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腐时代的艺术市场

詹皓

反腐，是一段时间以来中国的关键词，在反腐力度不断加大，各种官场丑行被拎到阳光下的过程中，很多有关艺术品和腐败相关的话题，也便有了颇多佐证。人们预期艺术品市场有一个大洗盘，甚至有个别地方传出艺术市场“崩盘”的消息。那么，在反腐背景下，艺术界、艺术市场到底受到了怎样的冲击，市场会如何应对这一“新常态”呢？换句话说，在反腐时代，艺术市场该如何适应和生存呢？

陶瓷大师谈论官场地震

2015年1月，景德镇陶瓷学院党委书记、原副市长冯林华公告落马的当天晚上，几位陶瓷艺术大师聚在一起，谈论着坊间的一些传言，其中两位还曾与冯林华合作过陶瓷作品。所谓“合作”，说白了，也就是代笔。

一位大师分析说，冯林华自己都是官员了，还要评大师，大概是想通过画瓷来掩饰自己受贿的事实，为了表示自己作品能卖高价，所以一定要去评个大师，目前陶瓷市场上都是以职务头衔论价格的。评了大师后，冯林华就更可以“名正言顺”地高价卖作品了。

在座的大师中，至少有一位是被“请进去”谈过话的。据说，他当天就出来了，谈了什么不得而知，但坊间对此猜测不断。至少那天晚上，该大师显得心事重重。

由于原全国政协副主席、原江西省委书记苏荣落马，引起江西官场大地震，40多名官员受查处，苏荣的夫人以及原景德镇市委书记、原市长对陶瓷的“无限热爱”，由此，官场地震延伸到艺术领域，景德镇陶瓷界首当其冲。原本就因为中央“八项规定”，景德镇陶瓷礼品生意就已经下降了不少，而今，多年来支撑起的陶瓷大师的市场体系，也开始摇摇欲坠。很多陶瓷大师都私下里坦白说“生意不好”。一位国家级大师本来每年都做生肖瓷雕，每年都可以靠这个生肖发一笔的，今年居然破天荒地不做了。

两会提案要求规范大师评选

今年两会，也是在反腐背景下召开的，有全国政协委员的提案里，要求规范工艺美术大师的评选。提案要求，完善工艺美术大师的评选机制，及时把“国大师”名单公之于众。评选工艺美术大师必须有一套公开、透明、完整的评选标准体系，从国家、省、市层级都要严格参照规定，定期组织评选，特别是“国大师”的评选，要做到宁缺毋滥。同时，还要整肃一些不具有评选资质的机构，从严处理敛财评选，从源头堵住“李鬼”现象的产生。这份提案之所以在艺术界乃至社会上产生反响，也因为很长一段时间以来，艺术大师的称号满天飞，大师如雨后春笋般产生，小小一个陶瓷产区，各级大师居然有好几百人。而且，这么多大师评出来，其优秀作品却并不多见，甚至有些大师的艺术水准和审美境界也实在不敢恭维。因此，民间就一直对大师蜂拥现象有所诟病，甚至会流传说“评一个国大师要花1000万，评一个省大师花500万”了。

由此看来，对各级工艺美术大师评选的规范化是迫在眉睫了，更关键的是，艺术市场必须对“唯大师论”的导向进行反思甚至颠覆了。反腐大背景，给这一反思提供了极好的机遇。

官员染指文化圈，艺术外衣遮腐败

今年1月20日，新华社刊发《17年禁令重重，难挡官员染指文化圈？》文中指出，“近年来，公职人员利用手中职权进行钱款贿赂风险增大，‘雅腐盛行。围绕书画、摄影、垂钓、收藏等形成了新的行贿物品和行贿渠道，而部分官员进入文艺社团获得身份后，得以借机将个人爱好拓展为敛财手段，由此滋生出畸形的‘礼品市场”。同日，中纪委官网发表评论《领导干部应该还文艺一份纯粹》，称“领导干部不要到艺术家的盘子里抢肉吃”。

2014年年底，陕西省书法家协会主席周一波在《人民日报》上刊文《让书画家协会少一些“官气”》，对领导干部热衷跻身艺术家协会兼职领导职位的现象予以批判，并直言从政就不要往艺术界挤，希望领导干部带头退出协会领导岗位。他还批评一些领导干部作品水平低劣却卖得十分红火，形成了艺术外衣遮掩的腐败。几天后，周一波带头辞去了书法家协会主席的职务。此举在艺术圈和官场里引起了极大反响。

全国政协委员、歌唱家郁钧剑在今年两会上也表示，一些人写字差，却沽名钓誉，让他很看不起。写字写得好，是每个中国人必须具备的一种工具，一种本能。一些人写的字很破，就成了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成了什么文化协会副会长、副主席，丢死人了，这是对中国文字的亵渎。

2014年秋，河南省人大副主任秦玉海严重违纪被调查，他此前担任中国摄影家协会理事、河南省摄影家协会名誉主席，其关于云台山的风光摄影作品在全国一些著名的城市公共空间里有展示，十分地“风光”。而此前云台山风景区管理局原局长韩跃平已被带走接受调查。媒体报道中指出，秦玉海很可能通过摄影，形成了雅贿利益链。

