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土
2015-05-30刘汉斌
刘汉斌
我只是习惯了沿着同一个方向奔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在途中什么地方停下来。感觉自己受到了前方某种生灵的召唤,在不停的奔跑中,寻觅着一片称心如意的土地。
最初的那片土地和无数个曾经的前方都留在了身后,我却一直没有遇见那片称心如意的土地。是我一不留神错过了吗?还是不曾抵达呢?
绿色的梦,最初从我决定以土地为生开始的。我并不是生来就偏爱绿色,也许与我的性情有关,我接受新事物的速度比较慢,我所钟爱的,大都是我所熟悉的事物和人。在绿色之前,我一直钟爱着红色,总觉得红色给人一种愉悦和力量。一直到我决定以土地为生之后,我觉得还是绿色更为适合我。我迫切需要希望与生机。
过去的几年中,日子过得如同严冬时节的土地。奔忙时的冷,闲暇时的暖,相互抵消着我对温热生活的向往,开始屈服于现有的生活状态。于是,我向往着绿色。
绿色,是我生命中的幸运之色,生活太平淡,平淡到缺少鲜艳的色泽,总是有一种病怏怏的东西在我的视野之中,毫无生机,只有我在所营务的土地上,那新生的植物幼苗,才会给我的心里带来一丝欣慰。
我希望大地上的点点绿色,像水一样流淌、交汇、印染,并最终遍布大地。大地上的神奇,唯有植物才能为我们呈现。
我热爱着所有遇到的植物。每当我从大地上识得一种植物,内心中的激动和欢愉,是我人生中的最大收获,它就像是我的亲人一样。父亲对我给予了厚望,而我却挥霍掉了三十岁以前的所有日子,执意为梦想去流浪。在我走过的所有地方,只要是有一种我所中意的植物生长,我都会驻足,为一种植物驻足,并给予它们以亲人般的关照,给予大地以故土般的热爱。怀揣着对父亲的愧疚而将本应该给予父亲的那份感情,全都抛洒在遮掩了我的脚步的草丛中。
没有人会仔细聆听一株草的声音,因为他们只看到了无垠的草原,而忽视了离他们最近的那一株草。殊不知,一片绿色的草原,是成千上亿株草的本色。
回到生命的本质,回到根,才能懂得低处的声音,不是风声,不是雨声,而是草木根系伸向大地的声响。那是人间最美的天籁之音。
我习惯了四海为家的生活,无论走在哪里,只要我为一株植物驻足过,那里就是我的故乡。我是一个心里装着故乡,而执意背叛了故乡的人,我是有罪的。我已不再祈求回到埋着亲人骨殖的土地上过节或者度过余生,就让那片土地永远成为我的亲人生前的粮仓,我绝不会再从那里拾取一粒粟,获取一寸草。
三十岁之前的日子,我故意不去回头看,总感觉三十岁之前的路比起三十岁以后的路实在太短,一眼就看到头了。可是真当我回过头来时,三十岁已在身后,回过头来,离我远去的那些岁月中,养育过我的土地,处处芬芳,看得真真切切,却总是隔着一层什么,把我挡在外面。西山的荞麦,东坡的豌豆,塬上的麦子,沟口的玉米,南湾的谷子,都钻进了我的骨骼,我已然分不清我的骨中的成分,哪些来自谷子,哪些又来自麦子。而我在心里都一一铭记着,我浪迹天涯的力气,全都是那些庄稼给予的。豆粒甘甜,麦子清洌,谷子醇香,土地芬芳,寻着熟悉的香味就能回到过去。
先前藏匿于心的对故乡的那份恋念,在流浪的日子里日趋长大,我的心里,装得满满的,全是故乡。我不在故乡里,故乡在我的心里。成长的岁月,收割过的庄稼,陪伴我长大的亲人,全都被我弄丢了。丢了,就永远也找不回来了。
我尽力用记忆去复原我的故乡,然后再寻觅一方可以让我中意的植物扎根生长,可以供守着中意的植物安静地生活的土地,将被我不小心弄丢了的故乡安放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