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怀，是人性的解放

山水画是山水文化的产物，是中国传统文化大树所结的果实，它的艺术空间很宽阔，对人性的发掘又相当深刻，因此，它在滥觞期受到精英的关注和参与，于是，山水画从娘胎——人物画里呱呱坠地，宣告诞生后不久，就跃入了中国绘画的主流，从而取代了人物画的主导地位。

●宋人画山水一定是写实的，不遗余力地写实。重要是不遗余力地根据毛笔的功能写实。所以，横过来一刮，斧劈皴被开创了。因为这个缘故，李唐的意义不容小觑，他整整影响了南宋一代，是“师造化”的力量鼓舞、推动所致。

●其实真正的文人画是从米芾开始的。米芾压根儿不会画画，现在看到米芾的真正的画就是《珊瑚帖》里的珊瑚，和儿童画一样的。但如果看他的真迹的话，你会感到一种笔法的力量直入心肺，他的线条能够感人，形象却不及小学生。因此，他画画纯粹是为自娱。

●真懂传统的人，必然具有深厚的古典修养。技法是能学得到的，而技法从古以今的演变，我们今天看得很清楚，不一定越古越好。技法只要能熟识演变的过程，能把握住演变的关键，千余年丰富多彩的东西，可自由选择，并且还要看看是否适合你，是否与你的性情相符。所以我觉得光空报所谓的“传统”家门，毫无意义。其实，只要有道的契合，完全可以从自我的角度出发，去看待传统，发扬传统，甚至发现传统的不足，进而补益传统，这才是具有大家风范。

●“澄怀观道”其实就是要把自己的心弄干净了，剔除杂念。没有了杂念，就可以看清“道”，进一步就可以走向“道”的层面。得“道”的前提，首先是取决于自身——澄怀。这不是社会性的，完全是个人性的，是人性化的东西。

●法、理、道三者，法居于最下，但却并非次要，它有存在的意义和对理的促进以及对道的体验。在道强盛的时候，没有相应的法去体验，也只能是空中楼阁。反过来有了法而忘了道，或者根本不懂得道，那么这样的法就只好永远停留在底层。没有道支撑的法是苍白无力的，就好比说我们牢记“外师造化，中得心源”，如果做到外师造化而不再进一步往心源靠，那就徒劳了。

●“真趣”、“理趣”、“天趣”，是中国绘画发展的三个阶段。“真趣”是孩子童言无忌，画得自由自在，有自然天放的情趣。现在所能见到的汉魏晋壁画即是。“理趣”是成年时代，写实能力充分成熟了，在“真”之上有进一步讲究的资本了，于是，就真的讲究起来了。看看宋画便可明白，形象入“理”了，“理趣”油然而生。“天趣”是老成的时代，画得游刃有余了，就要画家精神方面的东西，心源和力量就突出了，这三者呈递进关系了。

●写实和写意都是技法，狂放也不一定有宣泄。反之，整饬未必就安放不下性情。物是形象，准确地说是笔墨形象，笔墨是体现画家包括人格、性格、性情、心境、心态、心绪的形象，是具有个性的笔墨形象。最高、最完美的笔墨境界，是与人的境界一致的艺术境界。到了这种境界，技和道难分难离，技亦道，道亦技了。倪瓒和王蒙的区别不是山峦高低、树木疏密的区别，而是笔墨形象。即便是“四王”，也有其各自迥异的笔墨形象。这里不是写实或写意、形似和不似的因素，实在是画家自身的因素，人的因素。林泉高致是山水画，而正是因为人的因素，林泉才会产生高致。

●书法性笔法介入绘画，这是中国绘画发展史上的重要进程。画家由此而成为绘画的主宰。其实，书法入画，于山水画、花鸟画能体现出自由神采、人物画就有众多的束缚，这就是为什么随着中国画的主观性的发展，山水、花鸟占去主流位置，而人物画渐次边缘边的一个原因。

●自信的人是有敬畏的人。我们敬畏什么？第一，敬畏宇宙；第二，敬畏形式。因为形式是艺术的命脉。……形式又只不过是规则，在规则之内游刃有余，就是胜券在握的人。

●历史上重视山水画，和中国文化有关，和山水画的文人化有关。浅近一点看，在居住的环境中挂山水画，总比宗教画更合适，更有家庭生活的氛围，也符合文人士大夫的口味与修养。一个艺术家如果从艺术的角度去关心艺术，那就是真正的艺术家。历史上重视山水画，与中国文化有关，与山水画的人文化有关。