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菜挖到筐里
2015-05-30邱冬夏
邱冬夏
小时候,我是在长白山乡下长大的。每天放学回家以后,不像现在城里孩子那样唯一的事情就是写作业,写完作业还可以玩——听听MP3或上网玩游戏,我那时最重要的一件事,不是写作业,而是一放下书包就得赶快拎起背筐下田野里去挖喂猪的野菜。
这种在田间地头上野生野长的青菜,开春时人可以吃,像柳蒿、婆婆丁、苣荬菜,等到庄稼苗渐渐地长高了,那些野菜也随之变老了,人就不能吃了,只能喂猪。当时,因为粮食连人都不够吃,又哪里会有多余的粮食来喂猪呢。而农民一年到头上生产队起早贪黑地干到年终,往往拿不到一分现钱回家。所以,那时养猪就成了我们上学买书本或买油盐酱醋唯一可以换点小钱的一条正当渠道,其他的,好像都属于“割资本主义尾巴”之列。于是,我放学后去田野里挖猪食菜,便成为比写作业更紧要的事情了。
一开始,我总是贪多贪大,遇到不起眼的零星小菜,总是一抬腿就迈过去,似乎根本不稀要,会一直走到离村子偏远的无人所到之处,自然是野菜又多又嫩,我欢喜地很快采满了背筐,踏着夕阳的余晖哼着歌回家去了。可是,渐渐地,野菜多的地方去的人也多了,自然菜就少了,只剩下一些矮小新长的菜,我只好再上更远处去挖菜。有时,整整一大片都跑遍了,还没有将筐装满菜,终于好不容易弄满了,才发现天已大黑。有一次,我因为下午没课,去田野里早得多,这样天还大亮着我就满载而归了,却在返回的路上,看到我奶奶也在挖菜。因为她是一双小脚,大约走不远,只在近处从容又安静地守住一块地,仔细认真地将各种野菜都挖到筐里。当我费好大劲才将菜装满背筐往回走时,奶奶的筐里同样也已挖满了菜。
我常常感觉很奇怪,因为我在此地并没发现有多少菜可挖,所以我才跑到远处去的,不知我奶奶是如何挖到这些菜的?第二次以后,我才发现,原本奶奶不管遇到一棵什么样的菜,都会珍惜地将菜挖到筐里,这样一棵棵积攒得多了,便有了丰富的收获。而我却将时间浪费在路上了,奶奶虽然因为小脚走路困难,却把我没有消耗掉的时间都用到了挖菜上面。许多年后,我才获得了一个朴素的道理:把菜挖到筐里,这就是生活的态度和硕果!
当初在乡下时,因为家里穷,没钱买闲书(父亲对课本以外的书都统称为闲书),一本外国文学名著也没见过,直到考上大学进城以后,第一次进入好几层楼高的新华书店,看到一排排新书,一下子惊得感觉四肢无力,仿佛双眼被那些从琳琅满目的书上反射过来的亮丽光泽灼痛了,内心好羡慕城里人有这么多好书可读呀!可是,当时我仍旧很无奈,仍旧没钱买书,我忽然想起了那个关于将菜挖到筐里的道理,于是我将生活费每月省下一点,直到攒得终于可以买一本书了,便跑到书店欢喜地捧回一本书。我记得当初看到洋洋四大本《静静的顿河》时,心里喜欢得不得了,一看价格我不得不忍痛离开了,却又一次次走进书店,只为了能多看两眼那套大书。后来,终于用省下两个月的生活费去买了第一册,其他三册还是我后来分配到省城后从图书馆里借阅才读全的。
在读书上,我常常将那个将菜挖到筐里的道理铭刻在大脑中,只要是遇到一本喜欢的书,就立即读完它!后来,因为工作了,有了一份不多不少的工资,我总会从中拿出一部分来买书。最近,我读到法国著名作家端木松的散文集《挺好的》,翻开第一篇就看到《东西放在包里》……读后引起我更深的感慨,因为大师现已八十,竟会讲出表面看来很浅却内涵很深的哲理,这让我又一次想起了那个“把菜挖到筐里”的道理。
我已在城里生活了30年,自然再也用不着去挖野菜了,人到中年才明白,在年轻时读过大诗人泰戈尔《飞鸟集》里的一首诗:只管走过去,不要逗留了下来采了花朵来保存,因为一路上花朵自会继续开放的。这是两种喻义完全不同的大哲理,诗人追求的是一种更高境界,告诉年轻人即便在人生路上取得了一点小小成绩,也不要沾沾白喜,止步不前,停下来看到眼前的花朵而孤芳白赏,却没有看到前方道路上将会有更多更艳的花朵在相继开放着。而作为一个普通人的生活态度,把菜挖到筐里似乎更实在些,这种道理告诫年轻人做事不要好高骛远,这山望着那山高;做人不可心浮气躁,而是要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为好。
“把菜挖到筐里”,一直成为我做事的哲学,其内涵却比一本书还要深刻厚重,似乎足够我这辈子受用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