艺术圈生态围绕官员转

官员同艺术的关系中，官员担任艺术体制内职务的只是冰山最显眼的一角，而更多的关系，则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业内潜规则。

比如最近二十多年来，但凡艺术家办展，往往会十分重视开幕式，开幕式上对于出席站台或剪彩的官员级别，更是重中之重。有些展览还很重视官员题字，有的官员画展开幕式当天不来，事后会来看一看，也会被作为画展成功的要素加以宣扬。

有的画家出画集，收录哪些作品不重要，重要的是收入画家与官员的合影，官员的题字。有些艺术家小有成就后，就一门心思弄行政职务，把心思大量花费在人际交往上，最后如愿获得体制内的院长、主席、馆长、理事之类职务，而这些职务又被运作反映到艺术作品的价格上，这些人的艺术水平不见提高，职务倒提高很快，作品价格也飞速拔升，形成了一种循环。

由于这些人往往把持着对艺术的评价体系，往往会利用手中的艺术资源进行输送和交换，借机抬高自己的社会评价，严重扭曲了人们对艺术价值的认知。所以我们今天所认定的艺术家等级的高低，并不全是艺术水准或者创造能力的高低，有些是其社交和市场运作能力的等级高低，因此，一部美术史是经常被颠覆重写的。

有位著名艺术家逢人基本上不谈艺术，其艺术水准和市场价格的巨大差异也长期为人诟病，他却很得意地夸赞着自己和某些高官的来往，这种艺术大师也因此而往往被明星般地簇拥着，而簇拥者各怀心思。这就是艺术圈的生态。

“八项规定”后礼品市场一落千丈

其实，艺术市场受到的第一个跟反腐有关的打击，是两年以前的“八项规定”，中央“八项规定”出台后，高端餐饮、奢侈品消费等一落千丈，艺术礼品市场也因此冷清不少。据一位长期制作紫砂礼品壶的工艺师透露，他家2013年生意就开始不行了，2014年更差，如今，他只好改换思路，去生产能进大卖场的紫砂电陶炉。

玉雕也是受冲击较大的一个领域。以前玉雕市场好的时候，苏州一条街上开满了玉雕商店，玉石的原料价格不断地往上涨。很多玉雕大师的订单多到来不及做。近两年来，玉雕市场明显冷清了许多。如今，高端玉雕因为产量稀少，仍维持一定的行情，而低端玉雕的市场开发还在萌芽状态，大量中端所谓数万至几十万元之间的玉雕明显撑不住了。

艺术机构受冲击最大

反腐时代里，艺术圈受冲击最大的其实是艺术机构。艺术家虽然屡屡受诟病，成为矛头所指，但因为其本身成本可控，卖不掉也没关系，少画几张就是了；而艺术品的藏家如果自身财务不出大问题，也用不着抛售藏品，只是谨慎点不再盲目出手就是了。

最难的是艺术机构，尤其民营机构，各项开支只涨不跌，艺术品市场骤然冷清东西卖不出去，同艺术家的合约又摆在那儿，硬撑时间长了，难免煎熬。

上海一家画廊的主人就透露，他们很多大客户最近一年时间都出国避风头去了。另一家开在市中心的画廊也传出因为生意冷清，几乎支撑不下去的消息，而其主要业务骨干也已离职。还有一家本来市场运作得很不错的大画廊，最近一两年都不再办什么画展，画廊冷冷清清地开在那儿，画廊老板自己则云游四海去了。

“崩盘”是标题党所为

从2014年底开始，“反腐致书画市场崩盘”一说就不曾停歇，在微信平台和朋友圈里不断扩散，各类文章都充斥着“崩盘、断崖、冰点、崩溃、深渊、沦陷、腰斩”之类耸人听闻的标题字眼。很快，一些大众媒体开始介入深度调查崩盘现象，但是调查的结果却并不支持“崩盘”论调。比如被称作“崩盘”程度最厉害的山东青州书画市场，当地媒体调查后发现，只能说全国艺术市场进入调整期，对山东和青州市场有所冲击，但并没有发生“崩盘”现象，说“崩盘”，只是媒体的天真或者武断。被微信平台称之为“失守”的北京艺术市场，经当地媒体调查，也发现并没有出现艺术品价格大幅下跌或者艺术品生意受到大肆冲击的情况发生。

“崩盘”并非事实，那么“崩盘”之说为什么会如此大肆流传，又潜藏着什么样的目的呢？

笔者经甄别后发现，各类“崩盘”论调均首先出自某微信公众平台，该平台素来喜欢对艺术市场的方方面面进行大肆攻击，有的观点虽然也旗帜鲜明、直指要害，但文章“火气”太大，有故意博眼球或夸大事实之嫌。而且，平台上以转载公众媒体的文章为主，那些被转载的文章都被重新起了耸人听闻的标题。比如，《山东字画断崖崩盘，市场泡沫重度破灭》，原题为《山东青州艺术市场大调查》；《陕西书画陷冰点，零头价也卖不出》，原题为《书画市场前路漫漫》；《收藏市场全线崩溃，陷入覆灭深渊》，原题为《看珠宝市场如何逆转“寒流”》；《艺术拍卖市场腰斩，全局沦陷》，原题为《艺术市场进入打折季》。

