒诞世界带给个体的孤独与无助。

舅父帕特是麦考特小说中常常被忽视的人物。他幼儿时因大脑受损变得迟钝,但却够靠卖报纸自立地生活,“全利默里克的人都喜欢他”。帕特的存在与马拉奇构成一组荒诞画:一个是自立的残疾人,一个是健全的酒鬼,一个是被忽视的舅父,一个是被爱恨交织的父亲。作者对帕特着墨不多,但将《安》与《就》两部小说联系起来时,我们就会发现帕特这个人物并非可有可无,他代表着所有生活在利默里克贫民窟中的卑微的小人物,他们的存在被人(甚至被亲人)忽视,他们无法表达甚至无法思考自我的孤独,他们貌似是最容易被毁灭的蝼蚁,但却顽强地生存着,这是对荒诞世界最大的讽刺。

从《安》到《就》,小说的叙事背景从爱尔兰的贫民窟转移到纽约。在这个更大的空间里,青年麦考特遇到形形色色的人物,他们来自不同的民族、信仰、行业背景,其中有两个人物使人深刻印象——军队里的犹太人拉帕波特、黑人码头工人霍勒斯,他们给麦考特带来友情与父爱的温暖,使他得到片刻慰藉。但是这些人物出现在他生活中具有偶然性,他们和《就》中其他所有人物一样,其出场往往只构成一些叙事碎片,碎片化的人物反映的是在扩大了的叙事空间中人物的渺小与孤独,而孤独才真正具有必然性。

二 焦虑

焦虑在精神分析理论中占重要位置。弗洛伊德将焦虑划分为三种类型:现实焦虑(或客观焦虑)、神经质焦虑和道德焦虑。前一种焦虑是对真实世界中的危险做出反应;后两种焦虑产生于无意识,当不受欢迎的本我冲动将要侵入意识时,个体体验到神经质焦虑,当本我冲动违背自我的严格道德规范时,超我对这种情况的反应产生道德焦虑。(伯格,2000:104-105)

生存危机会引发个体的焦虑,麦考特小说中的生存危机常常源自食物的极度匮乏。小说《安》中,弗兰克在对宗教仪式、日常生活、伙伴间的嬉闹、酒吧里的成人的描述中都会不厌其烦地提及各种食物,他甚至在述说邻居诺拉·莫雷发疯时也会提及诺拉把所有面粉都拿来烘烤面包的细节。这些细节反映出,在孩童眼中饥饿与食物匮乏是人们面临的最大的生存困境。小说里提到富裕的新教徒人家和天主教牧师们对待穷人漠不关心,同时也提到当一些无所事事的穷人在小酒馆里怒骂英国人时,另有一些人去英国谋生,随后他们的差别日渐凸显,前者仍旧举步维艰,后者的生存困境渐渐得到改善。作者表明,困境与社会个体的主观意识、阶级、宗教、民族历史都密切相关。在利默里克相对封闭的地域空间里,人们以所谓的宗教、民族忠诚作茧自缚,为自己的懒惰找借口。他们的生存困境并非无法解决,只是在他们看来,去英国几乎意味着背叛民族与历史,因此他们对生存困境的现实焦虑与其无意识中的道德焦虑相关。然而,在小弗兰克对食物最朴素的愿望中,生存的意义大于一切。在他看来,成人们的焦虑是荒诞的。

小说《就》中,小说人物逐渐从关注自身与食物转向关注食物联系着的外部世界。小说从描写弗兰克在电影院厕所里吃香蕉的细节发展到述说房东对房客们在房间内禁食的规定、军人们用咖啡和香烟与难民营女孩进行性交易、来自不同国籍的移民对他族食物的评价。随着叙事空间的转移和扩大,食物联系着更加复杂与多元化的世界,所折射的是人类在异质文化(城市)、陌生人环境、战争、种族、社会交往等因素共同影响下的生存困境,它不再仅与个体的肉体的生存相关,而与精神、体制、文化、人类紧密联系,因此焦虑的内涵完成了从小说《安》到《就》的超越,它超越了民族与历史的局限而更具有现代社会的普遍性意义。

小说人物对食物的焦虑本质上是一种道德焦虑。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对无意识的强调将道德焦虑指向人的原始冲动和本能,也就是说,性冲动是人产生道德焦虑的根本原因。新弗洛伊德理论家霍尼赞同无意识冲动经常引发焦虑,但是大部分还是因为无意识冲动与文化标准发生了冲突,“性冲动引起焦虑的多少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社会对性的态度。”(伯格,2000:104-105)这一点从小说中弗兰克对性的困扰中可寻得例证。

