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郎担的记忆
2015-05-30李广荣
李广荣
上世纪“合作化”时代,做小生意的人,很多是挑着担子,推着独轮车,或骑着自行车,走村串乡做买卖,人们统称这些人为“货郎担”。
货郎担,男人居多,偶尔也能遇到个别泼辣的女汉子,吱吱呀呀地挑着担子,不紧不慢,朝着村庄款款而来,温暖了村妇的目光。担子还没落稳,女人们三三两两地围过来,一番挑拣,一阵讨价还价,生意做成了,将欢喜挑在眉梢。送货郎挑起担子,嘴里却嘟嘟哝哝的,似乎是货没卖出好价钱,吃了亏。而女人呢,则一边端详手里的物件,一边朝着赶路而去的送货郎,目光不舍地追过去,嘴里喊着:“常来啊!”一扭头,钻进农家院子,向男人炫耀、撒娇去了。
暮春时节,时近晌午,村民们歇了工,聚在村头的老槐树下。男人席地而躺,任槐花和阳光落在脸上。女人坐在槐花香里,一边纳着鞋底、编织毛衣,一边翕动鼻翼,瞅着男人发呆。这时,送货郎不期而至,吹着哨子或笛箫,或摇着小鼓,人们一招手,送货郎笑容可掬地踱过来。男人买烟嘴、刀片,女人买木梳、镜子、针线或头绳,有钱的给钱,没钱的回家拿来破布烂棉花换取,多余的就换些糖果,酬劳比大人还热情的孩子们。送货郎走了,一群孩子和狗跟着,你推我搡,熙熙攘攘。做母亲的就撺掇着孩子说:“跟送货郎去吧!”送货郎摇着鼓应道:“跟我走吧,有糖呢!”孩子吓得一扭头,溜了。
货郎担不全是卖小杂货的,也有靠卖手艺吃饭的手艺人。有修铁锅的,给铝锅换底的,补盆的,打桶箍、扁担箍的,修伞的,剃头的等等,五花八门。这些送货郎工匠们,大都是外乡人,操着南腔北调,挑着必备的器具,披星戴月地行走于乡间。
出于乡间的淳朴,缘于对手艺人的敬重,庄稼人往往将手艺人待之为客,和手艺人谈桑麻,话农事,说家长里短。有的人家需要补的修的物件多,就把手艺人留下来管吃管住几天。临别,温上一壶散酒,摆上几碟热菜,算是庆工。几盅酒下去,手艺人颇为伤怀,道出家乡闹饥荒、家里有了罹难,日子能熬住,谁会走遛乡这条路呢!说到伤心处,女人眼圈红了,陪着手艺人一起流泪。离开时,竟忘了工钱,不知是故意的,还是为了感激。
少年时,我记得有一个遛乡剃头的中年人,是上海下放的,家乡人都称他蛮子,白脸膛,瘦削个,一手好活儿。一年四季,除了冬天,他都挑着剃头挑子遛乡剃头,远远地就听到叫喝:“剃头喽,五分钱一剃,修面的,外加一分!”
邻居四爷听到叫喝声就来了精神,因为他的头发又长又硬,连腮胡子,技术差的师傅不敢接活,终于有人给拾掇了。他仰躺在折叠椅上,师傅将热气腾腾的毛巾往四爷头上一放,雪亮的剃刀如走龙蛇,只片刻,头顶上热气袅袅,弥漫着皂香,泛着青光。几年后,看不到剃头的师傅来遛乡了,听说回城去了。
货郎担是那个时代抹不去的记忆,外乡人的劳苦、敦厚与热诚,成了从贫困的岁月巾跋涉而来的庄稼人无法忘却的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