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故乡
2015-05-30邓琴
邓琴
按理说,我这个年龄,是不该有这么悠长的思乡情绪的。可是,故乡给了我一颗多愁善感的心,它常常在梦巾打探故乡的消息。
我的家乡在千里之外的赣南红土地上。它的每一寸肌肤都浸润在红色文化里,在淡淡茶香中,还有在田间地头悠悠的歌声里,在人们朴素的目光中。它是贫穷的,但它又是富硕的。它蹲踞在江西的西南一隅,没有飞驰的动车,没有轰鸣的机器,但它有的是叮咚的流水、黛色的群山。且不说章江水日夜川流不息、润泽万物;也不说成片的稻田如一张巨大的地毯静卧天地间,恩惠万家;就说那梅岭漫山遍野的梅花傲立寒冬的盛景已是天下一绝。一道庾岭,隔开了江南与岭南,我的家乡成了江南文化尾层区。明代戏曲家汤显祖就在这里写出《牡丹亭》。
离家多年,到过很多地方,心巾始终挥不去的是故乡的景象。春天里,绿油油的秧苗在父母亲的脚下站立成一排排的士兵,接受春风的检阅;夏天,目光所到之处,都是金黄的稻浪,站立其巾的感觉,像无数阳光洒在心上。到处是打谷机工作的声音,那种繁忙但愉快的声音总会在我想家的时候跳出来,一声一声鼓动我的耳膜,提醒着我曾是故乡的孩子。我内心里更深的不安也被催生出来,当年的离开,有机缘巧合的成分,但更多的是对外面世界的向往。如今,我站立在了外面的花花世界里,只是我奋斗的每一个脚印,享受的每一份安逸都被打上了“外乡人”的烙印。我对故乡的情感只能在诗人的诗歌里,乡土作家的文字里寻找慰藉,只能寄托在自己尚不成熟的文字巾。那些遥远的记忆,飘飘荡荡,飘过了我最不懂乡愁的年华,飘过了故乡的山头,飘进了书页里,刻在了薄薄的纸上,却厚重得让我无法高言阔谈。
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我匆匆赶去上班。一阵熟悉的乐曲越过人群飘入我耳中。我循声望去,是一位老人,拿着一个收音机。隔着时空我依然能辨认出来,那是小时候常听的赣南采茶戏。戏里有逼真的生活场景:采茶叶、打猪草、捡田螺。这些都是儿时我们最熟悉的影像。那时家乡到处都是茶山,一到春天,漫山遍野的茶树抽出新叶,新叶从老叶中间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好奇地张望这个美丽的地方。可只有我们那群孩子才知道,这个美丽的地方究竟有多么贫穷。往往一到周末,我们就跑到茶场,每人领一个蛇皮袋,学着大人的样子采茶叶,新鲜的叶子嫩得很,一掐就断,茶叶一毛钱一斤,动作快一天也顶多能摘个四十斤。四块钱在当时来说,已经算是一笔巨款了。在那贫穷的岁月里,茶山无疑给我们苍白的生活增添了不少乐趣。而农人与生俱来的勤俭也开始渗透到我们的思想里了。
要说故乡给予我们的,其实更多的是精神层面的东西。这也是我们不管走到哪里,都放不下故乡的原因。我想穷尽我一生都无法忘记那些年在田地里干活的场景。小时候一大家子在稻田里收稻谷,笑声一阵一阵没入打谷机的声音里,隐没在一粒粒饱满的谷子里;长大了,我可以一个人去拔秧苗,拔花生,一个人拿着一本书在晒谷场上守谷子。在那不懂事的年华里,那样的日子苦不堪言,现在回想起来,我深深地感激那些劳累的岁月,感谢那片土地,给了我最宝贵的精神财富。如果说今天的我有那么一丝不怕苦的精神,能够宽容待人,懂得珍惜,我都要感谢那片红色的土地。只有经历过苦难的人,才能更懂得珍惜生活。
这片土地是受过苦难的。当年红军在这里打游击,留下数不清楚的战斗故事,也留下了无数爱国的赤诚之心,我的家乡从此多了一个革命老区的特殊身份。每一个在这片土地上成长起来的人,从小就在红色义化中接受灵魂的洗礼,接受家乡最富营养的文化思想的滋养,也因此对苦难有了更深的理解。在我的书柜里,至今还保留着当年的爱国主义教本,这是独属家乡的东西,也是独属我的东西,我的整个童年时期,都在聆听里面的故事;我的整个少年时期,都在书巾的文字里徜徉、震撼。有时候,思念一触碰到这纸上的故乡,一下子就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不再满足从别人的纸上去想象我的故乡,不再满足在扉页中思念故乡,而是自己在纸上书写心中的故乡。记忆在纸上慢慢鲜活,对故乡的依恋在纸上渐渐清晰。我这个家乡人眼中的知识分子,总算也为家乡留下了点东西。这也算是我对自己十年前离开家乡心存不安的一种补偿吧!
我知道,我是柄息在远方的一只候鸟,心凉了的时候,就会飞回故乡去寻找属于我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