小说《安》中,少年弗兰克因为自渎行为、与垂死少女特丽莎偷尝禁果的行为而自责,这时让他羞愧的是他潜意识里的天主教道德规范,折磨他内心的是原始冲动与道德规范之间的冲突以及由此产生的道德焦虑。小说《就》中,当士兵弗兰克用咖啡香烟与难民女孩进行性交易而被传染了腮腺炎后,他又一次经历道德焦虑。表面上看,此时弗兰克的焦虑主要源自他对疾病的忧虑却很少为宗教道德约束而纠结,但从他对那个瘦骨嶙峋的德国女孩(他的性对象)的描写中,作者透露出他对战争中普通人遭遇的同情与怜悯,因此他后来的焦虑实质上源自他潜意识中对战争与人性的思考,这是一种从战争与人性二元对立的视角审视个体行为时所产生的道德焦虑。

此处,我们不妨分析一下麦考特经历的这场战争——朝鲜战争,它是冷战时期美国发起的一场维护资本主义制度、遏制共产主义的战争。参军解决了麦考特的失业危机,而且他没有参加过任何战事,退伍后又得到了上大学的机会。失业、参军、战争、上大学看似是一系列偶然事件,但实际上,麦考特经历了一场与救赎相关的战争,只是得到救赎的是他的肉体,“上帝已死”,战争失去其原本的意义,只有生存与原始欲望才具有最大的意义。

三 死亡

与生存相悖的是死亡。麦考特小说中的死亡叙事与战争无关、仅与贫穷相关。《就》中提到的朝鲜战争没有任何关于死亡的叙述,麦考特经历的死亡事件几乎都发生在童年,死亡者大多是婴儿、幼童或少女。作者很少大肆渲染死亡带给自己的痛苦,他甚至拿死亡话题做笑话,如米奇希望姐姐死在学校不放假的时候,那样他可以请假不上学,小弗兰克幻想到时候可以参加“守灵期间的盛宴”。(麦考特,2006:179)此外,作者将孩子们的死亡与成人的苟且偷生形成对比,这使死亡具有希腊文化的色彩——加缪说过,希腊人希望早夭的人是神所宠爱的(加缪,1999:666)。死亡与争辩存在之意无关,也没有终结善与恶二元對立的冲突,它只是夺走了天真、无知与纯洁的灵魂。

理解弗兰克的死亡叙事需要从小说中提及的两本书入手,即斯威夫特的《一个小小的建议》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前者出现在小说《安》中,小弗兰克不能理解为什么斯威夫特建议把爱尔兰贫民的婴儿卖给有钱人做菜肴。作者以爱尔兰贫民孩子的死亡与斯威夫特相呼应,以天真者作为成人世界的牺牲品,揭示成人世界的荒诞。

加缪曾在《西绪福斯神话》里发问,“荒诞是否要求死亡”。陀氏在《罪与罚》里给出的答案是:“上帝死了”、只剩下现实的此岸世界,存在成为一种选择,人们只能凭借“强力意志”或“存在的勇气”,而不是凭借知识或理性才能生存下去。(姜赞冬,2000)上帝之死意味着价值体系的坍塌,一切价值判断失去意义,基于价值判断之上的人主动选择死亡可能不再发生,但其前提是人完全失去判断与理性,或者如孩童般无知。

然而,人是无法完全失去理性的。理性告诉人,上帝之死带来的是“宇宙法则已不存在的孤独”(张容,1996:5)。失去道德准则和价值体系,人的孤独感包含着被抛弃感、迷茫感、无所适从感。就像弗兰克在爱尔兰和纽约所经历过的孤立无援的处境那般,小说中的人物都在孤独中求生,体验着生存的沉重与苦恼,充满焦虑。失去了价值判断的能力,失去了自杀的勇气,他们的生存变得机械而无意义。但是,人又逃离不了必死的命运,这使得人生变得荒诞。因此,小说《就》中几乎不再谈论死亡话题,作者只在碎片式的叙事中向读者描绘一幅生活的荒诞画卷。

如同陀思妥耶夫斯基等荒诞派作家一样,麦考特的小说“选择了用形象而不是用推理来写作,这种选择恰恰揭示了……(作家)确信一切解释原则的无用……作品是一种常在不言中的哲学的结果,是它的说明和它的完成。”(加缪,1999:692)

注:本文系2012年宁夏高等学校科研项目“麦考特小说的文化研究”阶段性成果,项目号:NGY2012100。

参考文献:

[1] 伯格,陈会昌等译:《人格心理学》,中国轻工业出版社,2000年版。

[2] 加缪,郭宏安等译:《加缪文集》,译林出版社,2001年版。

[3] 姜赞冬:《“上帝死了”及其历史意义》,《实现》,2002年第1期。

[4] 麦考特,张敏译:《就是这儿》,南海出版公司,2010年版。

[5] 麦考特,路文斌译:《安琪拉的灰烬》,南海出版公司,2006年版。

(王晓华,北方民族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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