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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炊烟

2015-05-30王琪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15年4期
关键词:高梁土炕蜂窝煤

王琪

母亲的一生都与炊烟难分难解。一年四季,每天早上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到厨房升起炊烟,不一会儿,宁静的小院里就会有一股五谷的清香弥散开来。

小时候,炊烟于我是一道四季不变的风景,而于母亲却是一种四季不停的劳作。在母亲心目中,一个有烟火的家,那才算家,否则,一进家门,冰锅冷灶,冷冷清清,那样的日子让人惶恐,让人不安。因此,母亲对收拾柴火格外重视,不仅自己见柴就拾,见填炕就扫,而且也时常督促我们拾柴扫填炕。

为了那缕炊烟能够持久地在自家飘散,几乎耗尽了母亲一生的心血。母亲常说,一家人要生活,灶膛里要烧的,炕眼里要填的,一顿都不能缺少,不勤快些,日子还怎么过。因此,一年四季母亲总是拾柴不辍,特别是夏秋之季,万物成熟了,草木成柴了,正是收拾柴火的大好时机。那时的母亲不但要参加生产队里的劳动,割麦、碾场、簸粮食、晒秋田,而且不放过任何拾柴扫填炕的机会,一有空闲,就赶紧拾一捆柴,扫一背篼填炕。我们弟兄也不敢懈怠,散学后,赶紧拿一把铁丝做成的耙子,背一个背篼,在麦茬地里满山满面地撸柴,常常看见家里的炊烟升起了,听到了母亲的呼唤声,才披着月色,踩着蛙声,回到家里。秋天更是拾柴的高潮,那时高梁红了,玉米熟了,高梁秆、玉米秆以及山川里的柴草都成了上好的柴火,用它们来烧火做饭,追炕填炕,不但柴健,而且火旺,不像麦柴,虽然易燃烧,却没有火力,像叽叽喳喳没内涵的人。因此,我们不但要把生产队里分的高梁秆、玉米秆,甚至高梁茬、玉米茬一点不少地拿到家里,而且要到山上拾柴,最好的柴是黄蒿。

炊烟是有灵性的,它与母亲的生命息息相关。生活顺畅时,炊烟就丰满,岁月艰难时,炊烟就薄弱。在我的印象巾,逢年过节的时候,是炊烟最稠密、最鼎盛的时节,也是母亲最繁忙、最快乐的时候。那些日子里,家家户户的屋顶上都冒着炊烟,袅袅悠悠,如仙女的舞袖,有的乳白,有的灰白,有的青黑,它们在村庄的上空像久别重逢的乡亲那样,或手挽着手漫步,或肩并着肩闲谈,甚至相拥相抱,儿女情长。忽然一阵风来,它们就迅速融为一体,盘桓在村子头顶,久久不愿离去。这幅古拙优雅的乡间炊烟图,从年少时起,就一直久久地珍藏在我的心底,至今难以忘怀。

然而,后来,随着时代的进步,社会的发展,这幅图景渐渐地淡出了我的视野。母亲用起了蜂窝煤,虽然老屋的灶头还在,大口的锅还在,但已经很少用了,落满尘埃。母亲常常默默地端一盆清水,擦擦洗洗,神色黯然。我知道,母亲对炊烟一往情深,心怀感恩,炊烟在她的心巾已生了根,看见了炊烟,就看见了踏实的生活,看见了火焰焰的家。然而,我更知道,任谁也无法挡住历史匆匆前行的脚步。再到后来,蜂窝煤炉子也被液化气和电磁炉取代了,原来的土木房屋也被砖混结构的平房、楼房代替了,年轻一代很少再在平房、楼房里盘炕了,炊烟越发地稀薄,越发地稀少了。好在母亲还有一席土炕,让她暂时地守住了历史,守住了传统,守住了心。因为这席土炕,母亲到80多岁时,还常在房前屋后扫落叶,铲填炕。我常常惊叹母亲的毅力,操劳受苦一辈子,活到80多岁时,身体还很硬朗,生活自理,不靠小的。人到老年就欠冷,因此母亲的炕除了夏日,总是温温暖暖、舒舒适适。我每次回到家里,总要在母亲的热炕上睡上一觉,我觉得那是世界上最温暖、最舒适的地方,只有睡在了母亲的热炕上,心才安然,身才安静,才有真正回到家里的感觉。城里的楼房虽然窗明几净,但我总觉得悬在半空,处在无根状态,是一个临时的窝。然而母亲炕眼的那缕炊烟却一天比一天稀薄了,怯怯的、弱弱的,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悄悄地在屋顶游走,一点也不像曾经灶膛里的炊烟那样理直气壮、堂堂正正。乡村里的最后一缕炊烟正在慢慢消失。

前年,85岁的老母亲在春天里安详地去世了。一年后,老家里的最后一席土炕也拆除了。从此,我再也看不到故乡的炊烟了。人们常说,母亲在哪里,家就在哪里。如今,没有了炊烟,失去了母亲,我的家还在吗?我的故乡还在吗?

曾经,我在城市的高楼上望不到炊烟。如今,我在老家的院子里也看不见母亲的炊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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