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在大地上的院子
2015-05-30王海平
王海平
只看了它一眼,我就被凝固了。
我眼前的这所院子,仿佛是哪位能工巧匠在大地上硬生生凿刻出来的。它左手指向太行山,右手指向吕梁,像一位虽败犹荣的没落晋商,眉宇之间仍流露出指点江山的气度。
我走进了王家大院。
不知是哪一天,一个名叫王实的小伙子来到灵石静升镇,开了间豆腐作坊,他的豆腐吃醉了静升镇人。静升镇人极其宽容、大度地把他留了下来,只是谁也没有想到,他和他的子孙们会在华夏大地上留下一所让前人唏嘘不已、后人默默祭奠的院子。
我来的这天早上微微有些凉意,但大门外早已人头攒动,人声鼎沸。这座院子充满了太多的神秘,挂满了太多的疑问,盛满了太多的想象。层层叠叠的院落,让世世代代的王家人为其耗尽终生,而王家的起家、繁荣、鼎盛、衰败,也在那两扇百年古门的关关合合中了。
我感到了这片土地的厚重。在跨进门槛那一刹那,我分明看见了王谦受、王谦和兄弟俩手拉手向我走来,就是这哥俩,倾毕生心血,融大智大义,把一所本是住人的宅院建成了一个课堂。而今天,几百年的课堂仍然傲视着我们的现代高等学府。以我的年龄,很难在短暂的几个小时内真正找到关于这个院子全部的永远不会飘逝的启示意义,它不仅将空间浓缩在了层楼叠院中,也将时间挤压在了灰砖青瓦中,于是,时空没有了意义,使人的生命意义尽情地挥洒,尽情地书写。那带着苍凉气息的屋檐曾经放飞的是志气、是抱负、是雄心,而现在,又不动声色地向走近它的人展示着层层累积的历史和文化的双重魅力。它没有因历史的隐退而黯然神伤,也没有因文化的更新而另谋出路,而是固守着时空坐标中的定位。恰恰是它的固守,点化了近代山西商人的精魂,也由此让今天的山西人继承了它的勇气、胆量、诚信和忠义。
王家大院的核心部分是高家崖和红门堡两座建筑群,我惊叹前人独具匠心的同时,在想,他们建造这所院子,难道只是为了印证自身的富有?炫耀家族的智慧?标榜王氏的杰出?光阴没在院子里留下痕迹,却啃掉了这所院子的灵魂,我在穿越巷门后,不得不对自己说,进出这所院子太需要一种勇气了。
王家大院之一的红门堡蕴藏着一个大写的“王”字,是有意,还是无意?许多游客在听完导游介绍惊讶之余纷纷登高看个究竟。我之所以说进出王家大院需要一种勇气,是因为它没成为废墟,而是刻在了大地上,它就是要让所有走近它的人感悟到一种对应:作为大地的主人,我们更应该构建高层次的自信,摆脱世俗的起点,让生命的烛光照亮脚下的路。只是不知道,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王姓的游客们是否感悟到了这种对应?现在,王家大院有了它一顶顶耀眼的帽子,如“山西省十大著名优秀旅游景区”、“国家AAAA级旅游景区”和“全国文化产业示范基地”等。
在王实的塑像前,我给他行了礼,我也姓王。他是古代人,我是现代人,感觉却并不遥远,仿佛有一种力量拉近了我与他的距离。我不愿从资料中追寻他的背影,那么一来,失去真实的很可能是我。当初院子的四周只是一圈篱笆墙,但围起来的却是一个蕴藏无限潜力的生命湖泊,每当这个湖泊的涟漪荡漾开来,便是一次盛大的洗礼,后来的人在一声声遗训中接受着,仰望着,思索着,努力着。我没有向他祈求什么,又能祈求来什么呢?他不也是用自己的双手印证了精神的强健,竖起了自信的标志,继而把异乡变成故乡了吗?我们来之前指指点点,离开后踌躇满志,生存的意义在进出王家大院后便被破读了,山西商人的视野也一下子跳跃到了世界大舞台上。
这便是王家大院,随便掀下一块瓦,都有着几百年的岁数。
“天地生人,有一人应有一人之业;人生在世,生一日当尽一日之勤。”这是我站在王家大院高墙上忽然想起的一句话。在绵延不绝的霜冷长河中,人总有丢不开的东西。
远处,驼铃声响起,王谦受、王谦和兄弟俩领着驼队从内蒙古回来了。他们的脸上都挂着笑,笑得自信,笑得智慧,笑得顽皮,笑得洒脱。他们的生意经就是在各地穿梭中走出来的,他们的创业史就是在叮叮当当的驼铃声中完成的。王家大院就是在他们的谈笑风生中刻在了大地上。
我真想在这里留宿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