经过上述对比，大家已经一目了然，该微信平台故意把正常的艺术市场评论或报道安上了“崩盘”的帽子，其意图昭然，就是大肆唱空中国艺术品市场。撇除其他商业目的不言，此举至少是希望博取阅读量和转发率。

“崩盘”虽然不至于，但艺术市场的低落却是不争的事实，到底低落程度如何，又该如何看待呢？

中国艺术拍卖市场在2011年创下历史新高之后，近3年来的确是一直陷入调整状态，但这种调整是理性的、渐进式的挤泡沫过程。比如，“崩盘”传言中，最厉害的嘉德四季拍卖，传言中，成交额跌去九成。到底情况如何呢？

嘉德四季原本就是春秋两场大拍之余的小型拍卖会，其单场成交额在2011年泡沫最厉害的时候曾达到6.8亿元（2011年9月第27期嘉德四季），而在2014年12月举办的第40期嘉德四季小拍上，成交额仅为7000万元，缩水的确将近九成，但那是极端最高同极端最低之间的比较。我们观察到，同时段的嘉德春秋大拍的成交额缩水率最极端的比例大约在三分之二左右。

其他各家拍卖公司的确也在成交缩水过程中，但在具体拍品的成交价格上，虽然谈不上捡漏，打折现象的确有。比如，徐悲鸿只画过两套的《动物十二生肖》册页，一套是画给前妻蒋碧薇的，2004年拍出880万元，2007年再次上拍，拍出7280万元；另一套是画给女学生张倩英的，2014年第一次上拍，结果以4600万元被刘益谦拿下。一样的题材、尺幅，价格回落了三分之一以上，而拍卖公司还是认为这个价钱在最近市况中属于不错的。

多位拍卖公司人士对此表态，现在拍卖业的最大问题是拿不到货，市场低迷，所以最近一年，别说亿元拍品罕见，就连千万级拍品都比以往大大减少了，说明市场存在惜售心理。

因此，反腐客观上对艺术市场形成了一定的氛围影响，但市场仍在它自身的探底过程中，并没有发生运行轨迹上的变化。

二三线名家里挖矿

同时，艺术市场的热点仍在不断变化，挤泡沫的过程中，理性藏家把眼光投向了二三线名家。他们认识到，在艺术史上，画家名气大小的原因中，艺术水平和他对艺术史的创新贡献只占原因的一部分，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社会性的，和画的水平无关。因此，寻找那些名气、地位并不很高，但艺术水准和创新能力很强的二三线名家，就成了资深藏家的一种新乐趣，这也将有利于艺术市场向纵深发展。

另外，从各地的艺术市场调查情况看，都提到游资也正在悄悄介入一些未经大肆炒作、价位不高的年轻艺术家。年轻艺术家的选拔更是考验艺术机构和资金的眼光，并且有一种机构与艺术家相伴成长的成就感。比如在中国当代艺术领域，2007年前后那一波行情过后，虽然至今仍在长期寻底，但领军人物和市场热门人物却已经换了一大批，源源不断的新生力量，将给艺术市场提供更多发挥余地。

艺术品走消费路线

一级市场上，原本就遭遇了长期低迷的艺术机构，渐渐在反思各自的经营模式，并及时调整战略和市场定位。为消费者服务，可以看作是反腐背景下，艺术机构做出的及时反应。

有家做高端现代陶艺营销的艺术机构，前些年因为签约几位现代陶艺家都比较成功，开始了一定程度的扩张，但这几年市场氛围明显冷清，现代陶艺虽然潜力还在，但一方面因为营销成功，这些艺术家都提出涨价要求，另一方面，反腐风越吹越紧，客户对市场未来的预判也更加谨慎，因此，生意有点难做了。于是，这家机构动起了艺术消费品的脑筋，他们拥有艺术家资源，因此走艺术家设计衍生产品的路线，定位是普通艺术消费者。艺术家只要出个设计图纸，监控个品质，生产由工作室工人代劳，艺术家只要最后签个名，就可以按照产品售价的10%左右分成，或选择一次性取得该产品的设计授权费。艺术机构则根据市场需求定批量，利润空间甚至高于其代理艺术家原创作品的利润。那些个衍生品，产品成本往往会低于包装营销成本，而且，量越大，成本越低，这也是陶艺机构愿意转向的一个重要原因。

一位玉雕界人士称，现在市场冷清也好，索性把以前的水分和泡沫挤掉，让玉雕回归其本来的社会需求当中。在他的设想中，应该把玉雕按照原料产地分类，是俄罗斯玉、青海玉，还是昆仑玉、和田玉，都应该标清楚，卖不同的价格。不走礼品、雅贿市场，走普通艺术品消费者的路线，只要价格和材料足够透明，也应该走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